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思來想去,趙縣令苦于討好無門,愁得頭發都快掉光了,連夜晚也輾轉反側失了眠,差點被妻子一腳踹下床。 眼看崔不去一行人在六工城待的時日無多,再過幾日就要啟程返京,趙縣令只好去請教鳳霄。 比起油鹽不進的崔不去,解劍府府主,明顯就要好打交道許多了。 最起碼,趙縣令送去的禮物,對方一件不落,來者不拒,全都收下。 因此趙縣令去拜見鳳霄時,也分外有底氣,總覺與對方關系更為親近。 直到他看見自己送去的美婢拿著抹布在擦窗戶。 趙縣令差點以為自己眼瞎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美婢發現趙縣令來了,一臉委屈又不敢作聲,雙目淚光盈盈,甭提多惹人憐了。 始作俑者則坐在窗臺邊看書,仿佛書中有個比眼前美人還要漂亮的天仙。 只因這婢女貌美如花,別人送給他的時候,他甚至沒舍得用,當然這其中也有家中娘子兇猛如虎的緣故,不過趙縣令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擔保,尋遍整個六工城,也找不出這樣標致的女子了,縱然鳳霄久居京師,眼光奇高,也不會不動心吧。 可對方竟然將這樣的美人拿來干雜務,簡直是暴殄天物??! 眼前此情此景,讓趙縣令不能不心生某種聯想:難道鳳霄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 “趙縣令這是舍不得將美人送我了?那你將她領回去吧?!兵P霄頭也沒抬,將書翻過一頁。。 “不不,自然不是!”趙縣令連聲否認,先揮手讓美人下去,然后趨前笑道,壓低聲音,“敢問郎君,是否這女子伺候得不好,讓您不快了?” 鳳霄:“沒有啊,這不把窗棱擦得挺亮堂的?” 可他送個千挑萬選的美人過來,又不是為了讓她擦窗戶的!趙縣令哭笑不得:“可下官聽說,昨夜您也沒讓她侍寢,就讓她在外頭站了一夜?!?/br> 虧得眼下天氣回暖,春風徐徐,院子里也不冷,否則嬌滴滴的美人還不得凍病了? 鳳霄哦了一聲:“原來你是讓她來侍寢的?我還以為她是來干活的,準備讓她把地板也順便擦了?!?/br> 趙縣令小聲道:“琦娘的容貌已是上上之選,您若不喜歡,我再換別人來,還是,您更喜歡男子服侍?” 鳳霄嘆了口氣,指自己的臉問他:“你看我長相如何?” 趙縣令忙道:“自然是龍章鳳姿,有別塵俗!” 鳳霄:“你會看上比你丑的人嗎?” 趙縣令:……好有道理,竟無言反駁。 他苦著臉道:“可郎君,您是風流倜儻,那小娘子則是柔媚入骨,你們本就比不得,再說了,這世上容止風采比您出眾的人,可少之又少了!” 鳳霄哂道:“那就少干這種事,多把心思放在公務上!” 趙縣令這才明白,自己舍不得送出去的美人,對方壓根就沒放在眼里,心道那我不如送一面鏡子給您唄? 想歸想,這種話卻是不敢說出口的,他嘴上唯唯應是,露出笑容:“下官還想請教一事,您與崔郎君乃至交好友,想必知道他喜歡什么吧?” “至交好友?”鳳霄面露古怪之色,“你說我們?” 趙縣令惴惴:“難道不是?” 鳳霄忽而展露笑顏:“自然是,你也想給他送禮?依樣畫葫蘆,也給他送個美人過去,不就好了?!?/br> 趙縣令苦笑:“您可說笑了,崔郎君如今臥病在床,恐怕有心無力。至于錢財補品,我也曾送過不少,只是都被他那侍女拒之門外。都怪我當日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崔郎君,如今想要彌補一二,也不知從何處下手,只好過來厚顏求教,還請您指點迷津?!?/br> 鳳霄笑瞇瞇道:“這件事,你還真問對了人,崔不去平素對誰都端著一張不食煙火的臉,實際上,我曾見過他——” 他聲音忽小,對趙縣令耳語幾句。 趙縣令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鳳霄:“但凡有點能耐的人,都有些不為外人道的怪癖?!?/br> 趙縣令想到剛才鳳霄看不上美婢的事,不由點頭附和:“那倒是!下官這就去搜羅,多謝鳳郎君!” 他前腳剛走,鳳霄就朝美人招手。 “你過來?!?/br> 琦娘見他和顏悅色,只當他終于發現了自己的美好,心頭一喜,裊裊步入屋中,行禮道:“郎君喚奴何事?” 鳳霄:“你去看看崔不去醒了沒有?!?/br> 琦娘:……就這樣? 鳳霄:“你還愣著作甚?” 琦娘心里陡然冒出一絲委屈,楚楚道:“奴有些腹痛?!?/br> 鳳霄:“那你上完茅廁再去吧?!?/br> 琦娘:…… 俊俏郎君根本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她氣得頓足,只能轉身離開。 鳳霄伸了個懶腰,決定出去逛逛。 雖然把鳳霄在心里翻來覆去罵了幾十回,暗咒他眼瞎,但琦娘不敢不照他說的去做,等鳳霄回來,便聽琦娘回報說,崔不去已經醒了,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連趙縣令也去過了。 上回鳳霄辦案霸道,行事獨斷,甚至公然跟背景深厚的琳瑯閣過不去,給許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時就有不少人,像今日巴結鳳霄一樣,登門送禮,可惜鳳霄油鹽不進,揮揮手就將人趕了出去,有了上次教訓,這次過來打擾的二愣子就沒那么多。 至于崔不去,當日他主持紫霞觀,香火一時鼎盛,但又在一夜之間迅速衰敗下去,觀主悄然失蹤,坊間還眾說紛紜,有的說觀主得道成仙,有的說觀主其實是個江湖騙子,賺足錢就跑路了,現在卻見他搖身一變成了朝廷使臣,還與鳳霄一道出使突厥,凱旋封侯,一時震驚莫名,往崔不去那兒跑的人就更多了,不單全是巴結送禮的,還有過去瞧熱鬧的,還有昔日受過恩惠,上門拜謝的病患。 只是那些人還沒能進驛館,就都被喬仙攔下來,除了趙縣令,能真正見到崔不去的人恐怕寥寥無幾。 鳳霄摸摸下巴,決定去瞧瞧熱鬧。 他與崔不去同住在一間驛館里,只是一人在東,一人在西,平日若非專程過去,可以從早到晚都不相見。 崔不去顯然也并沒有多么想念自己同甘共苦的伙伴,見鳳霄不請自來,非但沒有露出驚喜歡迎的神情,甚至還撇撇嘴。 鳳霄嘴角噙笑:“看來崔道長不怎么歡迎我啊?!?/br> 崔不去擁被坐在床上,絲毫沒有倒履相迎的意思:“我說不歡迎,你就不進來了嗎?” 鳳霄:“那當然不能?!?/br> 他左顧右盼,問道:“我聽說,趙縣令給你送了些新奇的禮物,能不能也給我看看?” 崔不去一指屋角箱子,不以為意:“他說送了些字畫過來,你自己去打開吧?!?/br> 鳳霄打開箱子,還真看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來卷畫軸,他也挺好奇趙縣令到底能不能意會自己的話意,便將其中一卷畫軸打開。 崔不去端起喬仙剛才留下的湯藥,猶豫要不要倒在床底下算了,想想喬仙那個不遜于鳳霄狗鼻子的鼻子,嘆了口氣,還是捏著鼻子灌下去,眉頭擰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良藥的確苦口,但喝下去之后,嘴巴里那種苦澀卻是什么糖糕也壓不下去的,崔不去暗暗運氣平息半天,才算是把那股難受勁勉強憋回去,結果一抬眼,就看見鳳霄詭異的笑容。 “他送了什么?”崔不去狐疑道。 鳳霄將畫軸轉了個方向,一幅色彩旖旎的春宮秘戲圖,當即呈現在崔不去面前。 圖中分屋內屋外,男女群像,姿態各異,比時下流行的秘戲圖,還要更大膽奔放幾分,簡直能令最古板的男人也面紅耳赤。 但崔不去,僅僅是翻了個白眼。 別說臉紅,連鼻子都沒紅一下。 鳳霄原想對方久病,雖說平日位高權重,殺伐果斷,但這樣的人往往更加純情,就算不害羞,總會意外窘迫,不知所措吧,誰知預想中的樂趣半點沒有,崔道長一臉久經沙場凡人已經撼動不了的麻木表情,讓鳳霄大感無趣。 “你還是不是男人了?” 崔不去懶懶道:“你是,我就是?!?/br> 鳳霄:“那我如果不是,你就不是?” 崔不去:…… 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趙縣令送秘戲圖的主意肯定是這家伙給出的。 崔不去蹙眉道:“堂堂解劍府府主,法鏡宗宗主,就不能干點正經事?” 鳳霄搖扇子的動作一頓。 法鏡宗,江湖人稱魔門三宗,昔日風頭旺盛之際,據說許多人見了他們都得繞路走,不敢出言得罪半分,前任宗主廣陵散,也是天下武功排名前十的絕頂高手。 江湖上以琴為武器的高手寥寥無幾,加上左月局的能耐,崔不去能查出他的身份,鳳霄一點都不意外。 他也從來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 不過這層身份,與他們平日合作查案并無相關,跟鳳霄的官職也并不矛盾,崔不去就從未提及,直到現在,他對鳳霄的無聊實在忍無可忍。 所謂絕頂高手,都是越絕頂,越無聊? 鳳霄不慌不忙:“既然你說到我的師門來歷,我就得催一下我的新武器了,此去京城,你可別拖上十天半月,就忘了余音琴之約了?!?/br> “迎可汗入城,陛下自然要設宴,此去突厥一路行程見聞,與西突厥結盟應對之策,天子必也會一一垂詢,肯定得十天半個月。不過,”饒是崔不去,似也覺得對方三番兩次救了自己的性命,這么敷衍有些說不過去,就道,“我剛得到一個消息,漕運九幫總舵主寧舍我,在數日前秘密北上,現在已經到了淮州?!?/br> 漕運九幫里的金環幫,壟斷了南方大半漕運,幫主兼總舵主寧舍我,也算是赫赫有名了。當初六工城內琳瑯閣拍賣,寧舍我的義子冷都,就在場曾拍下一件名器。 鳳霄訝異道:“他不是明年就要金盆洗手了?這是提前與妻子去游山玩水?” 崔不去:“怪就怪在這里,他此行隱姓埋名,只帶了幾名忠心親近的手下,對外稱病不出,別人還以為他依舊在江南?!?/br> 鳳霄思忖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懷疑寧舍我,跟云海十三樓有關?” 崔不去:“從馮小憐、段棲鵠、玉秀這些人的身份,就能看出云海十三樓網羅人才不分南北,如今十三人里,除了虛懸的老十,從十一到十三,身份已明,再往前,這些人的身份地位能耐,只會更高,不會更低?!?/br> 鳳霄:“有道理,我完全贊同你的推測。也就是說,寧舍我很有可能,是北上去參加七夕那場聚會的?!?/br> 崔不去:“不錯,段棲鵠身上的那封信,其他人應該也得了,到時候,我們先去博陵取余音琴,再去赴會,說不定可將云海十三樓一網打盡,徹底剿滅!” 鳳霄鼓掌:“好,好氣魄!我支持!正好,我這里也有一個消息,與此有關?!?/br> 崔不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只好問:“什么消息?” 鳳霄:“不告訴你?!?/br> 崔不去:…… 他定定看著鳳霄,對方毫不心虛:“你用你的消息,來換取我對暫緩去博陵的諒解,那我這個消息,你沒有東西交換,我也沒必要告訴你,對不對?” 說罷,鳳霄起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吟吟道:“以左月局的能耐,崔道長的聰明,既然連我的來歷都能查出,別的事情就更不是秘密了,你慢慢想,我先告辭?!?/br> 他也不等崔不去說話,哼著小曲就走了。 崔不去有個毛病。 有個線頭的衣服,他一定要將線頭扯出來,哪怕會將衣服破壞。 所以,他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