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樣一想,那鳳霄對自己視而不見,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林雍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否也在鳳霄面前裝上一回西子捧心,但隨后崔不去道出鳳霄來歷,卻讓他微微一震。林家與宮內搭上線,林雍的消息遠較一般江湖人靈通,解劍府三個字意味著什么,自然也有所耳聞。自己先前不知鳳霄身份,竟還對他懷有非分之想,此時回想起來,難免有些不自量力的滑稽感。 琳瑯閣拍賣被迫中斷,饒是中年人機變無雙,一時也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反應,直到鳳霄哈哈一笑。 “都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卻偏要兩全其美,令妹玉雪可愛,你又如此聰明,將你們都收了又如何?以解劍府在天子面前的地位,區區小事,還不值得扯上王法!阿崔,你那妹子已經被我調教好了,現在就剩你了。你若肯跟我,保管從今往后,讓你吃香喝辣,絕不委屈!” 他對崔不去露出邪笑,仿佛崔不去真有那么個妹子,已經被鳳霄納入房中,收為禁臠。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嗎,誰又怕誰?崔不去冷笑一聲:“可你這是正經喜歡人嗎?我meimei與我說,她和你在一起時,你總有些不可告人的嗜好,非但喜歡脫光了讓她用鞭子抽你,還要抽得越疼越好,若是她抽得不夠疼,你便將她折磨得死去活來,這些事情,只怕你都不敢讓外人知道吧!” 滿堂嘩然。 裴驚蟄:…… 他已經完全麻木了,面無表情看著這兩個人互相詆毀,將對方的名聲往死里糟蹋。 林雍更是張大了嘴巴,一臉吃驚。 他心道,沒曾想鳳霄儀表堂堂,私底下竟有那樣的嗜好,反觀自己,雖說斷袖之癖不足為外人道,但起碼在其它方面還是正常的…… 鳳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反應已經夠快,對自己也夠狠,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憑空居然冒出一個崔不去,比他還要狠。 二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鳳霄決定暫時休戰,料理正事。 他撣撣袖子,對中年人道:“此乃鳳某私事,不勞各位關注,若有疑慮,可自行前往解劍府。今日拍賣還未結束,總不能如此草草了事吧?” 中年人如夢初醒,忙道:“是,這塊美玉花落誰家還未可知,請各位貴客入座!” 崔不去重新坐下,神情悠然平靜,他現在落入鳳霄手中,雖然是意外,但也是他布下的一個局,自己既然也是局里的棋子,就不可能提前脫身,但能惡心一下鳳霄也好。 眾人被方才的插曲干擾,似乎還有些回不過神,玉膽后續沒有人再加價,自然而然就落入鳳霄手中,在那之后還有幾件珍寶面世,同樣被人爭相競價,鳳霄卻沒有再參與,只等拍賣結束,帶著裴驚蟄與崔不去,就離開了琳瑯閣,回到秋山別院。 “崔觀主這張嘴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壞了我們郎君的名聲!”裴驚蟄回想剛才席上一幕,猶有些忿忿,他口舌不如鳳霄靈便,當時那種場合,自然也想不出更厲害的話來反駁,若是當眾對崔不去出手,反而更加落實了崔不去的話。 “我身上還有你們下的奈何香,說兩句話出出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我方才沒有當眾吐血以示所言非虛,已經是給你們面子了?!?/br> 崔不去面色平淡,沒了剛才故意作出來的疾言厲色,收斂了一切氣勢的他坐在那里,平靜如遠山淡云。 裴驚蟄大為不快:“那你倒是吐一口血給我看看!” 話音方落,只見崔不去張口一咳,唇邊鮮紅流淌,衣服上立時多了斑斑痕跡。 裴驚蟄:???! 他嚇了一大跳,當即就一蹦三尺高,還差點沖上去看看崔不去有無大礙。 鳳霄輕飄飄的聲音傳來:“傻子,那是桑葚汁?!?/br> 他定睛一看,那紅色果然不是人血的暗紅,而是紅中帶紫。 裴驚蟄:…… 崔不去抬袖,淡定抹去唇邊汁水,沒有半點被揭穿的尷尬。 “不小心嗆了一下?!?/br> 裴驚蟄眼角抽搐不已,他想起來了,之前琳瑯閣內,侍女送來幾樣果飲,崔不去就要了桑葚汁,但剛才在席上喝的桑葚汁,對方能含在口中直到現在才吐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鳳霄笑道:“去去啊,我現在是越看你越順眼了,你真的不考慮一下解劍府嗎,四府主虛席以待,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崔不去:“君子一言,你是君子嗎?” 鳳霄:“好吧,就算我不是君子,小人一言,起碼也能頂得上兩匹馬吧?還是說,你在左月局中的身份,其實遠比我想象得還要高?” 崔不去:“我已經說了,我從未聽過左月局?!?/br> 鳳霄:“那我們就來說說這玉膽?!?/br> 他讓裴驚蟄將拍回來的玉膽放置在桌上。 日光下,玉石流瑩,光彩照人,他們幾乎能從玉色輝映中窺見自己的倒影。 “方才競拍的,連我在內一共六人,你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崔不去嗯了一聲:“雁蕩山莊,林雍。于闐富商,周佩。博陵崔氏,崔皓。高句麗人,高寧。安陸張家,張映水?!?/br> 他似乎早就料到鳳霄會有此一問,不必思考就一口氣報出人名來歷。 鳳霄:“那你覺得,其中誰最可疑?” 裴驚蟄本以為崔不去會回答“我如何知道”之類的,誰料他這次卻異常配合。 “周佩,他父親是突厥人,據說與沙缽略可汗座下第一高手佛耳,是堂兄弟。以及,那個高句麗武者,高寧?!?/br> 第17章 長孫菩提并不是一個耽于享樂的人。 他的性子在旁人看來甚至有些自苦,在左月局時,閑暇時候煮茶念經,過得比正經和尚還要枯燥,但他不以為苦,反而怡然自得。 此刻安坐全城男人趨之若鶩的女人香閨內,看她舞姿曼妙,雪白腳踝一旋,金環鈴鐺璁瓏作響,長孫卻全然沒有好整以暇的心境,他端坐如松,雙手交握,將佛珠攏在掌心,全神貫注的程度仿佛不是在欣賞一場舞蹈,而是在看一套絕世武功。 難為蕓蕓小娘子在春香坊也算見過不少場面,在這等灼灼注視下依舊能自如地將一支舞跳完。 “好看么?”她接過侍女送來的帕子拭去額頭微汗,含笑問道。 “好看?!遍L孫只說了兩個字,但聽在蕓蕓耳中,卻遠比許多人長篇大論的溢美之詞更為可信。 “那你今晚……”蕓蕓只說了四個字,便沒有繼續下去。 她原不是頭一回留客了,但不知怎的,這次卻有些難以啟齒,也許是因為長孫的表情太正經了,正經到不太像是過來狎妓的。 雖然外面將蕓蕓小娘子一支舞吹得天花亂墜,捧得千金難求,但她心里很明白,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一抹隨波逐流的浮萍,命運無從選擇,只能在漁網中作些徒勞無功的掙扎。 對方忽然朝她湊近,蕓蕓強裝出來的淡定被粉碎殆盡,熱度瞬間從脖頸竄上雙頰,身體卻變得不聽使喚,想后退而不得,只能任憑對方的鼻息纏繞上自己。 “你身上的香氣,很獨特?!遍L孫道。 蕓蕓面紅耳熱:“是、是柑橘的香味,又加了淡淡的草木香氣?!?/br> 長孫菩提:“很好聞?!?/br> 彼時二人幾乎貼在一起,蕓蕓小娘子一把纖腰被有力的臂膀扣住,半分動彈不得,但她的心跳卻愈快。 這個男人,比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俊美,充滿力量,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一段那樣的緣分。 長孫菩提:“這香,是你自己調的嗎?” 意亂情迷之下,蕓蕓小娘子幾乎失去了任何防備:“不是,是有人幫我調的?!?/br> 長孫菩提:“你也讓她幫我調一份?!?/br> “好……”蕓蕓喃喃道,忽然發現對方松開自己,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長孫道:“現在還未天黑?!?/br> 蕓蕓倏地紅了臉,白日宣yin的確不大妥當,哪怕他們這里與別處不同,但在長孫面前,她似乎盡力想要給對方留下好印象。 “那,郎君想做什么?妾再為您舞一曲?”她攏了攏鬢發,朱唇微啟。 “我想,為你作一幅畫?!遍L孫菩提道。 蕓蕓一怔。 長孫菩提道:“我見過宮廷樂舞,你的舞跳得不比她們差,我想將你畫下來,讓你自己也看一看?!?/br> 若是某個浪蕩公子說出這番話,她也只會付之一笑,偏偏說話的男人眼神很專注,表情也很認真,讓她下意識深信不疑。 從未有人,說要為她畫一幅畫。 蕓蕓垂首片刻,再抬起頭時,已是笑容燦爛:“好?!?/br> 房外,紅燭端著酒菜來到門口,只見房門緊閉,里頭悄無聲息。 她停住腳步,帶著一絲忐忑興奮,用肩膀悄然推開一條門縫,透過紗簾往里窺視,卻發現里頭并非她所想像的那樣正在上演活春宮,蕓蕓正背對著她一動不動擺著姿勢。 再看方才一擲千金生生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此刻居然不是摟著美人親吻,而是站在書案前揮毫作畫。 紅燭望著長孫菩提朦朧的輪廓看了半晌,眼中不掩歆羨嫉妒,但房中二人我行我素,似乎并非察覺房門外窺視的侍女。 最終她也感到無趣,撇撇嘴,悄無聲息轉身離開,端著酒菜準備回房自己享用,渾然不知自己身后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喬仙原本想要直接將她制住然后問話的,但看見對方的舉動之后,就改變了主意。 每個人都有弱點,不怕他們弱點多,就怕找不到他們的弱點。 紅燭的弱點已經足夠明顯。 換個方式問話,效果也許會更好。 …… 秋山別院之中,崔不去看著疑似天池玉膽的玉石,緩緩道:“如今高句麗是第二十五代國王,平原王高湯在位,高乃高句麗國姓,這高寧,雖然在中原少有人知,但在高句麗,卻名聲不小,據說他劍道出神入化,曾在十日之內,連敗高句麗、百濟、新羅十二位絕頂高手,平原王大悅,授其高句麗第一高手之名號,許其在宮廷之內佩劍騎馬,一時頗為榮耀?!?/br> 裴驚蟄剛剛被崔不去戲弄了一番,此時心有不服,忍不住就道:“高句麗東北小國,偏居一隅,只怕所謂的絕頂高手,也是吹噓居多,與中原真正的高手沒法比?!?/br> 崔不去卻難得贊同地點點頭:“不錯。不過高寧此來,極有可能是沖著天池玉膽本身的藥效,沒有一個武者,不想更上一層樓,許多人終其一生就卡在瓶頸不得上下,若有玉膽相助,說不定能得一條通天捷徑?!?/br> 裴驚蟄:“可那也只是道聽途說,誰都沒有驗證過真假?!?/br> “足矣,但凡有一點希望,總有鋌而走險之人?!兵P霄敲了敲桌子,“說回正題,你們覺得,如果你們想將一件東西偷走,會讓它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露面,被所有人注意上嗎?” 裴驚蟄道:“我會通過琳瑯閣的關系,讓它作為拍品之一,悄無聲息從別人眼皮子底下帶走,有了琳瑯閣這層關系,出城時也很難搜查,現在還在牢里的大掌柜溫涼,就能做到這一點。會不會是溫涼被我們抓起來,他們計劃失敗,玉膽才會像現在這樣被唱賣?” 鳳霄搖搖頭,他覺得事情不是這么簡單,必定有哪個環節是自己所漏掉的。 這樁案子看上去簡單,僅僅是殺人劫物,可內里層層剝開,又發現錯綜復雜,一道裹著一道,明明尋到一條線索,轉眼卻又被干擾打亂。 鳳霄能感覺到,無形之中有幾只手在將棋盤打亂,有的手是為了掩蓋自己本身的目的,有的手卻是故意為之,在混淆視聽。 思及此,他不由望向崔不去。 后者察覺到他的目光,主動迎視,坦然無私。 兩人視線相接,不約而同皮笑rou不笑,又都在下一刻斂去笑容。 死狐貍。鳳霄在心里哂道。 四處招搖的夾竹桃精。崔不去暗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