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法很簡單。蕭世云費盡心思和手段，為的不就是當世子，往后繼承家業當國公，把小南徹底比下去？那已然成了他的執念?，F下他雖然保全了性命，但沒了英國公府公子的身份，他就是個白身庶民，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通經營商賈之道，加上還有我的特別關照。他這輩子都只能活在塵埃里仰望小南，那滋味豈不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還可怕？”

    姜桃想了想還真是這樣。如果是她這樣的人，自然是活著比什么都這樣。就像她從貴女穿成農家女，從來沒因為身份的改變而生出怨懟，心里想的只有如何把這輩子過好。

    可顯然蕭世云和她不是一類人，就如沈時恩所說，那樣于他而言怕是比讓他直接死了還難受。

    姜桃并不同情他，撇撇嘴道：“也得虧我們小南福大命大，沒讓他的jian計得逞。不然小南有個好歹，這事兒不會這么簡單揭過！”

    沈時恩微微頷首，說：“自然是這樣的?！彪S后他起身去外頭看了一眼，確定自家營帳周圍沒有人，才又接著道：“在山上的時候，蕭世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在小玨面前我沒提，但我思來想去的，還是想仔細和你說說?！?/br>
    說著沈時恩就把蕭世云在后山禁地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地復述給了姜桃聽。

    姜桃聽到什么這輩子、上輩子的，面色陡然一變，她從來沒想過蕭世云居然有可能會是重生者！

    姜桃的眼神變得熱烈起來，她道：“你沒讓小玨要他的命可太對了！”

    重生者能預知到以后的狀況，盡管可能他兩輩子的發展可能有出入，但是大方向上肯定是大差不差的。只要留蕭世云一條命，往后就能想辦法從他嘴里套消息，那完全是開掛??！

    沈時恩不解地看著她，等著她解釋更多。

    姜桃卻只是笑，“反正別讓他死就成了。眼下我還不能確定，等我確定了再和你說?！?/br>
    此時秋狩已經過了兩日，晚些時候姜桃和沈時恩歇下了，她已經在詢問什么時候能回去了。

    沈時恩好笑道：“當時期待著出來玩的也是你，現在急著回去的也是你。怎么主意變得這樣快？”

    姜桃一方面是想回京去找機會驗證蕭世云是不是重生的，另一方面就是實在怕了那些夫人、小姐的殷勤。

    白日里她都找了昭平長公主和曹氏抱團了，都沒能擋住那些人的表現欲，后頭是秋狩的最后一日，那些個人還不使出吃奶的勁兒來表現？

    她就刺繡方面比常人厲害些，琴棋書畫只算是粗通皮毛。偏偏那些人表演完才藝還要她挨個點評一番，她肚子里那點貨都已經賣弄完了。再那樣應酬下去，她多半就要丟丑了。

    沈時恩聽她委委屈屈地一通說，笑得臉都僵了。自家媳婦兒這愛面子的性子他怎么瞧怎么可愛。

    “你就閉著眼睛夸不就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br>
    姜桃苦著臉道：“夸也得有話夸吧，寫字我起碼得先說人家寫的什么體，彈琴的我也得說說人家彈什么什么曲子。畫畫倒是簡單一點，反正總歸能看出人家畫的是什么。最讓人頭疼的就是下棋，還有人拉著我對弈的。我棋下的本就一般，一心二用那都撐不到中盤……總之就是難的很。而且保不齊其中哪個就是未來的皇后、貴妃什么的，我哪個也不敢怠慢?！?/br>
    沈時恩看她真發愁上了，也不調笑了，捋著她的后背道：“那真是委屈你了。不過反正我明天也無事，我陪著你?！?/br>
    “你陪著我能頂什么用呢？那些夫人小姐光明正大來請我去聚會，難不成你出面幫我抵擋？”

    沈時恩挑了挑眉，“這有什么不成？我就說我夫人要陪我，沒空應酬她們?！?/br>
    姜桃啐了他一口，“青天白日的要是真這樣說，那我還不被人笑話死？”

    “那我們還去林子里打獵？”

    姜桃搖了搖頭，說不要了吧，“這兩天因為打獵惹出了那么些事兒，一靜不如一動。而且你連著兩日都沒歇著，難得出來放松，沒道理讓你比在家時還累。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的?！?/br>
    她不舍得沈時恩累著，沈時恩自然也不舍得看她疲于交際應酬。

    兩人沉默了好半晌，就在姜桃快要睡著的時候，沈時恩最后想到了一個主意。

    “明日咱們去和小玨一道，左右他也只參與第一日的狩獵，后頭閑著也是閑著。他那營帳等閑人進不得，自然也就清凈了?！?/br>
    姜桃已經困得不成了，迷迷糊糊就答應了下來。

    等她第二天睡醒的時候，沈時恩已經起來了好一會兒了，見她醒了就直接道：“我已經和小玨說好了，一會兒咱們去他那里用朝食，后頭他要接見官員，但這種場合也不會商量機密，咱們在旁邊聽著也沒關系?！?/br>
    后頭姜桃梳洗好了，跟著沈時恩去蕭玨那邊的時候還問他說：“小玨知道我們為何得和他在一道不？”

    沈時恩抿唇笑了笑，“我沒說。不是顧忌著你的面子嗎？”

    “這就好?！苯也缓靡馑嫉匦α诵?，蕭玨敬重她這個舅母，她還是不想在蕭玨面前跌份，不想讓他覺得她連這些狀況都處理不好。

    然而姜桃沒想到的是，她和沈時恩是真的想錯了計策。

    那些個有大志向的貴女，既然敢爭著在她和昭平長公主、曹氏幾個面前表現，難道還會怕御前獻藝？！

    之所以沒到御前去，完全是因為她們沒機會??！

    秋狩雖然是天子與臣同樂的盛事，但蕭玨到底是皇帝，就算是住在同一個營地里，不像從前那樣遙不可及，但也不是人想見就能見的！

    于是秋狩的最后一日，蕭玨的營帳外頭排起了長龍。

    別問，問就是來找榮國公夫人的！

    第174章

    蕭玨聽到太監通傳說外頭小幾十號人等著見姜桃還挺詫異，對著她笑道：“沒想到舅母來京城不過一月，就已經積攢下了這樣多的人脈?！?/br>
    姜桃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而后立刻對著沈時恩使眼色——不是說等閑人等進不來，也不敢靠近嗎？外頭那些人咋回事??？

    沈時恩聳聳肩。這事兒能怪他嗎？男女之事上他本來就不開竅，不然也不會當萬年老光棍，二十二歲才娶了姜桃。他哪里會想到這些個貴女為了進宮會這樣大膽呢？

    夫妻兩個偷偷地打了一陣眉眼官司，蕭玨已經讓太監放人進來了。

    按著他的想法，他這舅母心性極好，自然是值得結交的。

    現下看著這么些人和姜桃交好，蕭玨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他一聲令下，姜桃連想推拒的話都沒來得及出口，太監自去領人進來了。

    二三十個貴女魚貫而入，先給蕭玨行禮。

    蕭玨喊起，然后就詢問地看向姜桃，問：“舅母在這里說話可要朕避開？”

    姜桃連忙擺手。她過來本來就是為了避開這些人，眼下既然避不開，只能硬著頭皮見。但這事兒主要指向的還是蕭玨，他這正主兒要是跑了，她不是又要一個人面對了？

    “我只要一個角落就成，沒得讓你還特地為我騰地方?！苯疫呎f邊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起身準備開溜的沈時恩。

    沈時恩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道：“都是女眷，我在這兒不大方便?！?/br>
    姜桃臉上的笑容不變，衣袖下的手卻掐在了他的腰上，“這營帳里這般多的人，圣上也在，你有什么不方便？”

    這人是真的蔫壞！

    他大外甥選妃選后的，她這當舅母的都被折磨成這樣了，現下他這親舅舅還想溜？想得美！

    沈時恩也不好意思在人前呼痛求饒，只得面色不變地道：“也是，反正前兩日也累了。那我坐到一邊總成吧？”

    這自然是可以的。

    姜桃就讓沈時恩和蕭玨坐到一處，而她在營帳另一頭見客。

    這些個貴女和姜桃打了兩天交道了，算是摸準了她的性子。

    這榮國公夫人別看是平頭百姓家的出身，但談吐儀態極好，琴棋書畫也頗有造詣，讓她們不至于生出對牛彈琴的感覺。

    而且聽方才蕭玨那話，竟是要把御用的營帳讓給姜桃。

    這多大的面子??！

    她們果然沒有攻略錯對象！

    加上這日又是秋狩的最后一日，眾人自然越發賣力。

    這個道：“昨日得了夫人的指點，回去后我思索了一番，之前那首詩確實是含義悲切了一些，今遭作了一首新的，夫人再幫我瞧瞧可好？”

    那個又說：“夫人昨日說我畫做得好，還說我畫的花草用來做花樣子肯定極美。我連夜繡了百花圖，還請夫人看看哪種花更好?！?/br>
    ……

    ……

    那些確實都是姜桃嘴里說出去的，但是因為這種場面話說的太多，她印象很是淺淡。

    但被人問起了也沒辦法，她只能唇邊噙著笑，換著花樣接著夸。

    后頭還有彈琴的，寫書法的……

    沈時恩正陪著蕭玨在營帳的另一頭練字，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些個貴女的側面。

    他自然是不會去瞧其他人的，只是看到自家媳婦兒明明尷尬地想喊救命、卻不得不端著假笑的模樣，他越瞧越可愛，怎么都瞧不夠似的。

    蕭玨見他三五不時往營帳那頭瞧，就也擱了筆抬頭瞧了一眼。

    “舅母還在呢?！笔挮k好心提醒道。

    沈時恩還在看姜桃，沒來由地聽到這么一句話還愣了一下，而后才擔心過來蕭玨以為他是在看其他姑娘呢！

    “去！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沈時恩笑罵他，“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種人？”

    蕭玨方才不過是在打趣他。自家舅舅是什么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但凡他舅舅知道點風花雪月，也不會到了這會兒連個子嗣也沒有。

    他抿唇笑起來，道：“我又沒說什么，舅舅為何這般惱羞成怒？”

    沈時恩也跟著笑，罵他說：“你好的不學，偏學小南調皮搗蛋，這種促狹的話也會說了?！?/br>
    蕭玨垂下眼睛笑了笑。

    他身穿藏青色繡著龍紋的圓領常服，厚重的顏色加上其他配飾，給人一種很穩重的感覺。但當他這樣狡黠的笑起來的時候，整張面容便又有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沈時恩見了，心頭不由一軟。

    他們甥舅兩個相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最開始在縣城的時候，因為記掛著回京后要辦的事，兩人急匆匆地趕路，單獨相處的時候并不多。

    后頭回了京，沈時恩又隱隱覺得沈家的案子有些不對勁。

    心里存了對皇室的猜疑，他對著蕭玨便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故意要疏遠他，只是許多時候旁的人和事，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蕭玨的皇帝身份，讓他無法只把蕭玨當成自家外甥來看。

    如今看他這樣，沈時恩忽然就不想想那么多了。沈家的舊案他肯定是要接著查的，但結果尚未可知，沒得因為未知的結果就傷了親人的情誼。

    “你這個字……”他嘴角噙著笑，看著書案上蕭玨練的字，笑道：“怎么還和小時候沒什么差別？”

    大多數男子練字，追求的都是顏筋柳骨，氣勢磅礴。但蕭玨不同，他小時候喜歡衛夫人小楷，偷摸著練了幾年，字跡就格外娟秀。

    等到他大一些的時候，才覺得這樣的字跡不適合了，連忙學起別的字體。但那會兒也有些晚了，以至于現在蕭玨日常寫字的時候還好，寫大字的時候就凸顯出不足了，半點沒有龍飛鳳舞的氣勢。

    偏當了皇帝之后，他的字還就珍貴起來。有臉面的大臣都會瞅著機會讓他題字，最多的就是寫匾額之類的。能放皇帝親自題寫的匾額，那真是蓬蓽生輝了！

    蕭玨可不得抓緊時間練字，要是讓外人看出來他字跡像女子一般娟秀有余，氣勢不足，那真是沒有面子！

    蕭玨被他說得臉上一臊，埋怨道：“舅舅還好意思說？當時我鬼迷心竅非要學衛夫人小楷，父皇和母后讓人把那小楷字帖都收起來了，我本是沒機會學的，還是你從外頭給我夾帶進來的外頭的字帖，我才偷偷練了好些時候，后頭雖然改學旁的，那也只是半路出家了?！?/br>
    “那也怪我？我冒著欺君的風險給你帶你想要的東西，那是對你的愛護關懷?！?/br>
    “可算了吧。我還冒著欺君的風險幫你從國庫里拿寶刀寶劍呢?？粗切┑秳Φ拿孀由?，舅舅才給我帶的字帖。如今想想真是不值，那字帖才值幾個錢？便是讓得用的小太監出去采買也是一樣的?！?/br>
    沈時恩摸了摸鼻子，雖然有些對十來歲做的渾事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反駁道：“小太監買的和親舅舅給你捎帶的那能一樣？再說咱們的情分怎么都能用銀錢來衡量呢？我發現你如今長大了，就不如小時候可愛了?！?/br>
    小時候的蕭玨和蕭世南是一樣的，蜜罐里泡大，不懂人間險惡和黑暗，整天都樂得沒心沒肺的。不同的是，蕭玨后來飛快地成長了，于是沒心沒肺的便只有蕭世南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