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 玉秀喜歡博弈。 尤其喜歡與棋力相當的對手博弈。 對手之間若是實力懸殊,就像喝一碗淡而無味的白開水。 相反,棋逢敵手,將遇良才,卻如陳年佳釀,回味無窮。 從個人本心上來說,他并不討厭鳳霄與崔不去。 這二人之中,玉秀又格外高看崔不去一眼,惋惜他天生病弱,無法習武,又欣賞他算無遺策,絕地逢生。 若是換個地方,換個身份,兩人說不定還能好好較量一番。 但今日,刀光與劍影之間,卻只能有一位勝者。 兩人交手已近百招。 一人中了奈何香,一人有傷在身,都無法發揮全部實力,玉秀出手時只覺真氣凝滯,左右掣肘,心頭對崔不去的恨意不由更深一層。 正如他不常用刀,其實鳳霄也不常用劍,軟劍之于他,只是沒有琴可以掄人時的替代品。 但他的劍法與步法結合,依舊堪稱精妙絕倫,天下無雙。 玉秀應付得也有些艱難。 劍光如山巒起伏相疊,山重水復之后并非柳暗花明,而是無盡輪回,鳳霄的內力仿佛取之不盡,足以驅使他的劍氣將玉秀的去路團團封住,玉秀雖不落下風,但他意識到,此番可能無法殺死鳳霄了。 非但沒能殺死鳳霄,連崔不去都有可能茍活下來。 他心念一動,手中刀光即起,推向鳳霄面門。 鳳霄自然而然后退避開,卻見玉秀驀地折身下墜,長刀脫手而出,化為一道虹光,目標竟是營帳內的崔不去! 玉秀擲出這一刀,人卻飛向鳳霄,后者若想救人,自然得露出空門,若不想救人,那崔不去就死定了,他怎么都不虧。 想及此,玉秀嘴角露出冷笑,掌風挾著內力直取鳳霄心口。 他的笑意忽然僵在嘴角。 劍光太快,化為滿眼金光,占據了視線范圍的每一個角落,玉秀覺得有點刺眼,下意識閉了閉眼。 便是這一瞬,他隨即感到劇痛由額前傳來,繼而延伸到左目! 玉秀悶哼一聲,想也不想就抽身后掠,耳邊同時響起叮的脆響。 軟劍沒有趁機取他性命,而是攔住長刀,將刀斬為兩段,那刀尖堪堪抵住崔不去喉嚨,刺破皮膚,在上面留下一點血痕,只要稍晚片刻,這世間就不會再有崔不去這個人了。 但鳳霄也因這一擊而耗盡真氣,只能任由玉秀的身影輕飄飄落在遠處旗桿上,又提氣掠走,幾個起落,消失在視線之內。 此時所有人都已反應過來,玉秀的身份有異,金蓮帶著突厥侍衛追上去,但鳳霄知道,那些人肯定追不上玉秀,就算追上了,也攔不下人。 鳳霄從旌旗上飄然落下,走向崔不去。 “快死了嗎?”他戳戳崔不去的肩膀。 崔不去一動未動。 鳳霄嘆了口氣:“還是來晚半步嗎?” 又戳戳崔不去的腦門。 觸手有點冰涼。 鳳霄:“尸體都涼了???那真是太好了,回京之后我就奏請天子,將左月局裁撤了?!?/br> 崔不去掀了掀眼皮,心說換你在地上躺半天,他娘的不涼才怪吧。 但他實在也沒力氣說話了,甚至剛才面臨生死威脅,都無法挪動分毫。 喬仙趕了過來,還帶著幾名突厥婢女和一頂軟轎,試圖將崔不去扶上去。 但她生怕崔不去二次受傷,動作小心翼翼,反倒令崔不去頻頻皺眉。 鳳霄驚奇道:“還會皺眉,敢情還沒涼透?罷了,送佛送到西,本座委屈一回吧!” 說罷他直接從喬仙手里搶過人,將人背上,走向他們原先住的營帳。 鳳霄:“崔道長,我跟你商量一件事?!?/br> 崔不去閉著眼睛,下巴歪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入睡。 鳳霄:“你什么時候把自己的小命折騰掉,最好提前告訴我一聲,不然就干脆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這樣也好省去一份奠儀,我們解劍府已經沒什么余錢了,望你體諒?!?/br> 崔不去還是沒聲音,比入睡更嚴重的是昏迷。 但鳳霄剛才將他背上來的時候,分明看見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轉了一下。 “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我告訴你,這次你欠我的人情,以身相許三十回也還不清?!?/br> 崔不去幽幽嘆息一聲,終于勉強睜開眼。 “……那就四十回?” 鳳霄哼笑:“我怕你死在我床上,少廢話,能走路之后,立馬去把余音琴給我拿來!” 崔不去:“余音是博陵崔氏的鎮宅之寶,我如何想拿就拿?” 鳳霄:“別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么,你若不信守承諾,我自也有一百種法子毀約?!?/br> 崔不去:“我答應過的,自然會辦到,等離開此地,便去漢平?!?/br> 漢平便是博陵崔氏所在。 雖然得到承諾,鳳霄卻總覺得不對勁,余音琴是崔不去早就提過了的,但當時可沒想到玉秀如此棘手,付出這么大代價,只得到一個余音琴,想來想去,總還是有些吃虧。 鳳霄緩緩道:“既然你知道余音的下落,那么另外幾具名琴,號鐘和焦尾——” 話音未落,崔不去一口血吐在他的肩膀。 “我可能命不久矣了?!贝薏蝗テ届o道,然后直接裝死了。 鳳霄:…… 第85章 崔不去懷疑自己可能在昏睡的時候,從塞外草原被搬到了煙雨江南。 否則,自己床邊又如何會出現一個美人? 美人有很多種,艷麗張揚的,端莊嫻雅的,小家碧玉的,崔不去見得不少,身邊甚至也天天跟了個絕色佳人。 喬仙屬于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梅。 但眼前的美人不一樣,她就像草原上的一泓溪水,明澈動人,清麗瀲滟,有別于喬仙的冰冷,卻更有柔弱之感,如迎風搖曳的雪蓮花,令人憐愛之意頓生。 更何況她癡癡守在床榻前,看見崔不去醒來,便眼睛一亮,柔聲道:“郎君渴嗎,奴去倒水來?!?/br> 崔不去看著她拿起桌上水壺斟水,雙手碰著杯子小心翼翼上前。 “郎君請喝?!?/br> 崔不去沒有動。 在他的注視下,美人有點不安。 “郎君,奴并無非分之想,只因喬娘子眼下正在親自為您煎藥,一時走不開,奴便過來幫忙,您讓奴做什么都可以,只求別趕奴走!” “做什么……都可以?”崔不去喉嚨干涸,自然聲音低啞,但美人離得近,也能聽見。 “自然是,什么都可以!”她目光盈盈,又湊近一些,幽蘭體香似有若無。 崔不去想了想:“那你到桌上去跳一支舞?!?/br> 美人:“郎君想看什么舞?” 崔不去:“隨意?!?/br> 比起跳舞,美人更想與他談心,奈何崔不去不為所動,剛醒過來就非要看舞,美人只好放下茶杯,赤足踩上桌子,龜茲善舞,美人折腰翹足,一手打節拍,伴隨腳踝鈴鐺翩翩起舞。 裙擺揚起華麗弧度,露出下面一節潔白誘人的裸足,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樂聲相伴,終究像少了點什么。 崔不去看著看著就閉上眼,但每次美人以為他睡著了,想停下來歇息,他又睜開眼,美人只好繼續硬著頭皮跳下去。 如是幾次,美人終于忍不住怯怯道:“郎君,奴奴有些累,可以不跳了嗎?” 崔不去打了個呵欠:“那就不跳了吧,做點別的?!?/br> 美人殷勤小意:“郎君想吃什么嗎?” 崔不去:“你不用動,就站桌子上,再來個倒立吧?!?/br> 美人:…… “郎君,奴奴穿著裙裳,倒立之后,怕是不雅?!泵廊擞挠牡?,她可以理解崔不去身受重傷醒來之后有心無力只能干看過癮,但從前老可汗就算也經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卻是寧可讓她近身服侍,哪怕喂水吃東西,也是一番情趣。 怎么到了兩個中原人身上,完全就不管用了? 若不是那些中原來的客商看見她便雙眼發直走不動路,她正要以為中原美人是三只眼睛兩個鼻子呢。 崔不去哦了一聲:“那你表演一個猴子偷桃?!?/br> 美人:…… 崔不去:“金雞獨立?” 美人雙目含淚。 還說做什么都可以,這不是除了跳舞都不會嗎? 崔不去神色懨懨,咳嗽道:“你出去,叫喬仙來?!?/br> 房梁上傳來一聲輕笑。 美人大驚失色,看著玄衣人從自己眼前飄然落下。 “我看你還是從大王子身上下手,要更容易些?!?/br> 美人咬唇盯著鳳霄,目光幽怨得快要滴出水來,奈何對方壓根沒多看她一樣,施施然走到梳妝臺一側,反倒對著水盆里的倒影左看右看,嘖嘖贊嘆。 “世間傾城終寥寥,美人在骨不在皮,有珠玉在前,崔道長如何還會對你動心?崔道長,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