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蕭履幾乎能在腦海里模擬出他咳得佝僂起背的樣子,幾近咳出心肺。 崔不去的命,就像一盞搖曳不定的燭火,因為即將燃盡,偶爾還會比別的燭火更加明亮,但那都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除非上天眷顧,出現奇跡。 但,又有怎么可能? 崔不去甚至需要運用全身的氣力,才能勉強與每一口氣呼出之后,胸口的劇痛抗爭,維持清醒的意識。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危機中,他忽然想起一個人。 對方出身優渥,從小到大無往不利,有著最耀眼的容貌,與最張揚的性情。 從他身上,崔不去才發現,一個人活在陽光下的真正意義。 每當靠近他多一點,仿佛也就靠近熱鬧多一點。 即使對方并不溫柔慈悲,甚至處處與自己作對。 正因如此,崔不去總需要分散一些心神去應付對方時不時給自己挖下的坑。 雖然很煩,但也熱鬧很多。 只不過這些話,他永遠不會對那個人說的。 不然,那人很可能會得意一輩子,時不時拿起來說。 為了自己的耳根清凈,還是算了吧。 未知過了多久,崔不去感覺痛楚似乎減輕了一些。 他稍稍撐起手肘,費力從身上摸出火折子,點亮。 能見的范圍很低,崔不去很快發現地上有密密麻麻的裂縫,乍看像是劇烈震動導致地面裂開,但仔細瞧去,這些裂縫似活過來一般,一重套著一重,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他定了定神,忙將視線收回,不敢再多看。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只這幾眼,就覺頭暈目眩,幾乎連坐都坐不住。 “地上應該是個陣法……咳咳,你對這座地宮,到底知道多少?” 崔不去沒有等到蕭履的回答。 他這才意識到對方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蕭履?” “嗯……” 不遠處,對方低低應了一聲。 “你沒事吧?”崔不去蹙眉。 若蕭履出了什么事,他們想要離開這里,就更難了。 “我中毒了?!?/br> 蕭履的嘆息聲傳來,卻平靜得讓人懷疑他在說謊。 崔不去頓了頓:“怎么中的?” 蕭履:“方才下來時,墻壁上有毒,你若不信,可以過來看?!?/br> 崔不去沒說話。 蕭履笑了起來:“怎么?事到如今,你還擔心我騙你?” 崔不去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要死了,現在僅余的氣力都用在與你說話上?!?/br> 蕭履又嘆了一聲,片刻之后,他慢慢起身,朝崔不去走來。 兩人之間距離不短,他似也知道地上有古怪,一步步走得極為謹慎緩慢。 突然間,地上嗤的一聲響起。 崔不去火光一照,卻見蕭履腳下的地面陡然立起一根根尖刺! 以蕭履的武功,閃開這些陷阱本來不是問題,但他縱身躍起時,崔不去分明看見他身形遲緩凝滯,遠不如先前行云流水。 毫厘之差,對方避開陷阱,免于變成竹簽串rou的命運。 蕭履來到崔不去身邊,慢慢坐下,氣息不堪重負也似急促了一瞬。 他伸出手。 火光下,崔不去清晰瞧見,那手掌上的斑塊,紅中帶紫,有一部分甚至已經開始泛黑了。 崔不去驚愕,旋即想起方才蕭履將他拖離石塔,然后兩人一齊跌落時,對方似乎用手掌在石壁上借力。 “你為何不將毒排出?” 蕭履嘆道:“因為我體內,早已中了更深的毒?!?/br> 他用中毒的手,挽起另外一只袖子。 袖子下面,一截枯枝似的手臂展露出來,萎縮褶皺,細瘦如筷。 即使崔不去已經看過,仍舊有種觸目驚心之感。 這本不該是生于人身上的手臂,甚至不應該生在蕭履這樣的人身上。 但蕭履并非為了讓他崔不去看這個。 他繼續將袖子往上挽。 崔不去看見,在上臂再往上,原本漸漸飽滿,恢復正常的手臂,卻泛著不正常的紫黑色。 “這是?” “這是我生來就帶的胎毒,這些年,是我的武功壓制了它的發作,但上次與鳳霄一戰,我身受重傷,無法突破瓶頸,卻險些走火入魔。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的傷勢并沒有好全,武功只能恢復原先的六七成,現在,更是已經克制不住它了?!?/br> 原本的毒會繼續蔓延,現在又中了新毒,所以蕭履方才甚至連那樣的陷阱都差點避不開。 崔不去:“最壞的后果是什么?” 蕭履笑道:“沒有最壞的后果,我的前面只通向一條路,那就是死亡?!?/br> 崔不去冷冷道:“你原本可以選擇不在這里生事,安心療傷的?!?/br> 蕭履:“來不及了。在我閉關失敗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境況,武功突破不了,加上中毒已深,我沒有機會再更進一步了,左右都是死,我只能爭取在我死之前,看見這么多年的布置能最終完成,實現我的夙愿?!?/br> 崔不去冷笑:“你的夙愿,便是損人不利己!” 蕭履咳嗽起來。 興許是毒素發作的緣故,他沒有再回答崔不去的話,轉而閉眼盤膝運功調息。 崔不去丟了一個瓷瓶過去,卻被他穩穩接住。 “冰芝丹,可以暫緩你毒發蔓延,若不信,可以不吃?!?/br> 蕭履打開聞了聞,甚至沒有多猶豫,就仰頭將里頭的丹藥全倒進嘴里。 事已至此,兩人一損俱損,完全不需要有多余的懷疑了。 很快,蕭履果然感覺好了許多。 “你這藥,很管用?!?/br> “少廢話了,先走出這里再說?!?/br> 蕭履拿過他手中的火折子,又摸出一根長長的毫針,將其穿過火折子,再捏住擲出。 毫針帶著火折子穩穩飛過頭頂,掠向對面,又插入石壁之中。 亮光很快熄滅,但已足夠讓兩人看清這里的大致輪廓。 崔不去與蕭履臉上,都不約而同露出一絲震驚訝異之色。 …… 鳳霄與屠岸清河,已經交手大半個時辰。 二人誰也打不死誰,若想要對方受傷,也并非一件易事。 而且屠岸清河似乎發現,鳳霄的武功,比之前晚在長安大街上,似乎又有精進。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為武功既講究基礎,也講究天賦,更看重靈犀一現。 尋常練武之人尚且很難在短短幾日內突飛猛進,更何況是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高手,別說往前一步,就是半步,亦是難上加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但鳳霄卻做到了。 如果不是他上次有所隱瞞,那就是對方在這短短一日之內,又悟到了什么。 這怎么可能? 屠岸清河屏除一切雜念。 他相信,自己與鳳霄的勝算,都是五五開。 那就不妨憑實力來定。 有人走近他們。 兩人都發覺了,但誰也沒有在意。 那是方才跟在蕭履身邊的宇文宜歡,對方沒有隨蕭履下去追假隋帝,卻一直留在這里。 她緊緊盯住兩人的一招一式,雖然那快得幾乎令她看不清。 宇文宜歡的武功都是蕭履教的,她天分一般,自然也不可能取得蕭履那樣的武功成就,但有名師調教終究是不一樣,她若在江湖上行走,就算無法躋身一流高手,也能稱得上準一流高手了。 她控制自己的氣息,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免鳳霄分出心神來注意自己。 在那兩人再度對上一掌的瞬間,宇文宜歡終于找到時機,飛身上前,撲向鳳霄后背! 她的袖中,亮光一閃而過! 第1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