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孟氏第二天清晨慢悠悠地起身, 出了一會兒神,便先讓孟大到街面上打聽石喻中舉的事。她兀自想不通,去歲石宏武接到家書,曉得石喻過了府試,她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當時還慶幸來著,算著石喻就算是能中舉,也得等四年以后。怎么竟會在這個時候中了舉呢? 這時候關于今年中舉的舉子已經流傳了不少消息出來,例如解元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農家子弟,第二名第三名則都曾得名師教導。出乎諸人的意料,解元竟蓋過第二第三,拔得頭籌。 石喻作為此次中舉的舉子中,最年輕的一人,同樣被人議論。他是景山官學的學生身份,昔日被官學相中了所以破格參加科試的事情便也漸漸傳開。孟大打聽到了,趕緊匆匆趕來告訴孟氏。 孟氏得知這番前因后果,反而笑了一聲,心道難怪丈夫的長子給了自己這么出其不意的一擊,原來是沒走正道。既然他沒走正道,就真別怪旁人有空子可鉆。 想到這里,孟氏便道:“走吧,去永順胡同?!?/br> 臨走之前,孟氏命:“先將房錢結了!” 孟大忍不住多嘴問一句:“您真覺得……咱們今天能在永順胡同落腳?” 孟氏低頭看看指甲,鳳仙花剛染過的,鮮艷奪目。她淡淡地說:“怕什么,哥兒與姐兒都是石家的骨rou。他們憑什么不讓咱們落腳?天底下都沒有這個理兒?!?/br> 孟大趕緊應下,當即結了房錢,又將孟家上京的車駕一起從客棧后院里趕出來,浩浩蕩蕩地往永順胡同過去。 到了永順胡同那里,只見石家賜宅依舊鐵將軍把門。孟氏不免驚問:“不是昨兒說好了的?今日在永順胡同見的么?” 孟大去忠勇伯府問過,趕來回話,道:“奶奶,咱們來晚了!那邊已經來過了,祠堂也開了,祖先也祭告了,然后人就走了?!?/br> 孟氏低頭,伸手去撫自己的鼻梁,心想:都是那千刀殺的宏武,總說他大嫂多么多么心慈,大侄子多么多么實誠,怕是給長房騙了。這石家的長房,聽起來硬氣的很,早就拿定了主意,一點兒都不給自己母子分毫的面子。 不過,她堅信,石家不給她面子,總有人會看在戍衛西北的守備石宏武的份兒上,給她一點面子。 “去,遞守備的帖子,求見忠勇伯?!泵鲜戏愿?。她想,昨晚也就算了,畢竟頭一天抵京,各處都人仰馬翻的。但是今日,她親自遞石宏武的帖子,以守備夫人的身份相見,請忠勇伯富達禮這個族長出面,讓石家接受這兩個石宏武的骨血,這不過分吧。 石家若是接受了哥兒和姐兒,她以孩子生母的身份隨著一起住進石家,這也不過分吧。 只要待她住進石家,憑她的手腕,還有什么籠絡不來的? 孟氏拿定了主意,那邊也很快見到了富達禮。 “妾身給大伯請安!”孟氏快步上前,行了個蹲禮?!拔ǜ鐑?,真姐兒,來拜見大伯?!?/br> 孟氏膝下一子一女,兒子石唯已經將滿九歲,閨女單名一個“真”字,也已經快要七歲了。兩個孩兒給孟氏教得頗識禮數,一起上來給富達禮行禮,拜見富達禮。 富達禮看著兩個孩兒的相貌,不由也暗自嘆息。這兩個孩子,石家不認便也不可得。唯哥兒的相貌肖似石宏武,若是與喻哥兒站在一處,旁人一望既知這兩人是兄弟。而真姐兒應當是像孟氏更多些,可出奇的是,姐兒這副眉目五官,竟與已經故世的二福晉有幾分相像。一時令富達禮唏噓不已。 他曉得這兩個孩子一定是石家的血脈,回頭見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怕是要疼的。 只是,大人之間的爭端,卻落在孩子頭上,將孩子做了棋子工具,這…… 富達禮想到這里,便和顏悅色地對孟氏說:“……不用客氣,請先帶哥兒姐兒入內,讓老太太見一見吧!”他一時不知該稱呼什么才好,索性用“……”代替。 孟氏精明,一聽便知富達禮心中尚在搖擺。但眼下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先帶著兩個孩子去見一見伯府的老太太。她知道老太太在自家的事上一定有發言權,當初富察氏能逼得石家宏文宏武兄弟倆搬出伯府,今日就也能選定誰才是石宏武最合適的妻室。 一時孟氏進了內宅,富達禮所料不假,果然富察氏見到真姐兒就想起二福晉,當場抱著哭了一回,見了哥兒,也說好。問起孟氏什么時候抵京的,孟氏便說昨兒個。 大約是石家不常在永順胡同居住的緣故,富察氏老太太竟沒想起自家隔壁還有一處石家名下的賜宅,當即問:“椿樹胡同那里去過了么?不過他們那處地方不大,你們這么多人過去,一時也未必住得下。你進京之前,宏武是怎么吩咐的?” 孟氏恭順地低著頭:“外子只說讓妾身一切聽老太太吩咐?!?/br> 富察氏搖搖頭:“我沒什么可吩咐的。你一切與宏文媳婦商量,聽她安排便是?!?/br> 孟氏心想,關鍵是人家沒有任何表示啊,當即委委屈屈地將昨晚的經歷說了出來,最后道:“妾身從未見過大嫂,又是獨自來京,只怕大嫂也不認我這個弟妹……昨日管家上門苦求,大嫂也未曾答應讓哥兒和姐兒在隔壁先住下?!?/br> 富察氏見過真姐兒,一時悲傷,便頭痛起來,隨口道:“你說隔壁啊,那是皇上賜給詠哥兒的院子。他們一家也不時常住,不過年節時過來陪我這老婆子說說話。宏文媳婦是個好說話的,你上門好好說,她會給你們安排的?!?/br> 孟氏就等著這句話,趕緊謝過富察氏,富察氏卻有些頭疼受不住,扶著佟氏的手先回去歇著了。 一時孟氏出來,只告訴富達禮說:“大伯,老太太剛才發話了,說是請您出面與我家大嫂打個招呼,好安排我們一大家子在隔壁住下?!?/br> 富達禮想了想說:“成,我遣人去與弟妹說一聲。只是這隔壁的宅子呀……” 孟氏馬上接口:“哪兒敢勞煩大伯的人,既然有大伯這句話,妾身就知道該怎么辦了?!?/br> 她也不等富達禮說完,先搶著謝過富達禮,然后叫了孟大進來,當著富達禮的面,把剛才老太太“發的話”和富達禮的“囑咐”,一起都與孟大交代了一遍,命他再去椿樹胡同跑一趟,“別忘了轉告大嫂一聲,我們娘兒仨在這忠勇伯府候著?!?/br> 富達禮冷眼看著孟氏這般行事,也沒說話,待到孟氏交代完,自己告了個罪,說是還有旗務要處理,便去正白旗旗署了。孟氏母子三人便留在伯府待客的花廳里。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孟氏已經將手中一盞茶喝得發白了,兩個孩子都有些疲勞,石唯依舊端著架子坐著,真姐兒卻已經有些委頓,蔫巴著縮在孟氏身邊。 終于,孟氏等到了孟大回來。這孟大頭上沁著一層細汗,對孟氏說:“奶奶,那邊石家大夫人說了,這永順胡同的宅子是賜宅,是皇上追封先大老爺的時候,賜下給石家大爺的,與石家二房無干?!?/br> 孟氏“騰”的一聲就站了起來:“大嫂真這樣說?”她只覺得腦海里“嗡”的一聲,覺得被丈夫坑了。早先就聽過丈夫說起,石家在永順胡同有一處三進的院子,可是石宏武就從來沒有說過,這房子不是賜給整個石家的,而是單賜給石家長房的。 孟大便點點頭,還說了:“大夫人言道,有圣旨為證。大夫人還言道,忠勇伯爺可能也是將舊事忘了,才會說那樣的話。石家的意思,畢竟是賜宅,不能當等閑住宅來用,所以若非年節與祭祀,輕易不開。咱們要住……怕是不便?!?/br> 按理說,石家長房若有間三進的院子自己住著,不讓沒分家的弟弟一房進門確實是理虧,可是如今石家長房自己都沒住這房子…… 孟氏一時暗叫失策,她滿心打算著,先發制人,一到京城,不管怎么樣先住進石家。住在永順胡同的宅子里,她可以一面結交石大娘,軟化石大娘的態度,一面又可以顧著忠勇伯府,得伯府中人的襄助??墒乔闳f算,沒算到的是——這座賜宅,人家根本就不住,而自家,則根本沒權利住。 到了下午晌富達禮回來,慶德一路小跑地過來與兄長說話:“大哥,宏武媳婦的事……” 富達禮看他一眼,慶德立即改口:“孟氏的事……既然三弟妹不肯松口,大哥你為何不做個和事佬,從中調停調停?;蛘咦屆鲜显诓茸∠?,找個機會將三弟妹請來,讓兩邊說和說和豈不好?這剛到的哥兒姐兒我也見了,可憐見的,真跟宏武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 富達禮輕輕咳了兩聲,曉得早先慶德收過四川那邊的厚禮,此刻自然幫著四川說話。 富達禮想了想便說:“莫非,二弟院里,有空院子能騰出來的?” 慶德臉色一變。 富達禮雙手一攤,道:“慶德,你大哥這邊,實在是騰不出地方還能住人了。若是你能幫大哥想想辦法,這是最好!” 慶德就是個嘴上會說的主兒,真要他出力,出院子出地方招待人家,他哪里出得出來? 近兩年人口繁衍,忠勇伯府老伯爺所出的嫡支就已經將府里上上下下全住滿了,三弟觀音保在外為官,多年未歸,連他的舊院子都讓小輩們暫住著了,如何還有地方招待孟氏和她帶來的這么多人? 慶德當即道:“大哥說得對!” 富達禮:…… 慶德:“弟弟知道一個很是穩妥的客棧,地方又大又潔凈,日常也沒有閑雜人等相擾。很適合孟氏她們。弟弟這就去告訴她們去……不,還是讓弟妹出面去說吧!她們女眷在一處,更談得來?!?/br> 富達禮淡淡地點了點頭,隨便慶德安排去了。 他自己則獨自回到外書房,雙手互握,使勁捏著手上的骨節,伴著輕輕的“嘎啦”聲響,他將頭深深埋在兩臂之間: 今日孟氏的做派,他算是見識到了,這本能地令他心生不喜??墒敲鲜纤龅膬蓚€孩子,看起來天真未鑿,心性尚好。這令他心中多少生出一番不忍。石家二房兩頭相爭,孩子是最無辜的,可這嫡庶之爭,兩邊必定有一個輸家—— 宏武啊宏武,你就竟在想什么呀!富達禮忍不住想。 且不說孟氏在忠勇伯府枯坐無奈,只得聽從安排,另找了一間“穩妥”的客棧住下,石喻今日的安排極為緊湊。 石家人一大早就一處去忠勇伯府,石喻親自去拜過老太太富察氏和大伯富達禮,拜謝各位長輩的教導,隨即石大娘領著石詠與石喻,去了石家祠堂,將這好消息告慰石老爹的在天之靈,告訴他子弟都已漸漸成材,石家已呈復興之相。 石喻卻并未在忠勇伯府過多停留,他身為一名新科舉人,趕著要去赴“鹿鳴宴”,在那里,他將有機會見到主考副考等朝廷官員。主考官陳邦彥便是石喻的“座師”,副考官則是“房師”,其余考官為“受知師”。在這鹿鳴宴上,石喻需要一一拜見。 此外,所有出席鹿鳴宴的舉子,都將是石喻的“同年”。將來他若進入官場,這些人將是他的第一批人脈。石喻年紀最小,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合,獨自前往,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石詠卻鼓勵弟弟,讓他依著以往在忠勇伯府、景山官學與人相交的態度去結交便是。畢竟石喻雖是旁支,可也是大家子弟出身,日常見得多,眼界自然隨之而高。不是石詠謬贊自家弟弟,這次取中的舉子之中,恐怕有些一向死讀書的,論起社交能力,還不及石喻呢。 果然不出所料,這次“鹿鳴宴”上,石喻小小年紀,便取中了桂榜前排,又兼待人有禮,對答自如,贏得了不少好感。 然而“鹿鳴宴”上,還有一件極其吸引人眼球的,則是桌上放置著的玻璃酒瓶,以及瓶中所盛的“鹿鳴酒”。 第291章 順天府這一科總共取了一百二十余名舉子。鹿鳴宴上濟濟一堂, 舉子們一席二十人坐著,座師房師等或穿插其間, 或擇一席就坐, 與舉子們寒暄交談, 氣氛頗為融洽。 擺在席間助興的, 是一種貼著“鹿鳴酒”酒標的玻璃瓶裝酒。瓶中酒漿呈淡金色,并有一種淡淡的桂花香味。飲者初時不覺,但只要飲過一兩口, 便會覺得這桂花的香味縈繞口齒之間, 經久不散。 這玻璃瓶盛酒本就不多見,此間舉子也并非人人出身高門富戶, 這種東西更是見所未見。因此自從鹿鳴宴開席, 不少人的目光便一直在這鹿鳴酒上打轉。 “看著好看,聞著也香, 就是飲入口覺得一般, 略有些酸味兒?!北敬梧l試取中的“亞元”, 也就是第二名荀伯符飲了這酒之后,認真評價。 第三名經魁文哲明笑笑道:“伯符兄此言差矣,這種酒, 與昔日京中曾風靡一時的‘金風玉露’、‘凌雪傲霜’那幾種酒一樣, 這種酒且得配上些菜式,入口才美味。所謂餐佐酒,酒佐餐,兩相匹配, 相得益彰?!?/br> 他說著就著手中的玻璃盞飲了一口,便道:“據我看,這酒配席上的燒鹿尾兒最好,好酒解膩增香,諸位不妨試試?!?/br> 席上坐著的舉子那里見過這種門道?紛紛舉杯嘗試,不管這酒rou入口是否真如文哲明所言,一概都胡亂稱是了,紛紛夸這文經魁見識不凡。文哲明便得意地與荀伯符互視一眼,又看向坐在荀伯符一旁的解元劉南山。 這劉南山出身貧寒,來自京郊昌平農家,年紀不小,已經奔三十去了。這次竟然取中解元,蓋過荀文兩人一頭,令荀文兩人各自有些不服氣。荀伯符與文哲明是師兄弟,師從大儒陳謹,這一位便是如今湖廣總督陳詵的兄長。這兩位一向有大儒教導,一向信心滿滿的,結果放榜的時候得知被個土包子壓了一頭,別提多憋氣了,于是想著今日在這鹿鳴宴上,要想辦法讓劉南山出出丑。 于是文哲明便舉杯向劉南山,問:“不知劉解元以為這酒如何?” 劉南山一直不怎么說話,這時候被問到頭上,才端起面前的玻璃盞,仔細聞了聞味道,又嘗了少許,最后說:“這酒當就是俺們村兒釀的?!?/br> 這話說出來之后,席上一片安靜。早先舉子們都將這“鹿鳴酒”夸上了天,待聽說這酒就是劉南山家鄉所釀的土酒,這天上地下的差別,讓眾人一時都半信半疑。劉南山卻舉著玻璃盞,看著杯中酒漿清透的色澤,說:“這個就是杏酒,用杏子釀的,待酒完全釀成,再加桂花,熏染香氣,便得了?!?/br> “這么簡單?”文哲明覺得不可思議,“你可知這一瓶‘鹿鳴酒’在市面上賣多少錢?” “鹿鳴酒”是專門為鄉試放榜之后,各地舉子慶祝所發售的一款果酒。因為鹿鳴宴只要由各府承辦,所以絕大部分鹿鳴酒都被官府采購了去。極少部分流入市場零售,供考中的舉子家里私下慶祝,或是往來走禮之用。 但凡聽說過這“鹿鳴酒”的人,此刻聽劉南山輕描淡寫地說起這酒釀得如此簡單,都不敢相信。 劉南山卻淡笑著,道:“你以為這酒簡單?原本鄉里人用果子釀酒,釀出來與甜水兒似的,沒有酒味,且容易腐壞。后來海淀那邊有人好心,將法子傳了出來,到我們村,村里也沒那些桃兒李兒的,唯獨漫山遍野的都是野杏??先谧麽劸频?,大多是佃戶,自家沒有地,辛辛苦苦耕一年的田,叫去佃租和賦稅,手里沒剩幾個錢,怎么辦?便只有起早貪黑去采杏,家里的女人們便日夜不休不眠,將每一枚杏兒都檢查清洗。如此勞作一個月,釀下一壇酒,此后每一個月,都要照看一次,翻動一次……精心侍弄,就如照顧自家嬰兒。好容易待到杏酒釀成,為了再制這鹿鳴酒,鄉親們又接連走上幾天的路去大興采那早開的丹桂……” 劉南山這人說話總有一種鄉土氣,也因為這個,總教人看不起??墒谴丝趟f起老家鄉親付出巨大的心力才釀出的這等鹿鳴酒,雖然所言通俗,并無過多文采辭藻,可是他說得無比真實,便有一種令人動容的力量。一時這一整桌便都安靜下來,不少人開始重新審視手中的鹿鳴酒。 可是文哲明卻舉著杯問:“這真的是杏酒?可是為什么我等飲來,杏味兒一點也無,只有桂花的香氣呢?” 旁邊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插口:“鹿鳴酒,自然是杏酒??!” 這回插話的卻是席上年紀最小的一人,石喻。只見他一面微笑,一面輕輕晃動手中的玻璃盞,說:“文經魁如此,讓這酒稍稍‘醒’一會兒。自然有杏酒的氣味慢慢散發出來?!?/br> 劉南山聽見石喻替他解圍,便轉向石喻,老實巴交地露出感激的笑容。 文哲明與荀伯符互視一眼,石喻的話,他們兩人都駁不來。因為這的確是品嘗各種“果酒”的正確方式,這種法子,只有消費得起這種極為昂貴的玻璃瓶裝酒的人家,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要想親自嘗試一番,還得買得起內務府新出的高腳玻璃酒盞才行。石喻小小年紀,這話一說,立即讓人記起他景山官學學生、忠勇伯府子弟的身份,再加上跳過歲試、直接科試的傳言,石喻給人的印象,就是三個字:摸不透。 石喻見一句話,一抬手,就讓席間諸人鎮住,便笑著活躍氣氛,又補了一句:“為了預祝諸位下一次榜上有名,這鹿鳴酒,也必須是杏酒??!”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眾人鄉試得中,考取舉人功名在身,可是誰能心甘情愿就此止步?下一步自然是參加會試,趕春闈。就像這鄉試發榜叫“桂榜”一樣,下一次會試所發之榜叫“杏榜”。所以石喻的意思是,這酒之所以用了杏酒,乃是蘊含了吉祥寓意,祝福在座各位下一次會試也順利取中,高中杏榜。這道理說得十分完滿,就算荀文等人有心想駁,也絕不會為了自己的下一場科考尋晦氣。 這邊一席正說話間,那邊座師陳邦彥等人已經巡酒巡到這一席,滿座的新科舉人紛紛起立,向陳邦彥行禮。 陳邦彥過來,與眾人飲過三杯,登時肅容道:“今上一向體恤百姓疾苦,諸位都是朝廷取中的人才,日后入仕為官,切記勿驕勿躁,以改善民生為己任,為今上分憂……” 一席的舉子,聽了這話都以為適才陳邦彥就在一旁,將劉南山等人的一席話聽了去。這時他們都垂手聽訓,不敢多說。 豈料下一刻陳邦彥話鋒一轉,說:“在座各位都是今科名次最前的舉子。許是各位之中還有個別會對名次有所疑問。本官只說一句,除了熟讀四書五經之外,本官也很看重此次的實務策。實務策中愈是言之有物,觀點新穎,本官愈是欣賞。若是還有哪位對名次有疑問的,不妨親來向本官質詢?!?/br> “不敢,不敢!”舉子們紛紛向陳邦彥行禮,諸如荀文等人都額頭冒汗,心里暗叫倒霉,好好一位禮部侍郎大人,編纂詩書的文官,怎么竟會是個重實務的畫風。劉南山則在行禮之余,又真心實意地多補一句:“多謝大人!” 陳邦彥看向劉南山的眼光頗為溫煦,然而他眼光一轉,忽然問:“石喻,石喻是哪一位?” 石喻趕緊應了,只聽陳邦彥道:“隨本官出來!” 石喻又“唉”地應了一聲,隨陳邦彥出去,過了很久才回來。這時他們這一席鹿鳴宴上的鹿鳴酒已經將將見底。這種酒并不算烈,但是眾人飲到這個程度都有些微醺,在那令人迷醉的桂花香氣間志得意滿,于是紛紛聯句,作詩表達心中的喜悅之情。 劉南山自謙沒什么詩才,所以只在一旁幫人記錄。余人拉石喻一起加入,石喻卻搖搖手,也說不擅長這個,婉拒了,獨自坐下來,慢慢回想適才與座師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