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鳳霄不知道蕭履現在是何心情,他自己只有一個感受。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上次交手時,蕭履隱瞞身份,更有意藏拙,無法讓鳳霄對其實力作出一個正確判斷。 這次即使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仍是為對手所展現的實力暗暗震驚。 將天池玉膽完全吸收的蕭履,內力深不可測,有了深厚內力支撐的武功,也更上一層樓。 如今的鳳霄,還真沒把握能勝過他。 不過就算勝算微小,起碼,也不能輸。 風云酒肆徹底化為廢墟,兩人在廢墟上交手三招,對了三掌,蕭履被打中肩膀,鳳霄腰肋受傷,兩人各退三步,但細看仍能看出差別。 蕭履的三步,比鳳霄那三步來得小。 但蕭履見好就收,并未乘勝追擊。 因為他在等,等對方露出破綻。 鳳霄也沒有強行反擊,因為他也在暗自調息。 真氣從丹田而起,至百會xue分兩處流向四肢百骸,先前受傷的經脈如得溫柔撫慰,漸漸有了被修復的跡象。 但這還遠遠不夠,蕭履不會給他留出足夠的時間去療傷,對方現在不動手,只不過是在尋找最恰當的時機。 周身真氣流動,宛若兩股風向不同的風,互相試探,輕柔緩和,一旦發現對方退一步,就會立馬撕下溫情脈脈的面孔,陡然猙獰,嘶吼咆哮。 頭頂的烏云越來越濃,不知何時,豆大的雨點開始砸下,斷斷續續。 二人恍若未覺,任憑雨水沾濕衣袍。 鳳霄閉上眼,光影在剎那間幻滅,化為無邊黑暗。 他周身的真氣一點點孱弱下去,如同那些被狂風追逐的烏云,明知無望,卻仍要徒勞無功地拼命凝聚往一處。 蕭履忽然動了! 他手里多了把長劍,劍鞘已經不知所蹤,身形快得幾乎與劍光齊平,在雨夜里耀眼奪目,星隕般朝鳳霄疾射而來! 鳳霄動也未動,似已經放棄掙扎,劍光近在咫尺,而他卻只是將手放在受傷的腹部,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恍若未察。 秦妙語禁不住低低啊了一聲,本就冒汗的手心冰涼無比,她甚至忘記自己還坐在雨水堆積的泥洼里。 為今之計,鳳霄已經是他們全部的希望,鳳霄一敗,崔不去也許有命在,蕭履卻絕不會憐惜他們這些人,更何況她自己原本就是隸屬云海十三樓麾下的扶余門,對蕭履而言屬于叛將。 雖說一開始秦妙語只是為了保命才會加入解劍府,但現在時日一久,她也習慣了,扶余門中人所做之事,畢竟見不得光,解劍府也須常常完成機密任務,卻與扶余門的嚴酷冷漠還有所不同,最起碼,還有明月這樣溫厚的上司,裴驚蟄這種蠢是蠢了點,但也好欺負的同僚…… 但今夜能不能活下來,卻不是由她說了算。 秦妙語只能期望,平日里自詡天下第一的鳳霄,今日能大發神威,起碼可憐可憐他們這種俸祿不多又東奔西跑的屬下的小命。 她忍不住扭頭望向身旁的人。 崔不去也在觀戰,他肩膀的血被秦妙語點xue止住了,但止血不等于止疼,肩骨依舊碎裂。 秦妙語知道那種痛苦,她曾經在交手中被打斷手臂,痛苦無法言喻,只能通過聲音和哭泣來發泄減輕,然而崔不去別說流淚,連呻吟都未曾有過半句,他只是沉默而專注地注視著戰局發展,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 該有怎樣的意志,才能完全無視身上的碎骨之痛?秦妙語想象不出。 真氣相撞的砰然巨響傳來,她趕忙回頭去看,發現蕭履劍光到了鳳霄身前兩寸之處時忽然停住,鳳霄放在腹部的手反手拍向對方面門,另一只手則彈出琴弦。 弦上真氣與劍氣相擊,方才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 二人一擊即分,身形若飄萍飛羽,分落兩處屋檐之上,牢牢黏住,穩若泰山。 片刻之后,鳳霄嘴角緩緩溢出一抹鮮紅。 蕭履則云淡風輕,一手持劍,一手負于后背。 秦妙語傻眼,心說完了,她家上司這明顯是技遜一籌。 奇怪的是,蕭履卻沒有再接再厲,將鳳霄迫入死地,劍光與琴弦再度交手,二人卻都生出默契一般,各自留了幾分余力,彼此試探周旋,回合來往,光影雨幕交錯,真氣澎湃博弈,固然精彩絕倫,驚心動魄,卻少了幾分生死決絕。 難道蕭履變仁慈了,被她上司的英俊風采所折服,開始憐香惜玉了? 不,不可能,依她方才所見,蕭履也許對崔不去有幾分惺惺相惜,卻絕不會對鳳霄留手。 以鳳霄的驕傲,也絕無可能像現在這樣小媳婦兒似的委曲求全。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遺漏了! 秦妙語旁觀者糊涂,鳳霄反倒靈臺清明。 因為他方才使了個詐,將琴弦三合為一,在彈出時又一化為三,以雨幕夜霧為遮掩,令其中一道震傷蕭履的小腹。 現在對方也受了傷,總算稍微公平些了。鳳霄無聲冷笑。 蕭履手腕一震,劍光若海浪風潮,迭迭涌來,又如高山將傾,巨石山松自山巔傾瀉而下,泰山崩塌之勢,黃河決堤之險,地動山搖,水崩石塌。 神鬼皆驚,萬象俱現,鳳霄覺得自己就像獨自走在行將傾塌的高山之下,逆著山洪踟躕不前,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推來,將他推得不進反退,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跪下求饒,懇求這無情天道放過自己一馬,讓他能夠保存性命。 舉目望去,四處茫茫,九州八荒,除此山之外,皆已化為灰燼,自詡天生靈物的人,在如此巨變之前,不過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天地風雨咆哮著要他跪下臣服,像那些已經隨著洪流滾滾而去的生靈一般,彎下膝蓋,磕下長頭,然后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但鳳霄怎肯? 他冷笑一聲! 他鳳霄自打記事以來,上不跪天,下不跪地,更勿論痛哭求饒。 從來,只有別人求他,而無他求別人。 愛來便來,愛走便走,所謂人間富貴,武道至境,天意紅塵,老子通通不稀罕! 今夜若不能贏,那病鬼就會被帶走,沒有他的首肯,何時輪到旁人來決定崔不去的去留與生死? 天皇老子不行,蕭履,亦不行! 那一瞬間,鳳霄仿佛突破某種桎梏,由原先受制于人間規則,忽然意識到管它天道人道,自無而有,既然先破后立,那他又何妨來個先立后破! 吸收兩枚舍利子之后,他功力雖然大進,但也因此停留在某一層,始終如有迷霧在前,無法寸進,直到此時此刻,置之死地而后生,撥開云霧見青天,戰意源源不斷涌起,靈臺空明一片。 面前沒有敵人,沒有蕭履,亦沒有澎湃劍氣,有的只是那一座山。 既然如此,遇山開山,遇河斷河。 鳳霄揚手,五弦齊發,若五道利箭,分別射向山洪傾塌的決口! 在蕭履眼中,自己這一道劍光,十全九美,已臻化境,這世上幾乎無人可破。 唯一一點破綻,在于劍光與對方真氣相撞時的去向,但高手生死相搏,不可能樣樣都在預料之中,些微瑕疵,不足掛齒。 他不愿再浪費工夫,與鳳霄糾纏下去,對方武功雖高,但還差一層,這一層就足以決定勝負。 劍光如長虹過處,連夜空也被點亮半瞬,五道琴弦分頭掠來,卻有一道,正好填補了劍光與真氣相撞時稍稍偏離的間隙。 分毫無差! 蕭履心下詫異,沒想到鳳霄竟有如此絕地反擊的能力,更堅定殺意,此戰要將對方立斃。 眨眼工夫,對方后發先至,借著琴弦阻住劍光之機,飛身而來,掌力蘊含近十成真氣,令蕭履避無可避。 秦妙語睜大眼睛,只見輕煙也似的兩道人影驟然分開,輕咳與悶哼幾乎同時響起,分不清是從誰人那里發出。 正當她不知作何判斷之時,明月的反應卻比她更快,他想必蓄勢已久,猛地拔地而起,撲向蕭履,抬掌拍去! 蕭履與明月硬碰硬對了一掌,后者如斷線紙鳶重重落地,蕭履卻也退了好幾步。 他臉上再無笑容,只余冷酷殺機。 只一眼,便看得秦妙語心頭一寒,渾身僵硬。 但蕭履的視線沒在秦妙語身上停留片刻,他掃過秦妙語,在崔不去身上停留片刻。 也僅是片刻。 蕭履冷冷的聲音傳來,人已是飄然遠去。 “看來只能改日再向崔兄討教了,凌波山莊被滅之辱,必不敢忘!” 秦妙語怔愣了好一會兒,傻傻問道:“這就走了?” 明月四肢著地,吐了幾口血,血里竟還夾雜碎rou,想必方才那一掌受的內傷不輕。 “他受了重傷,雖然還有余力,但鳳霄也有,蕭履不能保證必勝,就走了?!贝薏蝗ポp聲道。 鳳霄一臉不可思議:“明明方才讓他受挫的是我,為什么他臨走前還只惦記著你?” 崔不去神色萎靡,眼睛卻依舊明亮銳利,甚至帶了一點點笑意,將那銳利軟化許多,連雨滴也變得輕柔收斂。 “也許是因為,他在意的對手,只有我?” 鳳霄冷哼一聲。 “你們倒是英雄惜英雄,你怎么不順帶跟他走算了?” 他一步步朝崔不去走來,半身血氣,殺意未退,如惡鬼修羅,黃泉王者。 秦妙語抬眼看見鳳霄毫無感情的雙目,就像方才看見蕭履的感覺一樣,只覺渾身血液被凍住,明明理智喊著退開避開,身體卻動彈不得。 崔不去卻仍有余裕嘆氣遺憾道:“他走得太快,沒來得及?!?/br> 鳳霄走至他身前,半跪身軀,卻只是為了方便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你原可穩坐釣魚臺,在郡守府內等著我們兩敗俱傷,為何還特地跑過來?” 崔不去:“路過?!?/br> 鳳霄:“我看見你說值得?!?/br> 崔不去:“你眼睛瞎了?!?/br> 鳳霄瞇起眼:“你說會將后背交付于我?!?/br> 崔不去面無表情:“我是說我會在你死后接手解劍府,不必感激我,助人乃快樂之本,好歹我們也打過不少交道了?!?/br> 轉眼就死不認賬,鳳霄氣極反笑,懶得再廢話,直接粗暴捏住他的下巴,低頭將那些未竟話語悉數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崔式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鳳二:對付這種人就不能耍嘴皮子,直接武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