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林竹這次真不知道這道傷的來歷,急得眼圈發紅,撲過去細看,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怎么傷得這么重?什么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鐘杳揉揉他的頭發:“挺久以前了,綁的威亞有問題,鐵絲散開了,從這兒勒進去……當時其實沒覺出疼來,后來就送醫院了,倒也沒多大事?!?/br> 鐘杳的目光落在林竹身上,聲音輕柔:“幸好當時發現的及時,沒勒進去多深,就破了點皮——我這個其實不嚴重,就是威亞落下的疤不容易好,有嚴重的,十幾年都下不去……” 就比如他第一次和林竹握手的時候就發現了的,林竹手心的那道疤。 第60章 鐘杳早就發現了那道傷。 小時候受傷可能的情況太多了,鐘杳起初還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后來見過林竹的打戲, 這個念頭就一天比一天清晰。 林竹小時候究竟是怎么過的, 身上有多少傷, 有多少到現在還沒能徹底調理好的隱患, 心里又藏著多少還沒釋懷的事, 還沒翻過去的坎, 鐘杳都不知道。 也都想知道。 林竹說不出來, 鐘杳就一點點教他說。 臂間的身體一點點緊繃起來,衣物折出鋒利沉默的線條,垂著頭不出聲。 鐘杳并不著急,落下目光將他攏著,繼續柔聲道:“天陰了時會有感覺,有時候疼一會兒,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也一直沒管它……” 林竹慢慢坐直, 掌心有點兒涼, 輕輕攥了攥。 手腕有了繃帶的保護, 鈍鈍的疼泛上來, 一點兒都不像剛才拿筷子試圖使力的時候那樣叫人背后直冒冷汗了。 鐘杳低下頭,語氣輕輕的:“能教教我怎么保養嗎?” 林竹怔怔抬頭。 他已經明白鐘杳為什么會忽然和自己說起這個了,也清楚鐘杳的苦心, 知道鐘杳是為他好, 是真的在關心他。 可他還是說不出口。 不是不能對著鐘杳示弱……是對著誰都沒辦法。 小時候是因為要活下去。林竹沒服過軟, 一開始打架打不過人家,后來學會了在打架的時候讀心預判對方出手,再沒輸過一次,硬生生震住了一整個孤兒院比自己或大或小的孩子。 要讓別人聽自己的,要不挨欺負,就必須得比別人厲害。哪怕傷得病得走不動路了,也得咬著牙爬起來,不然躺上三天就可能沒了熱飯吃,就可能睡最漏風的位置,蓋最薄最破的床單。 得把刺都張出來,誰碰都得狠狠扎一下給個厲害,才能順利活下去。 后來他回了家,有了自己的房間,能在床上肆無忌憚地來回打滾了,不用擔心明天吃什么,也不用擔心打架打不贏該怎么辦了。 林竹卻還是沒法徹底藏起來那個渾身帶刺的自己。 少時的暗示扎根的太深了,有些事已經做不到了。即使明知道那些善意和關心都是真的,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難受了就該老老實實的,乖乖躺在床上被人照顧,不讓別人為自己擔心…… 林竹想不下去,閉了閉眼睛,輕輕抬頭。 可鐘杳為什么不訓他? 為什么不著急上火地吼他,為什么不兇他不知道照顧自己,為什么不追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都這么不識好歹了…… 鐘杳為什么不生氣? 林竹胸口些微起伏,眼底有些燙,本能地又想攥拳,被鐘杳攔住,把林竹輕輕發抖的右手握在掌心。 鐘杳攏住他的手腕,瞳色溫柔,不只是說給林竹還是自己聽:“我是真不懂調養,可有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受的傷要養好容易,要一點兒痕跡都沒有,得經年累月才行。不能著急,得慢慢來……” 鐘杳停頓片刻,望著懷中依然繃得死緊的林竹,輕輕一笑:“突然想起個事?!?/br> 鐘杳攬著他,話鋒輕巧一轉:“三年前,我剛出國的時候,國內挺多朋友都給我發消息打電話……哀我不幸怒我不爭,說我不該這么著急就隱退,沒完沒了地訓我,既然出了事干嘛不找他們幫忙?!?/br> 林竹微怔。 鐘杳慢慢揉著他的手腕,力道輕緩,透過繃帶一點點落在陳舊積傷的關節上。 鐘杳:“后來我把他們拉到一塊兒建了個討論組,一塊兒訓了一頓,讓他們每人寫了五百字的檢查?!?/br> 林竹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 隱約弄明白了為什么替鐘杳聯系資源的時候,反而是當初和鐘杳關系最好的一批人怨氣最大。林竹揉揉眼睛,哭笑不得:“那些老師也是好心……” “好心給我添堵?” 鐘杳抬眉:“我都發了朋友圈,說我打算一個人靜一段時間,他們非不聽,非得一個勁兒追著沒完沒了?” 鐘杳:“知道他們是關心,非得挑讓我不高興的辦法來關心我?” 林竹胸口輕輕一悸,抬頭望他。 鐘杳沒抬頭,繼續給他揉手腕:“糟心事趕在我身上了,我受著了,也好好地熬下來了。我能做到已經挺不容易了,他們不夸我,還跑來訓我?!?/br> 鐘杳:“非得逼我把為什么信不過身邊的人的事兒說出來給他們聽,然后再讓他們跟著我一塊兒難受?” 鐘杳:“我能讓自己活蹦亂跳地好好熬過來,沒傷別人沒害自己,就已經用上全力了,沒法兒再把自己的傷口扯開,就為了讓別人放心了……” 鐘杳聲音平緩,一個字一個字打在他心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是故意的?!?/br> 林竹再忍不住,深吸口氣仰起頭,用力把眼淚逼回去,身上憋得輕輕發抖。 鐘杳攏著他,掌心貼在林竹腦后,護著他迎上自己的視線。 林竹眼前被水汽模糊成一片,深深深深用力吸氣,咬著牙,身上微微發抖。 鐘杳輕輕吻上他的眼角,語氣柔軟:“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林竹忍不住了,用力閉上眼睛,聲音喑啞發顫:“是……” 林竹十多年來說不出甚至不敢想的話,被鐘杳一個字一個字,借著自己的事,徹徹底底地說了清楚。 鐘杳鼓勵地親了親他闔著的眼睛:“自己能說嗎?” 身邊的氣息太過溫柔,長久來如芒在背的荊刺被忽然寬恕,林竹胸口悸得生疼,緊緊攥著他的衣服:“我不是故意的,哥,對不起……我做不到,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不肯說當年的那些事,不是故意不示弱不讓別人碰,不是故意讓別人擔心著急。 不是故意……不識好歹的。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是故意的。 鐘杳抬手,拭去他眼角滾落的眼淚:“所以不著急的……咱們要在一起七八十年呢,現在就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以后沒的說了,多無聊啊?!?/br> 鐘杳把他護在懷里,一下一下地輕輕拍撫:“現在不都已經比一開始好多了嗎?難受的時候能發泄出來了,不喜歡的知道不要了,這就是個進步。下回再學會了有人欺負你就回頭找我告狀,再下回說不定就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 林竹說不出話,忍著淚拼命點頭。 鐘杳眼底露出笑意,柔聲逗他:“來,為咱們目前為止的進步擊個掌?!?/br> 林竹微怔,抬頭看著鐘杳一本正經伸出的手掌,忍了半晌,還是噗地笑出了聲。 林竹用力點點頭,抬手和他擊了個掌,泛白的唇角止都止不住地翹起來,一頭鉆回鐘杳懷里。 早清楚了經紀人一高興就喜歡抱著人亂鉆的習慣,鐘杳笑著任他在懷里翻來覆去地折騰,手臂把人牢牢箍在胸口,低了頭正要說話,門口刷卡聲忽然嘀地一響。 兩人微怔,下意識直身看過去。 “鐘老師!您還好嗎?” 企劃在外面敲了半天門都沒人回應,滿心害怕兩個人一塊兒煤氣中毒,捏著備用房卡一把推開門,急惶惶沖了進來:“林老師剛給公關發了好幾個紅包,嚇得公關滿地亂爬,偏偏然后就沒音了——” 企劃:“……” 鐘杳的領口敞開了兩顆扣子,被扯得有點兒歪,衣擺也撩起了一塊。 林竹正在往沙發里鉆,可剛才那一眼也看出眼睛鼻尖都泛著紅,手腕上還綁著不知道什么東西。 企劃:“嚶?!?/br> 鐘杳輕輕咳嗽一聲,把熟透的經紀人往身后藏了藏。 企劃僵硬邁步,按著進門的路線一步步原路退出去,在門外把門小心翼翼關上了。 聽著外面咚咚響起的沉悶聲音,鐘杳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大概是把敲門聲當成了裝修砸摟,啞然揉了揉額角,把林竹從背后挖出來:“是我沒留意……沒事的,都是自家團隊,不會出去亂說?!?/br> 林竹不懂衣服亂了有什么不對,也不擔心企劃跑出去亂說,只是一心覺得自己在別人面前掉眼淚丟人,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甕聲解釋:“哥,我平時不這么愛哭的……” 鐘杳笑笑,點頭:“我知道?!?/br> 林竹臉上還燙,撐身想多解釋兩句,被鐘杳圈回懷間,拍拍后背:“人這一輩子要掉的眼淚是有數的,都掉完了,后面的日子就只剩下高興了?!?/br> 林竹聽得微訝,睜大眼睛抬頭:“真的嗎?” “真的?!辩婅脗鞑シ饨孕哦蛔灾?,含笑點頭,“像你這種,一看就是小時候沒掉過眼淚,都攢到現在了?!?/br> 林竹:“??!” 林竹剛被鐘杳從死胡同里領出來,現在聽他說得居然還一點兒不差,飛快坐直抬頭:“真的!” 鐘杳挑挑眉峰,看著眼睛里快要冒小星星的經紀人,拿出畢生的演技沉穩下來,一下下揉他的頭發:“眼淚排毒,心里的事積得多了,就得排解。像我們專門做演員的,可以借著演戲發泄一下,發泄出來就好了。你不演戲,就得在平時找機會……” 林竹滿心信他,被鐘杳三言兩語忽悠得頻頻點頭。 鐘杳徹底放心了,笑著低頭又親了親他,起身收拾東西:“走吧,回家。這兒留點必須用的東西就行了,估計也不會上這兒來住了……” 林竹要起身跟著收拾,卻被鐘杳輕輕按回了沙發里。 “我收拾,你多歇一會兒?!?/br> 鐘杳揉他腦袋:“昨晚就下雨了,手腕疼了沒有?現在還難不難受?” 他的動作利落,根本不給林竹幫忙的機會。林竹跟了一圈沒找到空擋,只好消停下來,老老實實坐回去:“昨晚疼來著,睡著就沒感覺了,現在好多了……” 鐘杳稍稍放心,點了點頭,夾起最后一個小籠包塞進他嘴里,把鍋碗洗干凈。 鐘杳身上確實有不少演戲落下的傷,治療得及時,其實沒落下多少毛病。少數幾處重些的傷卻還是會在陰天下雨難受,有時候嚴重起來,動作戲都得延后再拍。 林竹的傷沒好好養過,說著輕巧,也不知道要比他難熬多少。 年紀這么小就一身的傷病,必須得好好調理才行。鐘杳記下了這件事,準備回頭聯系國內幾位老牌打星的隨身醫生問問情況,把最后幾件行李收拾好,拎著行李箱和林竹一起出了門。 到了酒店,時間已近中午。 林竹被鐘杳盯著睡午覺睡出了習慣,趴在床上眼皮就往下墜。鐘杳也樂得讓他休息,把人往被窩里裹了裹:“困了就睡會兒,下午有沒有什么想玩兒的?這兒我熟,悶的話我帶你出去繞繞,晚上再去對劇本就來得及……” 林竹湊在他身邊,微微仰頭:“哥,你陪我躺一會兒行嗎?” 鐘杳微怔,一笑:“等我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