老乞丐看著小女娃走遠，他低頭看見自己黑漆漆的干裂手掌和指縫，蒼老的眼中有一絲自嘲。猶豫了下，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去了流經城內的小河邊，一點點洗干凈自己的手和結在一起的頭發。

    剛剛那個女娃娃說了，明天還會給他來送饅頭哩。

    這么想著的老乞丐，沒有發現水中的倒影里，他渾濁的眼神清明了些，有一絲微茫的光亮。

    *

    在明城中的高樓之后，是平民住的小巷子。而因為明城流動人口多，尤其是有什么大的活動比如長寧聯盟招新弟子時，客棧都承受不住，這個時候，懂的人其實就知道是可以去那些巷子里的民宅住宿的，而且比客棧便宜許多。

    只要門牌旁是有一個衙門的記號，就代表這戶人家是在城主府報備，可以將房間租借給外來者以賺取房費的人家，而這些人家為了留住更多的客人，往往會好幾戶都是連在一起的，不會是東一家西一家。這樣的話，就算是住在不同人家里，也會客棧差不多，不過是多了堵圍墻罷了。

    楊小小在老叫花子這里知道了這點，漲了見識，立馬把這件事告訴了趙秀清和王二丫。于是三人不再去找剩下的客棧，轉移目標，還沒到一刻鐘就按照老乞丐的推薦找到了一溜兒的民宅，定下了住處。

    這可苦了下山來找弟子的修士們，他們可不是像楊小小那樣一次三十九個人來出任務，通常都是住客棧的。而楊小小這群本該很大的目標，在分成小隊后滋溜一下融入明城龐大的人流中，那可真是一點都不起眼了。

    夜晚，楊小小和趙秀清王二丫三人拿著買來的明城簡單的分布圖，攤開在火炕上。

    “我打聽過了，這里，和這里是城中盜匪窩的聚集地?！壁w秀清輕聲說道，“但是我們不能肯定這些小偷就是明城多處盜竊事件的源頭?！?/br>
    和大街上被偷了銀錢荷包不同，這次盜竊事件會被掛在任務墻上，因為被偷的物件都是稀有的珍品，這不是城中那些小偷小摸敢做的，他們知道惹怒了城主府沒有好處。

    “可是如果是外面的人，也不好抓，畢竟城中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壁w秀清看向王二丫，“二丫，你知道什么嗎？”

    王二丫今天下午仗著大力氣幾乎跑遍了附近的小巷子，幾個時辰的時間就成了平民區附近孩子中的人氣王。

    她撓了撓臉：“我想想，虎子他媽最近脾氣很暴躁總是和他爹吵架，墩子的娘老喜歡念叨外面不安全不讓墩子出去，花花她爹爹最近巡邏到很晚才回家她已經好些天沒見著了……”王二丫一個個點著，把孩子們和她嘰里呱啦說的家里日常都說了出來。

    趙秀清努力從一大堆雜亂的話里提取信息。

    虎子的媽“最近”脾氣不好，是不是因為最近改變了什么？有什么東西影響到她？

    墩子的娘念叨外面不安全，到底哪里不安全？

    花花她爹爹“巡邏”？是個捕快？

    趙秀清沉思著，慢慢地得出一個猜測，而這個猜測，在楊小小接下來的話中，幾乎得到了證實。

    “對啦，今天我出去給那個老爺爺送吃的時候，吳嬸子讓我們最近最好一起玩兒呢，說什么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比較好？”楊小小點著下巴想了想，“還有老爺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好像也讓我們做完任務快點回山上，不要出來?！?/br>
    “……我知道了?！?/br>
    趙秀清放下地圖，文靜的小臉上是一種超乎孩童的凝重：“我有一個不好的猜測?！?/br>
    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兩個小青梅，嚴肅地說道。

    “我懷疑，明城中有拐|子?！?/br>
    楊小小微怔，王二丫手中的餅一下子掉了。

    拐|子，在楊小小她們那邊也叫“臟袖子”，就是拐|賣小孩的人，因為很多拐|子的袖子上都涂了迷藥之類的東西，往小孩兒口鼻上一捂，立馬就沒了動靜。

    楊小小他們村最討厭的職業有三類，人|販子，強盜和拐|子。

    在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有些父母會狠狠心，把兒女賣給人|販子。若是有門路的人|販子，這些被賣出去的人說不定會成為那家的丫環小廝，這還是好的，若是品德敗壞利益為上的，指不定就被賣進了花樓勾|欄院。

    拐|子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人|販子，而且比明面上的人|販子還要可惡。人|販子表面上還會講究個你情我愿，臟袖子是直接把人的心頭寶偷走，讓一干爹娘哭瞎了眼哭傷了肺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鳳花村所有的人都很痛恨拐|子，尤其是王家。因為——王二丫，小時候就被拐走過。

    當初若不是楊小小誤打誤撞碰到了抱著昏迷的王二丫要溜走的男人，王二丫現在可不在這里。

    “所以說，唔啊~小小你就是我的大恩人！”王二丫撲倒旁邊的楊小小，吧唧一口親了下她。王二丫當時還小，又被及時帶回來沒吃什么苦頭，倒是沒留下心理陰影，但是她也知道，拐|子是十分可恨的人。

    “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楊小小努力從王二丫的懷中擠出一只手。

    三個小女娃第二天集合了所有的新弟子，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所有人悄悄的做完了計劃，確認了幾遍后，帶著各自的小任務，懷里揣著趙秀清給的藥粉，分成小隊如同水滴融入了人群的大海中。

    在完美的和尋找他們的師兄弟錯開后，又過了一天，楊小小等人終于能夠把拐|子活動的范圍縮小到一定區域。

    “這里是丟了小孩的地方，這些拐|子被官府通緝這么久都沒有抓到，肯定是心思縝密，不會讓自己的據點放在丟孩子的地方，所以這些地方排除?！?/br>
    一群孩子加上幾個少年都看著趙秀清口齒清楚的逐個排除每一個地方的疑點，楊小小和王二丫的眼里都是崇拜的小光點，伏硯清眼皮微動，忽然想起了天星閣那群智商卓越的修士。

    “最后，”趙秀清轉過頭來，木棍在地圖上的兩個點之間移動，“你們還記得那個撞到楊小小的師兄嗎？”

    “普通的盜竊事件不會讓師兄那么慌張，甚至沒有注意到令牌錯了，所以，我認為——師兄肯定是在找偷竊源頭時發現了什么其他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和這次的拐|賣小孩有關！”

    趙秀清指間的木棍一點：“而拐|子的老窩，應該就隱藏在城中的兩個盜竊|窩之一！”

    大隱隱于世，以小偷盜竊的據點遮掩自己的身份，真是再可能不過的想法了。

    聽完趙秀清說的話，楊小小低下頭，嚴肅地喊了聲。

    “嗅嗅！”輪到你出馬了！

    搜寶鼠“嗅嗅”：……我真的不是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失策

    嗅嗅真的只是一只搜寶鼠, 它們一族的天賦真的只對寶物有用?？墒强粗约褐魅瞬检`布靈的眼光，嫩黃色的小鼠揉了把臉, 從門縫里鉆了出去，開始號召附近街坊里所有的小動物。

    等它從其他動物那里確定了情況, 就回來跳到楊小小手里吱吱叫著。

    楊小小點點頭，把地圖上唯二的兩個標點之一劃掉了, 確認那伙拐|子的據點在另一個區域。不過再深的位置是不行了, 小動物靠近些都不被允許。

    楊小小一群人兵分兩路, 一大半的人去救被抓走的孩子, 另外一小半人繼續尋找偷竊的來源。

    在離開前，趙秀清心里隱隱不安，她想了想, 對著幾個小孩耳語幾句, 揮揮手讓他們走了。

    楊小小是被留下來查找偷竊源頭的人之一，她想要去問城主府的人, 可是門口的官兵只認為是小孩子胡鬧，不讓她進去。

    楊小小拍了拍餓著的小肚皮，還是先去買吃的。

    她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大餡餅, 跑到一個角落里，往前一遞：“給！”

    老乞丐伸手接過, 細嚼慢咽吃了起來。楊小小做到他身邊的板凳上, 嗷嗚一大口咬下去, 剛好咬到里面的醬汁, 滿足地瞇起眼睛。等她吃完了, 老乞丐才吃了一小半。

    老乞丐不知從哪里抽出來一方淡青色的手巾，給女娃娃擦了擦花貓臉：“沒人跟你搶，你怎么總是吃的比老叫花子我還急？”

    說是這樣說，已經沒人認為街角的這個銀發整齊地束起，身著整潔的老人是乞丐。就算他現在毫無姿態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也更像是坐于高臺之上淡看人間世事。

    這種變化是一日日逐漸變化的，楊小小問過老乞丐，知道他找了一份教書的工作，小大人似的欣慰地點點頭，拍拍老乞丐肩膀，鼓勵他，讓老人哭笑不得。

    老人的眼神不再是凡世的渾濁，里面是一種沉淀著歲月和光輝寂滅之后的平和靜然，他淡灰色的瞳孔就像是冉冉升起的煙霧，飄渺悠遠，卻籠罩在一個小女娃身上。老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參差的胡茬，說道：“小娃娃，可要來聽我講課？”

    陽光灑在這個角落里，陰影剛好斜斜地從女娃娃臉上掠過，可是陰暗之中，楊小小透亮的眼睛更加醒目，她用淡青色的手帕擦干凈嘴巴，說好明天洗干凈還回來，然后撐著下巴看著外面的人流，搖了搖頭：“現在不了，不過我有時間的話，會帶著二丫她們一起去看你上課！”

    楊小小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扭頭對老人說道：“爺爺你也要加油哦！一定要好好教書呀，別在東想西想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很多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

    她像是沒有看見老乞丐愣住的樣子，接著說道：“我們鎮子里本來是有乞丐的，可是一場干旱加一場雪，他們都不見了?！?/br>
    雖然娘親和爹爹告訴她他們是去了另一個世界。

    “村長也說他們是有福氣的人，可是我不懂，”小女娃苦惱地皺了皺眉，“那個世界聽說很冷很涼，沒有吃的玩的，也不怎么好看，所以他們待在那里肯定沒有這里開心?！?/br>
    老乞丐笑了笑：“歸去即是輪回?！?/br>
    楊小小沒有聽懂：“我不想歸去，我想他們回來，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世界在哪里，肯定是我去不了的地方，所以我不想他們去?！?/br>
    “爹爹說每個生靈最后都要去那個世界?！比缓竽菚r聽著的年幼的小小就紅了眼眶，抱著爹爹娘親的小腿，不讓他們去那個世界。因為小小會很想很想他們。

    接著，悶不吭聲的爹爹讓小小掉金豆豆，就被娘親打了。

    “可是娘親和我說，這世界上總有法子，是能讓人慢一些晚一些才去那個世界的?！?/br>
    “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明白了?！睏钚⌒∥杖?，“只要好好修仙，大家的身體就會變好，去那個世界的時間就會晚一些慢一些！”

    “真是孩子心性?！崩掀蜇た粗尥夼d致勃勃的樣子，搖了搖頭，未來這個孩子總會認識到世界的殘酷，但是至少現在，他還不忍心打破一個心思純凈的女孩兒的天真想法。

    “好啦，你也吃完了，我要走了?！睏钚⌒]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和老乞丐說了這么多，看天上的太陽明顯過去好些時辰了，她想到其他還勤勤懇懇忙碌的小伙伴們，為自己的偷懶紅了紅臉。

    現在，她忙里偷閑的午餐時間，該結束了。

    老乞丐看著身形嬌小的孩童小跑著不見了身影，他也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袍角，伸手拂過，這個沒人注意的小角落里就少了兩個板凳。

    點亮一方鏡子，幾道穿著銀紋花袍的人如同虛影般出現在老人身邊，恭敬地垂下頭：“師祖?！?/br>
    老人波瀾不驚：“過幾日便回去?！?/br>
    幾人壓下心中的激動，躬身行禮后消失。在某個中世界中，所有人都圍著老祖即將的回歸而忙碌著。

    他們老祖雖說是突破失敗，但是在此界中也是數一不二的頂天大能，卻是因為時日將近，生了聊賴之感，留下只言片語便遁身下界。

    眾人著急之時，也在老祖的囑咐下，無人敢去尋找散心的老祖。

    他們其實不知老祖所剩時日無幾，也不知在本來的命運中，老祖本該氣若游絲，最后時刻見到伏硯清起了愛才之心，將一身修為傳給對方后帶著未能回到宗門的遺憾逝去。

    而伏硯清在得到一身大能修為后，即使被封印大半，也讓自身一突破為出竅中期，為以后埋下了隱患。

    而現在，某位老祖在快要落日的時候，癱著臉，買了往日女娃娃最喜歡吃的彩色花卷和豆糕，兜在自己懷里，眼里含著點柔軟，往女娃娃她們住的地方去。

    不過他的神識一掃而過，沒看見一個長寧弟子的身影。老人的步子一轉，走到一位婦人身前，他知道這就是楊小小她們住的房子的主人：“請問，這里面的娃娃去哪里了？”

    婦人戒備地看了他一眼，見到老人氣度不凡也不像是什么壞人，臉上的神情松了松，也只是含糊地說道：“她們今早就全部出去了，都沒回來，如果有事你晚些再來吧?！?/br>
    老人道了謝，強大的神識直接覆蓋住整個明城，甚至從那些也在焦急尋找自家小師弟小師妹的師兄身上掠過時，沒有引起他們的一分注意。

    老祖倒是被他們的話牽引了幾分。

    “要是再找不著就可壞了……”

    “……兇多吉少……”

    “……莫不是被那些人|販子拐了去！”

    老祖聽到這里，臉色一變，而他的神識也找到了目標，看見楊小小她們身處的境地，老祖翻云拂袖，瞬身前往。

    **

    楊小小扒著長長的繩索，一點都不敢放。其實她的手已經被磨破了，可是她還是咬牙忍著，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趙秀清離開前的不安感覺沒有錯，在她們走入明城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被盯上了。

    在她們發現城中有拐|子并且調查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做了準備，甚至刻意引誘著這群年幼的孩子入甕。

    趙秀清等去拐子那里的小孩和三個少年都被抓起來了。而分散著去找小偷線索的新弟子也被帶走。

    但是拐子沒有想到因為老祖使了法術的原因，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和楊小小的那個角落，而在從老祖那里出來后，楊小小就被逃出來的嗅嗅找到了。

    聽著嗅嗅著急地吱吱吱解釋完，楊小小也很緊張，回頭就看見追著嗅嗅而來的一群人。

    楊小小把嗅嗅往懷里一放，讓它別出聲，自己溜進一個馬車——楊小小一動都不動，和里面大籠子里的大獅子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