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大祭司沒有回答阿麗的話,事實上她的話一向很少,也只有面對秦艽和甯兒時能多說兩句。 她回到那座黑石頭房子里,達努不止一次說要重建這里,她都沒有答應。她覺得這樣挺好,一如她一成不變的生活。 在很多年以前,大祭司就想過,總有一天會有人來到這處山脈找到她。到那時,她就能知道那個男人的消息。 那時,她還沒有死心,即使被傷得那么重,心中隱隱還是有期盼,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棄她而去??梢荒暧忠荒赀^去了,當初有多愛,后來就有多恨,尤其本是一個花季的少女,必須整日與蛇蟲為伴,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永遠都是孤單的一個人,她總是會想當初他為什么要背叛她。 當見到那一對小情侶,她就像看到當初的自己和那個人。 愛? 愛能經得起波折和背叛嗎? 所以她設了局,一次又一次引君入甕,秦艽和宮懌并不知道,他們身上曾經發生過的考驗,也曾經發生在大祭司身上。 只是那個男人沒有經受住考驗,他讓大祭司等他,他出去找路,卻從此一去不回。 也因此當山火蔓延,濃煙四起時,她匆匆趕來,看見那個盲眼少年下意識將少女護在身后的動作,那一刻她心情極為復雜。 有震撼,有悵然,還有nongnong嫉妒,所以她又給他們設了一局——時間。 她以為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宛如貓戲老鼠,可她錯估了人心。與秦艽相交以來,她知道這個少女有多么聰慧,雖然她從不說,但她知道對方肯定洞悉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才會默不作聲地留了下來。 可偏偏隨了她的意,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大祭司寧愿她哭她鬧,而不是這樣,也許在那個時候,愧疚就埋下了。 可她已經騎虎難下。 “我只是可憐兩個孩子,那個女人太蠢了,有她吃苦的時候?!?/br> 望著外面的太陽,大祭司在心里默默地說。 * 出了天水山脈,秦艽一行人就和達努匯合了。 在這里,他們換了車,通過朝廷的驛站往長安駛去。 這一趟除了苗王達努代表巴南九族十八寨進京朝貢,也是懷南郡主代表巴國夫人進京朝賀。 懷南郡主就是秦艽,是大祭司以巴國夫人之女替她請封的封號。 本來秦艽以為就是個名頭,但見達努竟與她一同去長安,她覺得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這一路上山高路遠自是不提,不過通過官道走驛站,自然不是當初跟著商隊能比的。一路行來有高枕軟床,可越是臨近長安,秦艽的心情越是復雜。 她想了很多關于宮懌和自己的事,當初這兩個孩子來的太突然,當時又是那種境況,她幾乎被迫成長變成了兩個孩子的娘。偶爾回首過去,秦艽覺得自己變化太大,若是宮懌見到她,肯定認不出了。 也不僅僅是宮懌,還有家里人,爹娘大哥弟弟小妹都還好嗎,還有來喜、丁香、連翹…… 躲在深山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現在出來了,似乎所有的煩惱都來了。 可再多的煩惱,都沒能阻擋一行人終于到了長安。 他們被安排在鴻臚寺屬下的四方館中,此地專門負責接待四方各國各族的外賓和使者。住進來時,秦艽就發現四方館里十分熱鬧,來來往往有很多異族打扮的人。 休整了一日后,她才聽阿朵說,這次梁國皇帝為太子選妃,廣招天下名門之貴女。各番邦的使節前來朝賀,當然朝賀是假,想與大梁聯姻是真。 按制,太子可擁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訓十六人,奉儀二十四人,隨便占一個位置,就足夠他們高興很久了。 所以秦艽這個懷南郡主,這趟是代表著巴南來的。 秦艽早就明白大祭司給她那份圣旨的意思,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 * 阿朵從屋里走了出來,剛好碰見玉燕。 一個笑吟吟的,一個眉頭輕蹙。 玉燕沒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同于秦艽這一路上,一心就撲在兩個孩子身上,玉燕看到的比她更多。這阿朵看似就是個不起眼的侍女,實際上卻能命令達努,這支隊伍隱隱以她為首。 不過這事跟她也沒什么關系,她和玉蝶的任務就是保護夫人和兩個小主子。本來臨行之前,她們就準備給上官家遞信,告知夫人要回長安,卻一直被人監視。等到了長安,這個女人還給她們下了蠱。 “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不想通風報信,我保證你倆什么事都沒有?!?/br> “夫人和兩個小主子回長安,沒理由不通知主子?!庇裱喟欀嫉?。 阿朵搖著手腕上的銀鐲,發出陣陣鈴響:“反正要見面的,還有什么好通知的?” “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阿朵抬眼乜了她一眼,還是笑吟吟的:“你不覺得不告訴他們,這樣更好玩?” “好玩?” “是呀?!卑⒍涫掌鹦θ?,鐲子也不搖了,“大祭司這樣做都是為了夫人和甯兒頡兒好呢,如果你那個主子不能拿出個讓人滿意的態度,我的任務就是把夫人他們帶回去?!?/br> “帶回去?你覺得你有這個本事?” 阿朵眨眨眼,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可以試試?!?/br> 玉燕的目光投向阿朵那條五彩斑斕的腰帶上,眼中隱隱閃過忌憚。 “兩個小主子有皇族血脈,你不會以為就憑你們這點人,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 阿朵搖了搖手指,笑得燦爛:“你難道不知道,我們苗人從不會以多欺少,我們向來以少欺多?!?/br> 這句話又讓玉燕想起當初在寨子里,不小心看見阿朵飼養那些蛇蟲的場景,甚至她和玉蝶現在中的蠱,她們到現在都沒弄懂怎么著的道。 “你看你不過是個侍女,就做好你侍女的職責,我都給你們倆找好借口了,你們就佯裝被迫無奈吧?!?/br> 阿朵對玉燕眨了眨眼,就笑著離開了,遠遠地還能聽見她身上的鈴鐺聲。 ☆、第85章 第85章 85 選妃宴就在三日后, 時間趕得很急, 又事關巴南,秦艽沒辦法隨心所欲,只能一切都聽從阿朵和達努的。 秦艽想著要進宮,至少要準備些合適的衣裳,阿朵卻說一切早就準備好了。 當阿朵拿出那一套刺繡繁復的苗服,和精致華美的銀飾,秦艽除了在心里感謝大祭司,也說不出什么。 看得出這是一套盛裝, 她不太分得清苗人之中地位的劃分,總而言之這種盛裝她只在寨子里比較重要的時候見到過, 卻不及眼前這套十之五六。 阿朵似乎很慎重其事,到了當日就讓玉燕玉蝶幫忙提前準備。據她所言,達努已經提前進宮赴宴了,他們趕在黃昏前入宮赴晚宴就好。 秦艽換上那身盛裝, 上身是件寶藍配紫紅的寬袖對襟褂子, 本來寬松的袖子在袖口束緊, 袖口上繡了大片刺繡, 常人看不出,但秦艽在寨子里待的久, 知道這是五毒和一些咒文。褂子上配以銀綠色流蘇云肩,上面照樣是大片刺繡。 下身是極短的細褶裙, 一層一層纏繞腰間, 苗女多穿裙, 一年四季如此,短裙的層數越多代表家境越富裕。短裙之外,再加圍,不過這次的圍和平時秦艽穿得苗服不一樣,不再是一整片,而是十多條五彩鑲邊,末端懸掛銀飾,宛如鳳凰華麗多彩的尾羽。 絢麗的紫紅加上奪目的寶藍,再點綴黑、紅、綠、藍、黃幾種顏色,苗服向來用色大膽,越是盛裝顏色越是鮮艷,刺繡越是多,可這一切加起來不讓人覺得眼花繚亂,反而多了一種異樣的絕美。 當然苗服的盛裝還不僅如此,還有精致華美的銀飾,銀飾越多越鄭重,可這一次秦艽沒聽阿朵的,頂著這么大一堆銀飾進宮,估計她連路都走不了。 最后阿朵折中,把戴在頭上的銀飾拆分,給秦艽梳了個凌云髻,上覆蓮花寶冠,發髻正中插了朵紫紅色的花,鬢旁插了幾朵銀制的鬢花與一朵銀制的鬢唇,鬢唇上細細的流蘇垂在秦艽眉梢上側,襯著她眉心的那抹銀色的花鈿,靈動而不失雍容,清艷而格外妖嬈。 這是秦艽第一次做這種打扮,等收拾好站起來,連阿朵都不禁有幾分恍惚。 吩咐玉蝶看好兩個孩子,秦艽和阿朵一同出了院子。 正值落日西下之時,已經有馬車在外面等著了,這條甬道并列著好幾個院子,似乎都有著同樣的目的,所以不止一條隊伍等在此地。 忽的,就見一大團花團錦簇撞入眼中,如此濃郁和艷麗的顏色,都不禁多看幾眼,卻只看見女子白皙絕美的側臉,等再想去看,人已經進車中了。 “那是?”不遠處,一個同樣盛裝打扮的女子,感覺眼睛針扎似的疼,不免問了一句。 大宛國的使者當然沒忽略這一幕,卻是眼中閃過一抹忌憚。 “那是巴國夫人的女兒懷南郡主,這群苗人是瘋子,惹不得?!?/br> 為何會有如此覺悟,那就還要說起之前。 值此盛事,各番邦各族的使節都來了,四方館中龍蛇混雜,人多就容易鬧出矛盾。大宛是大梁的附屬小國,乃西域三十六國之一,說是國,其實就是個小城,但此地盛產良駒,元平帝愛馬,自然對大宛頗為另眼相看。 對上,大宛只是附庸的小國,對其他同樣附屬的小國,大宛仗著這點另眼相看,頗為瞧不起人。其實應該都是老相識,這些番邦小國各族使節隔上幾年就會來一趟長安,苗人這是第一趟來,熟人中突然混雜進了一個異類,這群異類穿著打扮格外與人不同,說的話別人也聽不懂,又聽說不過是群南蠻,于是苗人就被排擠了。 這次進貢的隊伍人數不少,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得和四方館打交道,人多口雜容易生亂,又都是異族群,免不了有人被欺。巴南民風向來彪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事,苗人更是其中翹楚。他們也是第一次來長安和四方館,很多事情不懂,語言也不通,偶爾被欺了也都是忍耐。 一次兩次也就罷,第三次還來,苗人就翻臉了,第一次對上的就是大宛國的人。 大宛地處西域,西域環境惡劣,民風自然也是彪悍。雙方都擅用刀,就這么真刀真槍打了起來,苗人這邊只有幾個武士,大宛那一方卻是十好幾人,大宛的人本想教訓對方一二,也好讓其他人知道大宛不好惹,誰知就在對方快輸之時,那些苗人武士解下身上的背簍,往地上一扔。 苗人會被看做異類,也是因為他們身上總是背著一個竹制的背簍,里面裝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反正他們從不讓人碰,這次大宛國的人沒事找茬,就是其中一人故意去掀苗人武士的背簍,雙方才打起來。 不是想看嗎,那就給你看好了。 誰知里面全是毒蛇。 當時有不少好事者圍觀,見放出這么多蛇頓時都嚇跑了。這些蛇奇毒,又被人以笛指揮攻向對方,大宛國的人倒也砍殺了兩條,卻架不住蛇太多。 最終是大宛國的人認輸,苗人給他們解毒,此事在四方館里可是引起了一場熱議。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自此以后再無人敢欺苗人,連四方館那些慣喜敷衍的官員,也對達努一行人客氣不少。 話說回來,大宛國的使者太清楚自家公主的性格。 大梁太子乃天人之姿,俊美非常,上次在宮里公主見到太子,便視對方為囊中之物,此番多個勁敵,他就怕她動了什么心思,于是把苗人種種可怖一一述說,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她不要去招惹那懷南郡主。 大宛公主撇了撇嘴,也沒說什么,至于她是什么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 進宮過程不必細表,沿路都有專門的官員和內侍負責。 元平帝正在兩儀殿擺宴,秦艽先被引去了那里。 兩儀殿中,歌舞聲聲,觥籌交錯,在場的俱是眾番邦使節和各族的使者。巴南在這里地位并不顯赫,陪坐在中段偏下的位置。幾乎每族都帶了人前來參加這次選妃,多數都冠著公主、郡主、圣女之名,人太多了,元平帝自然也不會一一都見過,所以秦艽一直半垂著頭陪坐在達努身邊。 就在這挨著過了半個時辰,元平帝才開口說換地方繼續飲宴,這才是重頭戲要開始了。 其實秦艽心里清楚,這些番邦各族的來人,多數不會如愿。漢人注重血統,大梁的太子妃不可能選一個有異族血統的女子,他們群聚于此,多數是為了博個妾室的位置。 甚至不可能一一如愿,頂多只會在這里面挑選一兩個。她突然有一種自己不該來這趟的感覺,當從進了宮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屬于皇宮的敏銳就回來了,因此才能冷靜地分析出這些。 她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兩人之間明明發生了那么多,現在自己竟以這種身份前來讓他挑選。 他會選她嗎?他是不是變心?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他只是喜歡她,他的喜歡能抵擋歲月的磨礪和外物阻撓嗎? 太多太多的東西堵塞在秦艽的心里,但她知道自己不會走,她明明心情復雜得一團糟,卻有一種蠢蠢欲動,當她以這種身份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該是何等的吃驚? 她期盼能看到他臉上的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