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鳳霄側身避開,反手朝他手腕捉去。 蕭履武功何等之高,就算有傷在身,也不會輕易被他捉住,當下便反身撞向鳳霄小腹。 鳳霄屈膝相迎,趁對方手肘麻xue被點中時,伸手奪去他落下的劍,刺向對方。 就在這時,蕭履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不對! 似乎有哪里不對…… 所有一切都很不對! 眼角余光的薄紗燈籠,掛在廊下,映入水面,可明明是鵝黃色的光,水中卻是幽綠的倒影。 那一劍剛剛觸及肌膚,鳳霄沒有刺進去,蕭履卻突然捉住他的劍往自己身體里撞。 鳳霄咬破舌尖,一股血腥味迅速蔓延開來。 耳邊朦朦朧朧的歌舞聲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是刺破耳膜的哭喊與尖叫! 比口腔內更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四周。 鳳霄舉目四望。 蕭履—— 哪里還有什么蕭履? 滿地都是鮮血橫流的傷者,所有人哀嚎求救,地上甚至還有晉王秦王等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一身血污的太子跌倒在地,見鳳霄望來,忙拼命往后縮,一邊聲嘶竭力地吼。 “救命!來人??!鳳霄瘋了!快來人??!” 第171章 入夜漸深,寒意漸重。 小爐內的星火已近強弩之末,明滅不定,偶有風來,卻令它越發掙扎,不肯熄滅。 寒風從四面八方悄然而至,鉆入袖口衣領縫隙,囂張狂妄,呼號咆哮。 亭中二人相對而坐。 一人神情悠然。 一人面色冷厲。 面對崔不去的詰問,蕭履半點不著急,反是笑出聲:“崔不去啊崔不去,你聰明一世,怎么突然糊涂起來?你能邀請我合作,我就不能跟突厥人合作?” 崔不去定定看了他片刻,所有冷厲散作淡然,瞬間半分火氣也沒,還點頭贊同道:“蕭樓主說得對,是我唐突了?!?/br> 蕭履挺佩服他的涵養,換作旁人被叫到這里耍了半天,怕是立馬就大發雷霆,崔不去竟還能壓下脾氣瞬間平靜,連蕭履也看不透他的喜怒。 所有暴風雨悉數收斂停息,散得干干凈凈,在崔不去臉上找不到半點痕跡。 但崔不去平靜,不代表別人也能和他一樣平靜。 他身旁的關山海就忍不住沉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管怎么說,你是漢人,竟然勾結外族亂我中原河山!” 蕭履戲謔道:“我是南朝人,并非你們大隋子民,而且你們現在與突厥停戰,將七王子封侯拜相,不也算是與突厥勾結么?” 關山海怒動顏色,卻生生強忍下來。 沒有崔不去的命令,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妄動。 蕭履見狀,對崔不去笑道:“你身邊的人,雖然武功不怎么樣,忠心倒是比我的人強多了?!?/br> 崔不去冷冷道:“你今夜引我至此,就是為了給窟合真制造機會,你們合謀了什么?” 蕭履微微一笑:“我是來給你下戰帖的,你,敢接嗎?” 他眼中殊無敵意,反倒面色融融,溫和平靜。 恰恰相反,蕭履一直認為,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正是崔不去。 若非崔不去幾番阻擾,云海十三樓不會屢屢折損人手,連連失敗。 只可惜,兩個天縱奇才又同樣身有殘缺的人,當不成朋友,就只能注定為敵。 而且,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但,這世上,兩人之間,并非只有親人,朋友,愛侶這樣尋常普通的關系,能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才更加難得 正如蕭履望著崔不去,面帶微笑,耐心等待他的答復。 崔不去也正在審視蕭履。 他望見對方蟄伏在安靜之下的野心和瘋狂。 他也明白蕭履為何會有這種瘋狂—— 因為不甘。 若生來殘疾,又是癡愚兒也就罷了,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偏偏上天賦予了他耀眼的外表與能力,卻不給他一個好的起點。 眼看南朝皇帝昏聵無能,眼看隋朝日益壯大,眼看楊堅生了個好女兒就能問鼎九五,既然這些不如他的人都能身登至尊,為何蕭履不能? 哪怕不為當皇帝,如此轟轟烈烈過一生,也好過在南朝皇帝那等人的手下,窩囊低調忍辱負重。 崔不去望進對方的眼睛。 在那黝黑深處,一團星火若隱若現,在最冰寒最徹骨的冬夜中也不肯熄滅。 他不愿不甘不想為任何人低下頭顱,即使那個人,是皇帝。 “崔不去,你懂我,可你贏不了我?!?/br> 蕭履憑虛點點崔不去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 “你的皮相筋骨都是冷的,心卻是熱的。而我與你不同——” 他忽然笑了。 “我從里到外,都是冰冷無情的鐵石心腸,再怎么捂,也捂不熱?!?/br> “所以,崔不去,這一戰,你敢接嗎?” “若你不接,就此認輸,即刻離開京城,遠走高飛,再不會管這里半點閑事,我亦不會為難你?!?/br> 他的語調輕緩淡雅,若拈一枝花,慢慢轉動欣賞。 秦妙語心中繃著一根弦,即使知道崔不去不可能丟開責任一走了之,也禁不住緊張。 她更擔心,崔不去若不答應,姓蕭的這廝會不會軟的不成來硬的,直接對他們動手。 但還未等崔不去回應,遠遠處便傳來馬蹄聲。 塵土飛揚,疾聲沓沓。 秦妙語猛地回首。 一人一馬從城門處而來。 對方彎腰伏低身體,雙腿夾緊馬腹,以求胯下駿馬的速度更快一些。 狂風將寬袍大袖刮得高高揚起,身形卻在燈影中幾近模糊。 “崔尊使!” 來人甚至等不及近前才出聲,遙遙便喊了起來。 聲音不掩焦灼,似有軍情十萬火急。 崔不去卻突然看向蕭履。 “你做了什么?” 蕭履有趣道:“你猜?” 不必崔不去猜,裴驚蟄很快就策馬疾馳近前。 在遠處隱隱約約的薄光下,秦妙語他們竟能看見對方滿布額頭的冷汗,與煞白的臉色。 “崔尊使,出事了!” 裴驚蟄甚至顧不上蕭履在場,又快又急喘氣道:“秦王府不知怎的起了變故,太子、太子妃他們都受了傷,他們還說、說郎君是傷人的兇手,如今郎君他已被抓去下獄了!” 秦妙語長孫菩提等在場眾人大吃一驚,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 他們一下子想到蕭履身上,俱都面色不善望向對方。 蕭履好聲好氣提醒道:“你們現在回去,說不定還來得及幫他求個情?!?/br> 崔不去冷冷看他一眼,大步走至裴驚蟄身邊,縱身上馬,掉轉馬頭,拋下一句“攔住蕭履勿讓他入城”便揚鞭策馬朝城內方向疾馳而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城門之后。 面對幾人隱隱包圍,蕭履身后的護衛也都簇擁上來,雙方一時成對峙之勢。 蕭履卻動也未動,既沒有上前追擊崔不去的意思,也沒有向秦妙語他們動手的意圖。 他雙手攏袖,唇角笑意若有若無,似早已將一切掌握。 “你們想要杵在這里盯著我,我卻不想在這里繼續吃西北風了,讓崔不去好自為之吧?!?/br> …… 崔不去將馬催得很快,馬蹄撒開四肢在官道上奔馳的同時,他的五臟六腑似也跟著劇烈顛簸,翻滾欲嘔。 狂風迎面撲來,刀子也似,幾乎刮下一層皮。 此時城中大多數人早已出城看燈賞燈,偌大京師之內,官道兩旁行人寥寥,駿馬得以長驅直入,暢通無阻。 崔不去微微抬眼。 這座燈火輝煌不夜之城的上空,寒冬正卷土重來,風起云涌,無盡無止,欲將天地摧折冰凍。 他原是準備直闖宮門,行至中途,卻生生勒住韁繩,引得馬蹄高高抬起,昂首嘶聲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