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鳳霄卻緊追不舍,一躍而起,大有抓不到人不罷休的架勢。 白衣人微微皺眉,他不怵與鳳霄交手,卻不想浪費時間,更不想暴露武功,讓對方看出自己的來歷,便在對方攻來之際,將崔不去往身前一推,直接推向鳳霄,他自己則轉身躍起,意圖離開。 誰知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長劍錚然作響,劃破長空,朝他迎面襲來。 今夜月色明亮,云淡星稀,足以讓白衣人看清對方的面孔。 赫然是方才被高寧劫持走,又去而復返的裴驚蟄! 一個鳳霄已是難對付,再加上一個裴驚蟄,哪怕后者武功不足為懼,但蒼蠅在耳邊嗡嗡亂繞,也是夠讓人心煩的了,白衣人知道今晚注定無功而返,便不再戀棧,當即旋身避開劍光,直接借力踩住一根樹枝,斜斜往屋頂飄去,裴驚蟄再要去追,對方已是走遠了。 “別追了?!兵P霄道。 裴驚蟄從樹上落下,慚愧道:“屬下不力,沒能將高寧擒住?!?/br> 鳳霄:“他的武功遠勝于你,你能從他手中逃脫,已經是省了我去救你的工夫,我還得謝謝你才是?!?/br> 裴驚蟄一時竟弄不清郎君這話到底是貶損還是夸獎,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多,多謝郎君贊譽,屬下愧不敢當?” 崔不去:“他在嘲諷你,你以為他在夸你?” 裴驚蟄:…… 鳳霄:“抱歉,這孩子有點傻,讓你見笑了?!?/br> 崔不去:“習慣了?!?/br> 裴驚蟄好容易忍住嘴角抽搐,詢問道:“郎君,方才那和尚,可需要我去查查他的身份?” 鳳霄望向崔不去:“崔道長應該知道罷?!?/br> 崔不去:“我的確猜了一個人,但不知是不是?!?/br> 鳳霄:“說說?!?/br> 崔不去:“玉秀和尚?!?/br> 那是誰? 裴驚蟄有點茫然,在腦海里搜索了一圈,也沒搜出江湖上何時出了這一號人物。 崔不去道:“此人師承天臺宗智者禪師,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是以不算江湖中人,他一般都待在貴人身邊,退居幕后,出謀劃策?!?/br> 聽見貴人二字,裴驚蟄隱隱察覺了什么,但又不好問出口。 鳳霄已道:“晉王?!?/br>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崔不去:“不錯?!?/br> 晉王楊廣,當今天子第二子,與太子楊勇,同為獨孤皇后所出,卻比太子更加活潑外向。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對比不會撒嬌耍癡的長子,自然是楊廣更加討父母歡心,這在朝中上下并不是什么秘密。 裴驚蟄甚至聽到風聲,天子志在伐陳,統一南北,正物色統帥人選,皇后有意讓晉王為副帥,跟隨正帥出征,這一筆天大的軍功若到手,滿朝文武誰還敢說晉王只是自小被帝后溺愛的頑蠻小兒?只怕到時候晉王功勞煊赫,還要更甚于太子殿下。 身為這樣一位貴人的謀士,玉秀和尚自然是前程似錦,混跡江湖,不如以后被封個國師當當。 裴驚蟄倒抽一口涼氣。 他自然不是害怕玉秀,而是忌憚玉秀背后的人。 “晉王的人,他不知道解劍府嗎?為何會來蹚這趟渾水?” 鳳霄:“那自然是因為他也想要玉膽?!?/br> 裴驚蟄:“為晉……為他家主人拿的?” 鳳霄嗯了一聲:“這次玉膽失竊,解劍府任務失敗,失職在先,誰能先找到玉膽,誰就是帝后眼里的功臣,晉王想插一腳,并不奇怪。就連崔道長身后的左月局,不也忍不住下手了嗎?” 崔不去:“聽不懂?!?/br> 鳳霄:“你裝傻裝得太敷衍了?!?/br> 崔不去:“那我下次裝認真一點?!?/br> 說罷,他露出微微驚詫的表情:“你在說什么?什么左月局,我聽不明白?!?/br> 鳳霄點點頭:“語氣欠佳,表情到位了?!?/br> 裴驚蟄:…… 咕的一聲,打斷這尷尬的沉默。 崔不去坦然道:“我餓了?!?/br> 第23章 六工城并未實行宵禁,僅僅是在夜間關閉城門,不允許隨意進出,但邊陲小縣不似京城不夜天,這樣深的夜,這樣寒冷的天,除了更夫,極少有正經人三更半夜還在街上晃蕩,更不要說找吃的。 三人溜達了大半天,終于摸入一家食肆的后廚,從后面進去,裴驚蟄將守夜的廚娘仆役點xue放倒,又找來柴禾燒灶,從柜子里翻出面條雞蛋,下了三碗雞蛋面——這自然不是因為鳳霄突然轉性對崔不去好起來,而是因為他自己也餓了。 崔不去也不客氣,他從來就不知客氣二字怎么寫,更何況是面對給自己下過毒的人,見裴驚蟄將面條端上來,直接將最滿的那碗拿過來,埋頭便吃。 鳳霄嘖嘖一聲:“阿崔,你讀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 崔不去頭也不抬:“你是我兄長嗎?” 但他很快就得意不起來了,一口面條在嘴里嚼了幾下,好容易咽下去,眉頭皺得死緊。 “怎么這么淡?沒放鹽嗎?面條為何如此硬?你剛下鍋就撈起來嗎?” 裴驚蟄還挺委屈:“這是我頭一回下廚?!?/br> 言下之意,能入口已經很不錯了。 鳳霄幸災樂禍:“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挑了湯最多,面最少的一碗?他能將雞卵煮熟就不錯了,將就著吃罷!” 方才玉秀和尚將崔不去擄來,看似腳程不快,實則已經離秋山別院一處東南,一處西北,正好對角,崔不去也熬不到回別院再吃東西,是以三人才在附近兜兜轉轉,找了大半天吃的。 裴驚蟄滿腹疑問,連雞蛋都顧不上吃,就忍不住詢問:“郎君,那玉膽真的碎了?” 鳳霄:“碎了啊,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 裴驚蟄:“可,萬一那玉膽是真的?” 鳳霄放下碗,慢條斯理道:“搶玉膽的人,很可能有兩撥?!?/br> 裴驚蟄一愣:“您如何得知?” 崔不去冷冷道:“你的腦袋就與你的廚藝一樣一言難盡。于闐使者被殺,兇手除了潛逃入城埋伏下來,別無他法,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有城中內應幫忙?!?/br> 裴驚蟄被這樣說,鳳霄非但不幫他出頭,反倒還面露贊同:“若有城中內應幫忙,我們想要找出真正的玉膽,就更加難上加難,先前我曾以為兇手與琳瑯閣溫涼勾結,想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但溫涼被抓,疑似玉膽的玉石依舊被拿出來拍賣,可見背后之人,可能想用假的來引開我們的注意,再趁機將真的運走,但今日拍賣之后,留守城中各處的解劍府鷹騎,并非發現玉膽蹤跡,所以只有另外一種可能性?!?/br> “什么可能性?”裴驚蟄順著思路往下想,不自覺問道。 崔不去實在是吃不下那碗面了,連帶碗里的雞蛋,他也是一臉嫌棄地啃完,正好接上鳳霄的話。 “殺人搶玉膽的兩撥人,很可能已經鬧翻了,玉膽被其中一撥人拿走,另外一撥人想用假玉膽把對方引出來,再搶走真正的玉膽?!?/br> 裴驚蟄不解:“那已經搶走玉膽的人又怎會上當?” 崔不去道:“我聽說漢時,有不少西域小國攜帶本國珍寶朝貢中原,為了防止真品被盜,有時會準備一件相似的贗品,一道送上去?!?/br> 裴驚蟄明白了,崔不去的意思,是說這次于闐王送來的玉膽可能有兩個,一真一假,贗品雖然是贗品,但肯定也是美玉,否則不可能以假亂真,很可能只有尉遲金烏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為假,尉遲一死,兇手帶走玉膽,兩撥人一人一個,自然都懷疑自己手中是假的,對方拿的才是真的。 這個猜測略有些復雜,但裴驚蟄仔細想想,又覺得無從辯駁,等三五日之后于闐王新派的使者一到,他們自然能夠得知真相是否如同鳳霄崔不去二人所猜測的那樣。 但眼下,還得先將玉膽找到。 思及此,裴驚蟄道:“崔道長的意思是,不管哪種可能性,疑似玉膽的美玉既然已經在琳瑯閣現世,對方就肯定會派人來看看后續結果如何?” 崔不去點點頭,覺得他還不算笨到家。 “今晚到場的人之中,必定少不了與兇手有關聯的人,說不定,就是兇手之一?!?/br> 裴驚蟄開始回憶:“若我沒有記錯,今夜前來搶玉的一共有六人,云海十三樓的殺手一開始便走了,可以忽略不計。除了那和尚之外,有突厥高手佛耳,高句麗人高寧,那黃衣女子,還有一個……” 對于最后一個人,崔不去的印象卻十分模糊,只記得對方穿著黑衣,半身隱在黑暗中,連是男是女都辨認不清,依稀記得在佛耳動手時,對方就已經沒了蹤影。 鳳霄拿出三人用的六根筷子放在一起,又一根根往外挪。 “佛耳意在殺我,不為玉膽而來,雖然暫時還不知他為何要殺我,不過暫且可以將他放一放?!?/br> “高寧與玉秀,都是為了玉膽而來,并不存在試探之意,應該也不是他們?!?/br> “至于那個叫冰弦的女子……” 鳳霄望向崔不去。 崔不去果然知道對方的來歷,他道:“江湖上有一個叫合歡宗的門派,從前以雙修采補為增進功力之法,冰弦就是本代宗主的弟子,據說頗受器重,將來可能會接過宗主的衣缽?!?/br> 他發現鳳霄聽見合歡宗之名時,臉上表情出現了一點變化,雖然極其細微,卻被崔不去捕捉到。 “看來鳳二府主與合歡宗有些淵源?” “不瞞你說,其實我表弟的媳婦的表姑的大舅的姑媽,也是合歡宗弟子,我聽見這門派的名字,心里就有些親切呢?!兵P霄笑吟吟道。 崔不去面無表情:“原來你表弟的媳婦的表姑的大舅的姑媽喜歡采補男人來增長功力?” 鳳霄:“那可不,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進了合歡宗,說不定正好就如魚得水了?!?/br> 裴驚蟄嘴角抽搐,不想再聽他們信口胡扯下去,忙將話題拉回來。 “如此說來,冰弦和另外一個神秘人的嫌疑,應該是最大的?” 崔不去道:“玉膽雖然對江湖人有用處,冰弦也有足夠的動機,但如果她是兇手之一,過來確認玉膽真假,就沒有必要現身并報上姓名,完全可以隱在暗處,來去無蹤?!?/br> 裴驚蟄想想也有道理,他看見鳳霄將倒數第二根筷子也拈出去,剩下最后一根,便知道鳳霄也完全贊同崔不去的分析。 唯一最為可疑的,就是那個男女不辨的黑衣人。 鳳霄起身道:“那人離開時,我已密令鷹騎跟蹤過去,待我們回別院,應該就能有消息回來了?!?/br> 裴驚蟄這才知道鳳霄還留了這么一手。 但他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但郎君,玉膽已經被弄碎了,如果那個玉膽是真的,我們豈不是……” 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兼且無法回去向天子復命了? 鳳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