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來人莫不失望,然而在失望之余,鋪子里的掌柜卻向他們解釋:雖然不能再一模一樣地制這名錄上的產品,但是卻可以按照客人們的要求“定制”,客人們可以按照名錄上的樣子,提出要求,做些改動,比如去掉或是增加一些裝飾,改換材料或是顏色,甚至在鐘身或是鐘面上寫字,放上家族名號,這些都是能做到的。 后來的人家一想,這豈不是比先來的更好了?于是紛紛下定,盡管這種“定制自鳴鐘”的價格比“名錄”上更貴,他們還是認為撿了大便宜。 沒過多久,京里自鳴鐘的生意也火了起來。 十三阿哥心里非常安慰,他出面張羅的這件事兒,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是有聲有色的,沒有搞砸。 他身為主事的阿哥,于這件事兒上也沒有閑著。早先石詠他們上門求見,就是請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晉想個法子,將京里各個有爵的人家,從前到后排了個名次出來,先邀哪家,后邀哪家,哪兩家不能前后腳,免得遇上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都是十三阿哥與福晉兩個花了兩個晚上商量出來的。 在這樁生意里,內務府投入最多,占了五成的干股,薛家出力最多,占了一成干股,而賈家這里,也是賈璉與鳳姐兩個自己投了體己,占了五分股。余下都是十三阿哥投的。 然而十三阿哥卻與福晉商量了,這自鳴鐘的生意,賺下來的銀子,他們自己一分不留,全捐給戶部和皇阿瑪的內庫里。 十三福晉原本有些不舍,可是再一想,十三阿哥府出的這些本錢銀子,其實都是雍親王所贈,自家其實沒出什么本錢,這賺到的錢去貼補戶部和內庫,也是正理。她是個明事理的婦人,便也支持丈夫的決定,只說:“爺,那回頭你可得記著,給咱們自家也添兩件雅致的自鳴鐘,放一尊在咱們內院,回頭妯娌們來了,妾身也可以顯擺顯擺?!?/br> 十三阿哥當然沒二話,笑著應了。 如今石詠賈璉他們大約每月會上十三阿哥府一次,一來給十三阿哥請安,二來商量一下經營的事兒。而薛蟠則會借這機會每月向十三阿哥報賬。 石詠有會見了薛蟠報賬的樣子,只見他抱著賬簿,還帶了個算盤,一面報賬,一面伸手在算盤上噼里啪啦地劃拉。待報完,算盤上便也復算完畢,通常情況下,少有算錯的。 十三阿哥就贊:“看文起的樣子,絕想不到你才這點兒年紀,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哪家的老賬房呢!” 薛蟠只會嘿嘿傻笑,同時伸手撓頭,老老實實地說:“謝十三爺謬贊,說老實話,家里這些都有人教……” 薛家畢竟是世代皇商,薛蟠從小,也是這么被教出來的。 “……可就是以前不愛這個,就愛在外頭斗雞走馬,后來十三爺點了我家幫襯生意,我便想,可不能再這么了,才將這些都拾起來,現下想想,這賺銀子的事兒么,其實比花錢還更有趣些?!毖床缓靡馑嫉孛约耗X門前面剃的光溜溜的一片頭皮。 旁人都笑了,心想這薛蟠也真是直腸子,什么都敢說。 薛蟠卻拿眼一瞪石詠他們:“可不是么?” 他當初頭一回到十三爺府上的時候,可著實被十三阿哥的皇子氣度給嚇住了,想想要退出么,又不敢提,要讓自家的管事掌柜直接上門給十三阿哥報賬吧,又顯得不恭敬,怕得罪了人家。壓力之下,薛蟠這個紈绔子弟便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在承德一回,在京里一回,他倒是歷練出來了。 這一天待薛蟠與賈璉都告辭之后,十三阿哥單獨留了石詠。 “茂行,爺留你不為別的,是想問問你,除了自鳴鐘以外,還有什么旁的主意沒有?” 石詠被十三阿哥這樣一問,卻一下卡了殼:清代工藝美術在康乾時達到頂點,自鳴鐘自然是一件,是集中了機械、金銀器、雕刻、器皿燒造等諸多手工藝門類于一身的產業;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的,如瓷器這一大門類之中,也有極多的精品問世,可是有什么是最適合現在拿來做生意,賺銀子用的。 “十三爺,您且待卑職略想上一想?!笔佊行┓鸽y,他當初在康熙面前夸下???,只說手工業的發展能夠利國利民,然而到了這時,他卻又有些茫然,難道靠他們所做的,這樣小小一爿生意,就真的能利國利民么? 從金魚胡同出來,石詠一直凝神沉思,默默不語。冷不防石崇向他打招呼:“小石詠,這又是犯了什么難了?是不是缺了生財的主意,要不要我給你支個招兒?” 早先在京里布置自鳴鐘的鋪面,石崇就出給了不少建議,有不少都是頗為實用的。所以石詠聽石崇這么說,也滿懷期待地問:“怎么,你又有主意了?” 石崇開玩笑道:“你叫聲祖宗來聽聽?!?/br> 石詠一板臉:“你先說,若是主意正,你要我叫什么都行?!?/br> 石崇“哼”的一聲,便道:“也成,反正這是當初我石家的不傳之謎。你聽過冬令有韭菜齏么?” 石詠一想:反季節蔬菜? 照他的理解,反季節蔬菜在這個時空應該已經有了,只是產量極小,只有極少數富人才能消費得起。像石詠這樣的家境,自然從來沒見過。 可是,石崇乃是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古人,他那時候是怎么生產出反季節蔬菜的呢?是靠大棚、溫室,還是靠別的什么法子? 可是待石崇一說,石詠險些沒當街笑出聲,被人當傻子看待。 原來石崇家冬令時候也能給客人奉上韭菜齏,竟是石家的廚子會事先將燙熟的冬小麥麥苗剁碎,然后將韭菜根磨成粉混入其中,于是這碎麥苗自然帶上了韭菜味兒,旁人都以為是新鮮的韭菜做成的。1 待到石詠回家,便躲進自己的東廂,捧腹笑得不行。 石崇則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告訴你,現在這世上,已經有冬令的蔬菜了!是真的,可不似你這般假冒混充的?!笔佌f,心里則想,若是往后再過三百年,冬天里可是要什么沒有??? “石季倫,你還有別的主意不?”石詠又問。 “沒……暫時還沒……”石崇悻悻地說。 “看來這回你也是江郎才盡、黔驢技窮了!”石詠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損一損土豪,不損白不損。 “什么什么,你說什么才盡,什么技窮的?”石崇的口氣顯示了他聽得著實是一頭霧水。 石詠這才想起來,石崇是西晉人,江郎江淹比他晚一百多年,黔驢技窮出自唐柳宗元筆下,更是晚了好多。 果然隔了一千多年,代溝就是深,他同一名古人講起“江郎才盡”與“黔驢技窮”,竟然也是雞同鴨講吶。 作者有話要說: 1這個故事見于晉書,關于石土豪的各種軼事,實在是很多。 第120章 雖說石崇已經是“石郎才盡”, 可是他的話多少還是給石詠提供了一些思路。 如今工匠們的審美與工藝水準已經登上了高峰,可是做出來器物的用途, 還局限在禮器典儀、風雅賞玩、日常裝飾這一類, 這也就決定了這些器物的消費者只局限于金字塔頂尖上那個小小的階層, 還沒有真正為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帶來幫助。 連養心殿如今都還用的是蚌殼做成的明瓦呢, 誰能說大片的平板玻璃做出來會沒有銷路? 如今這個社會之中,專門的小手工業者這個階層已經逐漸形成,正在脫離原本依附土地勞作的農民階層。推動這個階層的發展與壯大, 推動技術突破與革新, 也許就能一定程度上解決現有的社會矛盾,并且為底層勞動人民爭取更高的地位與社會待遇。 做自鳴鐘, 說到底還是從富人口袋里掏錢, 但賺來的這些錢若是投入到賑災、河工、筑路這一類與民生相關的用途上,鐵定是一眨眼就沒了。 但若是有一整個階層能逐漸富裕起來, 再加上技術的發展與科技的進步, 情勢也許就會不同。 于是石詠拿定了主意, 打算就朝這個方向再去琢磨去。 他正琢磨著,薛蟠那邊卻下了帖子,邀他和賈璉一起去說話。 待這日石詠與賈璉兩人見了薛蟠, 便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都連忙問起緣由。 薛蟠這日將石詠與賈璉請到了自家一處產業里,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坐下來飲茶。 賈璉聽了薛蟠所傾吐的“煩惱”,登時說:“竟有這等好事?” 原來,薛蟠所煩惱的, 竟是他自己個兒的親事。 自從承德與京城中兩間經營自鳴鐘生意的鋪子開張之后,“皇商薛家”便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昔年與薛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說,沒想到老一輩去了之后,這年輕的家主經營起來,倒也有聲有色。 薛蟠以前就是個紈绔,一向甩手讓自家掌柜去處理生意的,難得這一回自己做上了手,心頭還挺得意的。哪知名聲一起,上門說親的人立即多了起來,令薛姨媽一時有些應接不暇,挑來挑去就挑花了眼。 石詠聽說,就好奇地問:“薛大哥不是在旗的嗎?” 薛家是內務府包衣,也在旗籍。按照石詠所想,要是有人給薛蟠說親,總得等三年一次的選秀之后再說。薛家可能原本也是這樣想,或是在家世與薛家相當,也就是同為內務府包衣家的女孩兒里面擇一為妻。 薛蟠點點頭,賈璉便代他向石詠解釋:“如今上門說親,要么就是內務府包衣家里的,要么就是報了免選的,要么就是逾齡的?!?/br> 石詠一聽便明白了:要么就是門第不高的,要么就是可能身有疾病缺陷的,再不然就是年齡偏大的。 當然,薛賈兩家都是包衣出身,石詠可不敢當面說這兩家“門第不高”,回頭賈璉和薛蟠一定都嫌他。 然而薛蟠現在愁的,卻都不是這個,“你說這事兒鬼不鬼,什么時候誠親王府和九貝子府,都能出面為我這個小小的商家撮合親事了?” 石詠一聽就明白了,誠親王府是三阿哥胤祉的府邸,九貝子自然是九阿哥胤禟。如今這兩家,經過“自鳴鐘”這件事,怕是都相中了薛家的財勢和薛蟠的“才能”,想要拉攏薛家?;蛘呔透纱嗍窍胗醚催@個人。九阿哥怕就是動著這樣的心思。 果不其然,說起來,正是誠親王與九貝子麾下門人,各自往薛家遞來了聯姻的意思。 賈璉想了想,說:“誠親王麾下都是些文人雅士,怕是與文起說不到一處去的?!?/br> 他與石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到了“庚黃的畫兒”。 “是啊,”薛蟠嘆著氣說,“就是怕這個??!” 薛蟠自然是怕與誠親王門人聯姻,薛家的家財要為誠親王所用。畢竟本來誠親王那邊能理財生財的人才就少,每每看著站在八弟身邊的九弟胤禟賺錢賺得風生水起,胤祉心頭指不定怎么郁悶呢。 “那九貝子那邊呢?” 薛蟠嘆了口氣,說:“那邊倒是能說到一處去?!?/br> 九阿哥前來求親的門人,也是皇商出身,與薛家門當戶對,若是薛蟠娶了人家女兒,恐怕以后生意上能得岳家助力。 然而薛蟠依舊愁眉苦臉,說:“我就怕點了這個頭,就立即惹惱了那邊?!?/br> 這個薛大傻子,其實一點兒都不笨,大事兒上心里還是有把算盤的。 賈璉這次在承德,也漸漸多了解了些朝政和京中的時局,聽見薛蟠的話,頗有同感地點頭。兩人都覺得如果答應了九阿哥的門人,立時就要惹惱誠親王。如今大阿哥與二阿哥被圈,三阿哥就是“長”了。如果將來登上大位的是三阿哥,薛家就還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南邊,別在京里混了。 然而石詠卻知道,薛蟠現在無論是三,還是九,都沾不得。 薛蟠現在是在幫十三阿哥做事,十三阿哥背后靠著雍親王,所以薛蟠如今等同于一個隱形的“四爺黨”。如果教四爺知道了,原本幫著十三阿哥的薛家投了三九之中任何一家,那等數年之后,薛家就哪兒也別混了。 可是這話石詠卻不能明著說,他只能斟酌著勸薛蟠:“眼下畢竟情勢不明,薛大哥說親之際務必小心些。若是能說個誰都不靠的人家,那是再好不過的了?!?/br> 賈璉卻在一旁著急:“文起現在最緊要的,是該想想如何回絕兩邊。這一旦開口回絕,就兩邊都得罪了。所以一定得尋個妥當的理由,就算是回絕,也要給對方臺階下,否則文起等不了多久,眼前就要倒霉!” 薛蟠聽了賈璉的話,皺了皺眉頭,眼中的迷茫突然去了些,突然直起身,對賈璉與石詠說:“我倒有個主意?!?/br> “不如我娶甄氏做正妻吧!” 賈璉與石詠同時吃驚:……??? 前一陣子石詠告訴薛蟠,教他為金陵的舊案善后,便善待甄氏,也就是薛家買回去的小丫頭香菱。薛蟠也應了,當即按照石詠“聽來”的線索,去蘇州尋人,沒想到當真尋到了甄世隱的妻室封氏,便送她母女相認,又認祖歸宗,重新上了戶籍,算是恢復為甄家的人。 賈璉吃驚,是因為覺得甄家姑娘與薛家門不當戶不對。甄家當家人又不在了,因此一旦薛蟠娶了香菱做正妻,便意味著的薛蟠以后從妻族得不到什么助力了。 而石詠吃驚,則是覺得薛蟠這條故事線改動太大,難道以后香菱就真的成為薛家大奶奶,夏金桂就被吞了么? 不過依照紅樓劇情而言,夏金桂被吞……也挺好的。 薛蟠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當初石兄弟不還勸我要善待甄氏來著的么?回頭我就可以說,當初一見甄氏,就覺得這丫頭必定是我大老婆。如今連岳母都已經尋著了,更下定決心,非她不娶?!?/br> 石詠與賈璉兩人對望了一眼,分別想了想這事兒的可cao作性。 香菱家世不顯,而且如今人在民籍,但是就因為她家里人口簡單,又找回了原戶籍,抬個旗也很容易,只要花點錢即可。 而香菱與薛蟠認識在先,薛蟠當初又曾經出過為搶香菱而“誤傷人命”之事,所以他這會兒說什么對香菱一見鐘情,旁人無法辯駁,這樣一來,就將所有為薛蟠說親的人回絕了。 于是賈璉開口:“文起,這事兒但凡你想清楚了,你如不指著岳家的權勢和媳婦兒的嫁妝,這門親,我看倒也做得?!?/br> 薛蟠白眼一翻:“我若貪圖權勢,現有的不就都是么?” 賈璉一想就失笑了,現有的三阿哥和九阿哥的門人,就都是權勢,而薛蟠如今想的,則是避開這些燙手山芋的法子。 薛蟠想請賈璉做男方的大媒,賈璉當仁不讓,慨然應了下來,又細細與薛蟠商議,如何給女方抬旗,合時下定,女方那邊請哪位做大媒,等等,一應細節。 石詠卻想起一事,連忙說:“薛大哥,你即便娶了正妻,也得防著點兒,回頭人送你個小老婆,看你推不推得掉?!?/br> 這個時空里贈個妾室則更容易,甚至胤祉或是胤禟也不須什么門人出面,只要將福晉身邊得臉的大丫頭送給薛蟠,薛家還少不得拿人家當個貴妾娶了來。而且這樣一來,薛家就永遠烙上了三或九的烙印,怎么抹也抹不掉。以后這個時空若還是雍正登基,那薛家以后倒霉的日子還有的是。 “這簡單,”薛蟠哈哈一笑,“不早就說了么,我就瞧中了那香菱一個丫頭,其他人,都是不娶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