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那魔界的王子后來如何了?”織蘿又問。 看通鉞一副恨不能剝皮拆骨的模樣,元闕連忙搶著開口,“魔界之主大概是和天帝秘密定了個契,將那王子逐出魔界,并罰入輪回,永生永世皆為不得善終的凡人,而后便由天后親自取了水靈至寶,替魔界修復水源?!?/br> “呵,還真是好手段!”織蘿忍不住冷笑。 她不認為聞音臨刑前那王子與她所說的話是真心的。 倘若真的是想玩弄聞音,原也不必告訴她。何況九闕天是什么地方?未得應允,魔族怎么能進得去?多半是天帝天后為了逼著聞音死心才使出的手段。 而那位王子不過是為了給魔界尋找修復水源之法,又不是誠心招惹聞音,最后不單被逼著做了負心人,還被自己深愛的魔界所逐出,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這下場太慘,沒道理通鉞至今還恨得牙癢。除非…… 織蘿霍然抬頭,直直地望著通鉞,“那敦煌城主,就是那位王子吧?” 第101章 玉璧 “幾位, 大敵當前了, 閑天就先別聊了可好?”通鉞的身份到底是沒透出去的, 而珞兒又還記恨著織蘿和元闕,說話真是一點都不客氣。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當著忠義顯圣郎君這么講話, 只怕腸子都要悔青。 但眼下并不是討論她說話語氣的時候, 畢竟她說“大敵當前”, 應該是不會謊報。 暫且按下聞音的事不提,織蘿上前幾步去, 卻見方才還一片空曠的街道上忽地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這個人恰好除了通鉞大家都認識, 是流連客棧的老板沉瓔。 “你怎么在這兒?”珞兒原本也不是很喜歡沉瓔, 語氣就更不客氣了。 沉瓔卻只是揚唇一笑,全然不計較珞兒的態度, “各位還真是比在下想象的有能耐多了, 僅僅半天的時間,就連破七窟?!?/br> “若是你不擋在這兒, 第八窟也該破了?!辩髢簞庵傅?,手上卻早就擺出了起手式,單看怎么用比較順手罷了。 “那不好意思,諸位請等會兒再去破吧?!背镰嬓θ菘赊?。 要不是合勒攔了一下, 珞兒只怕早就沖上去給他一劍了。畢竟在這危機四伏的古怪廢城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常年定居城外的一個……殘疾人, 怎么看怎么不像吉兆,該先下手為強。 織蘿瞇著眼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沉瓔,越發覺得他有些不簡單。 目光落到他項上的赤金瓔珞圈時, 織蘿只覺得腦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這瓔珞圈好生熟悉,卻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那瓔珞圈……似乎又不是這樣的。 “閣下……可認識陸展白?”不管那項圈是誰的,但沉瓔與陸展白就和承華與那敦煌城主一般,幾乎就是用著同一張臉。很難讓人不相信這不是同一個人。 沉瓔聽到“陸展白”這名字,果然愣了愣,旋即又笑,“自然是認識的。曾經敦煌未破,陸展白便是城主的左右手,稱一句‘軍師’也是不過分的?!?/br> “那你與他……”玄咫試探著問。 “毫無關系?!背镰嫶驍嗟?。 通鉞因著方才提起聞音,心情很是不佳,又聽幾人在此就這莫名其妙的問題糾纏半晌,不由得更是火大,冷冷地開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阻攔在此?” 對上滿腔怒火的通鉞,沉瓔卻淡然許多,只是笑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還請見諒?!?/br> “誰?”通鉞更是不耐。 “這個無可奉告?!背镰嬌衩氐財[手,“在下只能說,是有二人在此解決私人恩怨,也不需要太久,各位且耐心等等吧?!?/br> 解決私人恩怨?誰和誰有怨須得在這石窟中解決? 對了,他們在前幾窟中看到的景象,始終只有三人,城主,江芷闌,陸展白。這三人之間確也有許多恩怨情仇,真該好好坐在一處理一理。如今神似陸展白的沉瓔坐在這兒,江芷闌本該在他身邊,而與那敦煌城主幾乎一模一樣的承華又不知所蹤…… “這里頭是江姑娘和承華先生對嗎?”元闕比織蘿反應還快。 珞兒連帶歸靡與顧昭都大吃一驚,目不轉睛地盯著沉瓔,希望他能開口反駁一句,也就只有合勒還算沉穩些。沉瓔卻淡然一笑,“織蘿姑娘既然知道,就不要插手阻攔了吧?!?/br> 織蘿報之一笑,“旁人的恩怨,小女子當然不想插手,也犯不著去插手。只是他們自己的事,扯上我們這些無辜的人算怎么回事?” “這倒真是不好意思了,原本只想將相關人等聚在一處一并了解,誰知一不當心牽連了四個無關人等?!背镰嫷狼赴朦c誠意都沒有,反倒有些耍無賴的意味,“不過這大陣已然開啟了,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何況還被幾位毀得差不多了,眼下有些失控,只能請見諒了?!?/br> 只有四個人無關? 顧昭與歸靡當即面色一白,合勒憂心忡忡,珞兒卻是忿忿不平——那是一種無辜受了牽連之后的氣憤。 織蘿敢肯定她、元闕還有玄咫與此地沒甚關系,玄咫是被承華請過來的,而她與元闕本就是要借道去昆侖。還有一人……大概是通鉞,他更是元闕昨天見了江芷闌后才召來的,但江芷闌自己應當是不知道的。 顧昭當年參與圍城,歸靡是破城的摩羅之子,他們要算進去報復倒也說得過去。但珞兒與合勒卻又怎么算?因為他們是承華的弟子?但承華又不是自己開山立派,不過是掛了個名頭,帶的卻是蜀山弟子。 元闕與織蘿對了個眼神,輕輕一點頭,便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沉瓔兄弟,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這恩怨情仇了結起來,想快倒是很快,但若是真的慢起來卻也是很慢的,三天三夜都扯不完。但我們身上也就帶了一天的食水……” “諸位都是身懷異術的高人,在下相信你們能撐過去?!背镰嫷幕卮饚缀蹩芍^無賴。 元闕忙擺手道:“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只是想說,有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許多理不明白的事,說出來讓旁人一論斷就明白了。您說是吧?” 沉瓔有些詫異地打量他一眼,“諸位一路過來不是都看見了?” 自然是看見了,只是也就幾個細碎的片段罷了,連猜帶蒙能看出些名堂,也不知對不對。 站在外頭廢話這么許久,也不知窟里是個什么光景,通鉞神色越發冷了,至今還沒動手,大約是覺得對一個坐輪椅的人動手似乎有些勝之不武。 不過沉瓔應當是去過那些石窟許多次的,知道那些幻象分別有些什么,也知道這些個人在想什么,當即微微一笑,“其實在下也有幾件事沒弄清。不如等在下理清之后一并告訴幾位?” 看樣子沉瓔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卻也差不多,他還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但織蘿他們也沒說什么,只是微微一頷首,示意沉瓔有話盡管問。 于是沉瓔目光灼灼地望向合勒,沉聲問道:“承華是不是城主?他為何會成為蜀山弟子?” 語氣嚴厲,全然不像是詢問。且他既然問出了第二句話,便意味著承華果然是敦煌城主!敦煌的最后一任城主! 他為何問的是合勒? “那日城主身受重傷,我正好在他身邊,也替他當了許多刀劍,卻以為活不出來了。因為失血太多,我撐不住昏了過去,醒來之后才知道大局已定。正好有個蜀山的道士云游到此,就一并把我和城主……還有珞兒帶回蜀山?!焙侠绽侠蠈崒嵉氐?,“只是城主好像是失憶了,關于敦煌的種種,一點也想不起來,只以為自己是個孤兒,承蒙蜀山的道士搭救收養,才成了如今的模樣?!?/br> “便宜他了!”沉瓔氣得在輪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有些咬牙切齒地道。 “合勒!”珞兒神色大變,高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就算師父不是被師祖收養的,可我怎么會是從敦煌帶回去的?” 就算承華真的失憶了,珞兒卻在來到敦煌之后沒表現出半點熟悉感。珞兒的個性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事的,應當不是在撒謊。 合勒無奈地搖頭,“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我當了這么久的同門,卻還不曾好生了解對方的來歷。你為何會出現在城主身邊我是不知道了,但我的確是敦煌遺民,從前隨城主一道上過戰場的?!?/br>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師父說我是在山下撿回去的……”珞兒瘋狂地搖頭。 “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只記得近五年的事,在之前怎么也想不起來了?”接話的卻是沉瓔,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珞兒沒有說話,但那驚恐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說——你怎么知道? “難怪他還能保得一條命,原來是有玉髓在?!背镰嫇u了搖頭。 自從沉瓔問合勒關于承華之事開始,顧昭與歸靡就一腦袋漿糊,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繞到現在,就連織蘿都有些糊涂了。 按照沉瓔言下之意,似乎是暗指……珞兒是玉髓。但織蘿自己作為一只精怪,只想說在她化形之前還是有些意識的,若不然也不能甫一得人形便與月老做對、要與天帝天后打賭了。至于精怪不知道自己就是精怪的,更是從未見過。 “你身上現在是不是有塊玉璧?黃色的古玉?!边@話是對著珞兒說的,神色十分古怪。 珞兒后退一步,卻不自覺地握住自己腰間的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一見便知里頭裝了一大塊東西。 也不見沉瓔有什么動作,似乎就是憑空隨意一抓,珞兒的荷包便飛了起來,落在了沉瓔手上。 “你!”珞兒連忙要去搶。 沉瓔卻打開荷包,從里面摸出一大塊玉飾。 細碎的珠子穿在一大塊云紋黃玉璧上,下頭綴著兩排深淺黃色長流蘇,正是先前之前修好的那個若是不說根本就看不出來的劍穗。這原本是承華的東西。 大家都是認識的,望著珞兒的目光有些奇怪。 合勒連忙解釋,“方才我和珞兒就在城主身邊。后來憑空起了一陣大霧,將城主卷進去,珞兒想去拉他,卻只拉住了劍穗,一把拽了下來,所以就在她手上了?!?/br> “若不是被她拉住,只怕現在她就跟著承華一道去了?!背镰嬄唤浶牡卣f著,也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小刀,看著不盈尺,那鋒刃卻如同一泓秋水,一見就是一把利刃。 還不待眾人有所反應,沉瓔握著刀在指尖一轉,忽地在玉璧上狠狠劃了一刀。 “??!”珞兒隨機痛叫一聲,捂住右臂。然而還是有殷紅的血從她的指縫間汩汩流出。 但凡是精怪,本體即法相如織蘿一般也就罷了,將本體放一旁的,只要本體受了傷,法相也會呈現出同樣的傷勢。沉瓔此舉,無疑是揭露了珞兒的身份。 “哎呀!”眾人還沒理出個頭緒,卻又聽顧昭叫了一聲,指著沉瓔蓋在腿上的衣服叫的—— 沉瓔因為雙腿不便,腿上便蓋了一件衣服,算是個掩飾。而此時那件衣服上,卻也洇出血跡來,說明他的腿上也受了傷。 真是奇了,若那玉璧真是珞兒的本體……沉瓔怎么也會跟著受傷了? 第102章 敦煌(一) “我不是常人, 阿闌也不是, 若不然……我們如何能在此活下去?至于那些心懷僥幸前來探寶之人, 是我們故意引來的,也是我們困在城中悄悄處置的, 全都叫阿闌吸干了——你們一路上見到的那些畫魅, 全都靠阿闌以一己之力供養?!庇娙梭@疑不定的目光, 沉瓔淡淡地開口了。 小和尚慈悲為懷,更嫉惡如仇, 聞言便面色鐵青, 斥道:“此等陰毒之術, 損人亦傷身, 為何要用?” “西域傳來法子,說是此法所成的結界堅不可摧?!背镰嫙o所謂地笑笑, “中原與月氏聯手, 都是兵強馬壯的大國,敦煌超然世外, 但到底也只是一座城池罷了,怎能與之相抗?城主……你們習慣叫他承華,那就叫承華吧,他不愿意見敦煌別這兩國所滅, 這是他能唯一想到的保全敦煌的方法?!?/br> 且不說這陣法十分傷陰鷙, 單看此陣成功后需得供養且許進不許出……即便成了,又有什么意思?這就算保全敦煌了么? 但通鉞更關心的卻是另一事,“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助那江芷闌……作惡?” 若是沒出岔子, 江芷闌便是他的妹子,和他血脈相連的妹子,曾經與他相依為命的妹子,是他費勁千辛萬苦才拼齊她七零八落的魂魄的妹子。用這話去說她,只怕往通鉞心上捅一刀也不過如此。 沉瓔只是向著他一笑,指了指自己項上的瓔珞圈,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一遍,問道:“眼熟么?” 是有一些……卻不知道是在哪里見到的了。 于是沉瓔將瓔珞圈摘下放在腿上,又將自己狠狠劃了一道的玉璧放在那項圈的缺口處,再次問道:“這樣呢?” 似乎是誰戴過。 “難道你還記不起來么?”沉瓔忽地一眼掃向珞兒,眼神鋒利如刀。 “我……”珞兒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雙手捧住頭,一副痛苦而混亂的模樣。 沉瓔微微揚起唇角,但眼底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既然你記不起來,那也無妨……且讓你再看一次!”說著便咬破手指,回手在眼前抹過。而隨著他的動作,珞兒渾身一震,雙眼開始發紅。 與此同時,空中又忽地出現了一副畫面——珞兒的雙眼所見的畫面。 * * * * * ——你在哪里弄來的玉璧?竟還是塊古玉。 ——沙漠里撿來的。 ——那你的運氣還真不賴。聽說古玉璧能護人平安的,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