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對方站在燭光入口處,身影模糊不清,更不必說露出面容。 但崔不去絕不可能不認識這個聲音。 因為就在剛剛不久,他們還見過面。 “元三思,竟然是你?!贝薏蝗ポp聲道。 第112章 元三思慢慢走來。 “意外嗎?” 崔不去實話實說:“方才看見你時,的確很意外,現在轉念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br> 元三思似有點訝異:“怎么說?” 崔不去:“因為你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在我回到博陵的差不多時候,你正好也調任博陵郡守,我回到崔家,必然要處理崔氏的陳年舊案,你以新任郡守和余氏師兄的雙重身份接近,必然能令我放下戒心,相信自己之前調查的結果。你的身世并不難查,你也知道左月局一定能查出來,從而問你要秘藏的地點,但若是你主動送上門,這一切就不那么突兀了,我也不會輕易生疑?!?/br> 元三思:“我聽說崔尊使素來郎心似鐵,可你面對已逝生母的親朋故舊,終究還是心軟了?!?/br> 崔不去淡道:“不必謙虛,非我心軟,是你高明?!?/br> 元三思見他竟還拱手回禮,不由哈哈一笑:“崔尊使果然是個妙人!”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崔不去身無武功,又在別人的地盤上,毫無反抗之力,元三思似對他還存了幾分香火情,未曾動手,語氣也還不錯。 只是崔不去身后,陣法之內沉沉陰森,鳳霄與兩名左月衛依舊不見蹤影。 崔不去問:“這么說,你的身世也是假的?” 元三思搖首:“真的。我的確是你母親的師兄,也的確受過余家之恩,被你的外祖父留養余家數年,悉心教導,當年我離開余家,正因身世所困,百感交集,想要尋找出路,不愿循著你外祖父所定下的路,耕讀娶妻,就這么過一輩子,雖然對余氏有愧,但我仍舊要走?!?/br> 回憶往事,他有些慨嘆:“我周游四海,又有了些奇遇,從此便走向截然不同的路,若還留在余家,只怕此生碌碌無為,永無出頭之日了?!?/br> 崔不去冷冷道:“云海十三樓就讓你大有用武之地了?” 元三思笑道:“賢侄,你錯了,當年還沒有云海十三樓,而且十三樓也沒什么不好,他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br> 崔不去:“我想你死,你能去死嗎?” 元三思擺擺手:“你是難得的人才,不會跟其他凡夫俗子一樣,將工夫浪費在這等無謂的口舌之爭上,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還有許多疑問,也許得到解答之后,你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br> 崔不去:“那我就等著你的舌燦蓮花了?!?/br> 元三思對他語氣之中的嘲諷付之一笑,站在燭火光明之中的他看著置身黑暗的崔不去,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個孩子手無寸鐵,縱一張嘴巴比天下最快的劍還要鋒利,可畢竟還是嘴巴。 與元三思而言,在手握屠刀之人面前,崔不去猶如稚童,縱千般智計,也無法施展。 更何況,元三思自詡不是莽夫。 若他僅僅是金玉其外,當年也不會得到余家的青眼了,以余氏那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也不會默許這樁青梅竹馬的婚事。 只可惜,余氏沒有料到元三思的野心。 元三思的目光,自始至終不在博陵那一畝三分地上。 “其實,”元三思道,“云海十三樓的能耐,遠遠超乎了你的想象,別的不說,你能料到我們在京城時,就已經見過一面了嗎?” 崔不去神色一動,他望向背逆著模糊光線的元三思。 對方抬起手腕,虛虛挽了個劍花。 以崔不去的記憶,就算剛才認不出,眼下看到這個動作,也都想起來了。 “端午千燈宴,樂平公主的清荔園,那場私埋火藥,刺殺未遂的謀逆?!彼蛔忠活D道。 元三思一笑:“不錯,當夜潛伏于馬車下,與鳳霄交手的白衣人,正是我。你沒發現,當時我有意對你手下留情嗎?否則,以我的武功,又怎會失手?” 照這么說,元三思離開余家之后,果然有了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奇遇。 因為那夜的交手表明,此人武功之高,不在鳳霄之下,更勝佛耳一籌。 如此一來,許多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元三思雖有武功在身,但明面上依舊循規蹈矩,一步步走上朝廷官員之路,元氏一族是北方大姓,前魏覆滅后,這些人在新朝為官的本來就不少,元三思只是其中之一——這幾百年間,王朝更迭頻繁,皇帝并不會因為某個家族祖上曾坐過皇椅,就不肯任用。 按照規矩,調任時,天子可召其回京述職,他在遷博陵郡守之前,正好有了這么一個機會,明著因公赴京,實際上則與逆黨聯絡,以他的身份,拿到一張清荔園的請帖不是難事,所以誰也不會注意到宴會中途,有位客人無故離席,又潛伏在馬車之下。 這樣一個站在江湖巔峰傲視群雄,又有著雙重身份的絕頂高手,的確不可能再看得上平平無奇的余家,也不可能回余家了。 那夜元三思口中的留情,其實也是一個下馬威。 他在此時此刻揭穿,不僅為了告訴崔不去,自己完全有能力殺他,更在暗示云海十三樓能量之大。 本以為被左月局肅清的亂黨,既然可以隨意出入清荔園,對滿園子的人下手,自然也能做出更多的事情。 崔不去緩緩道:“距離魏朝徹底覆滅,已經過去許久,當今皇帝,并非當年滅魏之人,你報復他,又有何用?” “我不是為了報復?!痹紦u頭,“賢侄,你也將我看得太低了,云海十三樓,以天下為棋盤,眾生為棋子,你若加入,自然能知道更多?!?/br> 崔不去嘴角微翹:“不就是謀朝篡位嗎,何必說得如此高尚?你這樣的游說能力,實在無法說服人,依我看,你們樓主的嘴巴起碼要比你厲害多了,不如讓他出來,或許我還會考慮一二?!?/br> 元三思笑道:“何必大先生出馬?有位貴客,你們許久不見了,他也很想念你,我便將他請出來,讓你們敘敘舊,請?!?/br> 他伸手往內室燭光方向一引,示意崔不去過去。 崔不去:“我有三位朋友,還在陣中,你若想誘之以利,是否最起碼該把他們先放出來?” 元三思卻道:“不必著急,他們都平安無事,你等會就能見到了?!?/br> 言下之意,竟是暗示鳳霄也被控制了。 崔不去微微蹙眉。 他頭一回泛起難以掌控的感覺。 甚至他還有一種預感,在前面那個斗室內,他也許會見到,一個并不想見的人。 崔不去起身,拋開手中竹杖。 他走得很穩。 既已有了微光,就不再需要依靠竹杖。 一步,一步。 他很快來到元三思面前,也望見了斗室之內的情景。 明亮潔凈,鑲嵌壁間的夜明珠微微發光,并非方才以為的燭火。 一人盤膝,坐在蒲草團上,背對著他。 那身影果然無比熟悉。 熟悉到崔不去維持不住冷硬的表情,連眼睛都流露出一絲震驚。 元三思微微一笑,似早已料到他的反應。 對方適時回過頭。 頭發霜雪之色,一身衣袍洗得有些發白,面容依稀能看出從前的英俊。 他笑得那樣親切,熟悉,甚至還朝崔不去招手。 “你怎么又將自己折騰成這樣,臉色變差了不少?!闭缂抑虚L輩對離家已久的子弟,語氣飽含關懷,又略帶責備。 但,崔不去只覺渾身血液,在那一瞬之間,悉數凍為冰霜。 他站立不動,半晌無言。 對方也沒有催促,反倒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反應。 過了片刻,崔不去尋了對方面前那塊蒲團坐下,開門見山:“我沒想到是你,先生?!?/br> 范耘溫厚地笑:“若你能一早想到,我又如何堪陪你稱呼一聲先生呢?” 崔不去:“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生性不愛拘束,閑云野鶴,連琉璃宮招攬,你也只肯任客卿之位,來去自由?!?/br> 范耘:“不錯,我是這么說過?!?/br> 崔不去:“你還說過,你是名相范雎之后,畢生之愿,是踐行范氏祖訓,為天下尋一明君,覓盛世太平?!?/br> 范耘笑道:“不錯,我也這么說過,而且的確是這么做的?!?/br> 崔不去直接冷笑:“我看不出一個躲藏暗處,蠅營狗茍的云海十三樓,能比楊堅更加盛名!” “多年不見,你這性子,還是這樣尖銳。但,刀是雙面刃,過于鋒利,有時傷人,也會傷及?!狈对艙u搖頭。 崔不去在最初的震驚之后,面色很快便波瀾不驚,縱是范耘,一時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難怪我自打進入這秘藏之處,就覺得手筆處處熟悉,那北斗雙璇陣,更是你親自傳授的陣法。當初你還與我說過,天下會布這陣法的人,寥寥無幾,而能夠安然離開的,更加少之又少。所以這一切,全都是局?” 范耘:“不,秘藏是真的,這里面原本,也的確是魏帝為后人準備的退路,只是里面的東西,早就被我們搬空了?!?/br> 崔不去瞥了元三思一眼,似笑非笑:“為了造反大業捐出全副身家,還潛伏敵營甘當走狗,當了這么多年的官員,元世伯果然是干大事的人?!?/br> 元三思臉皮有相當厚度,還文質彬彬道:“多謝賢侄夸獎?!?/br> 不知道的,還當三人相對而坐,在談詩論文,其樂融融。 第113章 范耘還記得那個陰天。 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他獨坐路邊,在茅草蓋成的涼亭內起卦。 粗布衣裳的青年走過來,將手中破傘收好,在他對面坐下。 范耘正專心致志地沉迷眼前自己用小木棍排出的陣法,根本不曾理會。 對方看了半晌,忽然道:“在巽位加一道防線?!?/br> 范耘手里正拿著一根木棍,準備往巽位放,見此人與自己不謀而合,終于抬起頭正視對方。 “你學過奇門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