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李霮心想,你自己偷懶,總能找出各種理由。如今竟然連謝翁都拖出來了。但是,便是他四肢健全無災無難,也拗不過這條受傷的大腿?!澳f吧,奏牘里要寫什么?” 歐陽昱立刻坐直了身體,認真地囑咐李霮,“大意就寫如今興州情況如何如何的嚴峻,如何如何的糟糕,那些梁王余孽仍然在興州各處活動,想反攻興州,我們枕戈待旦,絲毫不敢有一絲松懈。但是請朝廷放心,我們一定盡快將這些余孽抓捕,并請朝廷補充糧草錢銀,我們好整軍待發,追捕梁王。對了,一定要多多著墨,軍餉不能再拖了,連我自己都快半年都沒見過軍餉長什么樣了。我現在別說準備娶親的聘禮,軍餉再不來,我只能倒插門去吃軟飯了。還有……” 李霮忍不住打斷他的話,“真的如此嚴重?我是說拖欠軍餉的事?!崩铎K常聽歐陽昱把軍餉掛在嘴邊上,但一直以為那是戲言。 “你可知道,每次朝廷撥下來的軍餉,每在京中過一遍,便少了一份,等到我們軍中,便是三成都沒有了。兵無糧草不成行,這些人誰都能卡住我們的咽喉。我們便是有一身武力,那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舉著刀回京城砍了那些王八蛋?不在其位,不謀其所,那些可不是我的活兒。只希望未來的皇帝陛下,能將軍權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省得朝廷利器,成了誰都可以玩弄一把的笑話?!睔W陽昱說得很是無奈。 李霮低頭沉默了片刻,他自幼在宮廷中長大,卻備受欺凌。一直以來,他都暗暗疑惑,為何所謂的龍子龍孫們會淪落到哪般田地。他原以為只是自己身世不濟,可是跟著謝晗學習了一段時間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我這就起草,一會兒請將軍過目?!?/br> 歐陽昱給他順了毛,心中很得意,剛想再夸他幾句,給他鼓鼓勁頭,就聽到外面有人在說笑。他忙喊道,“什么人,進來回話?!?/br> 他本以為是陸瑯瑯回來了,大概是哪個將領遇到她了,兩人在說笑??墒沁M來的幾個人中,并沒有陸瑯瑯的身影。打前面第一個進來的,就是金甲衛的老滑頭。 “你今天不是領了巡防的活嗎?怎么已經交差了?”歐陽昱問他。 老滑頭一肚子笑意,想憋著可是又實在憋不住,把臉扭曲成個窩瓜一般,“將軍,今日城中出了件熱鬧,惹得無數的婦人閑漢圍觀,那動靜鬧的,把后面交班的家伙都引了過去,他們都樂意繼續看熱鬧,便提前跟我交了班?!?/br> “什么熱鬧?”歐陽昱有些好奇。 老滑頭笑著回他,“就是那所謂的興州第一美人黃茵玉?!?/br> 老滑頭對這位所謂的興州第一美人觀感實在不佳,歐陽昱曾讓他去查外面那些關于兩人的風言風語,查到最后,居然是黃茵玉自己讓人放出來的。他就覺得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個不能招惹的麻煩。 “她不知道得罪了誰,車頂上被放了條死蛇,后來那死蛇掉在了她頭上,把她嚇得在城中扯著嗓子喊了半天。惹得那些人都去看她,一條大街堵得水泄不通,那個熱鬧,哈哈,廟會都趕不上。她那車夫也是個沒眼見的蠢貨,分不清死蛇活蛇,不敢上前。后來有個閑漢出了個餿主意,說讓他們把門窗打開,把車廂內的炭盆給撤了,說車廂里冷了,那蛇覺得冷自然就睡了。結果她就真的把門窗打開,頂著條死蛇讓一幫閑人瞧了個夠?!崩匣^想起了黃茵玉頂著一條死蛇,被淋的一頭一身的臟水還努力想擺出個高高在上的抽筋臉,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幾人聽了都捧腹大笑。對于這個裝腔作勢、一肚子陰私算計的黃娘子,他們還真的都沒什么好感。 歐陽昱聽得有趣,“后來呢?” 老滑頭想起那閑漢幫黃茵玉取蛇后,黃茵玉發現那是條死蛇時幾乎發瘋的樣子,搖搖頭,“那女人瞧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其實也挺狠的。那閑漢取了蛇,哈哈大笑,說原來是條死蛇。她就一把把人從車上推了下去,摔了個四爪朝天。然后讓車夫驅趕那些閑人,倒是傷到了不少路人。如今那些人,恐怕還堵在黃家門口說要賠償呢。那個熱鬧……嘿嘿……” 正說著,外頭又有人進來了。卻是陸瑯瑯和燕回。 燕回被歐陽昱派去通州處給他二哥送口信,今日方趕回來,在門口處看見了陸瑯瑯。燕回很高興,見陸瑯瑯大包小包的,很是乖覺地幫她拎東西。 陸瑯瑯一看這些都是熟面孔,便笑了,“我在酒樓里,買了些菜肴回來,大家一會兒可以嘗一嘗?!?/br> 歐陽昱瞪眼睛:敢打攪我良辰美景者死。 可眾人只當作沒看見,異口同聲,“好啊,好啊?!?/br> 老滑頭忙接過她手里的壇子,“還是小六爺好,跟著小六爺,吃香的喝辣的。讓我瞧瞧,小六爺買的什么好酒?!闭f著,就揭開了壇子,開壇就是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但是老滑頭的眼神特尖,一眼就看見著那烏黑的壇內有一圈東西微微晃動?!笆裁赐嬉鈨??” 他把壇口朝著有光的地方一歪,“娘哎~”他嚇得一把就把壇子摔了出去。 陸瑯瑯早就等著看他笑話,他手一歪的時候,她就一抹青煙一樣躥了過去,一把接住了那個壇子,在空中掄了個半圓,把那些灑出來的酒都兜了回去,一滴都沒少。 老滑頭目瞪口呆,“小六爺,里面……里面有蛇?!?/br> 陸瑯瑯覺得他大驚小怪,“嗯,對啊。這是蛇泡的藥酒,用來給你家將軍療傷用的。怎么了,你也怕蛇?” 眾人看著老滑頭那張“花容失色”的臉,不由得哈哈大笑。剛才這人還笑話黃娘子被一條死蛇給嚇著了,如今自己還不是被一條死蛇嚇著了。 哎,等會兒,他們怎么好像發現了什么呢? 歐陽昱沖著陸瑯瑯微微一笑,劍眉輕輕一挑:你干的! 陸瑯瑯回了他一眼:就是我干的,怎么地! 歐陽昱微微挑了一下大拇指,“干的好,辛苦了,晚上好好犒勞你?!?/br> 眾人看他倆眉來眼去,可真正聽到耳中的也只有這一句,不由得面面相覷。 陸瑯瑯聽到他這句,忍不住賞了他一個笑臉,然后轉身出去,回自己屋里換衣裳了。 老滑頭驚魂未定,“我以后,得罪誰也不去得罪小六爺?!?/br> 歐陽昱把臉一拉,“胡說八道什么,我家小六爺多寬宏大量,豈是那么小雞肚腸的人呢?” 娘哎,就因為黃茵玉要倒貼你,她整得黃茵玉在整個興州人面前丟臉。這樣“寬宏大量”的人,打死我都不敢得罪。 老滑頭雖然沒說話,但是歐陽昱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呵呵一笑,“按照你家小六爺那性子,便是我得罪了她,她也是二話不說,提刀就砍的。她要是真想對黃茵玉做點什么,便是黃茵玉有十八個爹護著,也早就去投胎了。這樣嚇嚇她,讓她丟臉,順帶老實點,我實在覺得我家小六爺當得起賞罰有度、賢惠大度這句夸贊!” 眾人齊齊一副“不想跟你說話”的表情。 歐陽昱怒道,“趕緊走,趕緊走,不喂你們這些白眼狼?!?/br> “那不行,小六爺說讓我們嘗一嘗的,如今只要是小六爺的話,我是半分不敢違背的?!北娙瞬焕硭?。 一會廚子將陸瑯瑯帶回來的菜都熱了一下,送到了后堂,眾人聞著香味,便齊齊趕了過去。 燕回過去,想要扶著歐陽昱。 歐陽昱擺擺手,“傷口已經半個多月了,已經不礙事了。二哥可說了什么?” 燕回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會。歐陽昱點了點頭,“你辛苦了,去好好歇兩日再當差?!?/br> 燕回,“將軍,我腿都跑細了,你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小六爺還知道請我們吃飯呢?!?/br> 歐陽昱懶洋洋地道,“雖然你家將軍如今窮得叮當響,但越是這樣,你們越是得對我更加好點。這樣我才會捎上你們一同去吃軟飯?!?/br> 燕回,“將軍,你這樣,很容易夫綱不振啊?!?/br> 歐陽昱慢條斯理地答他,“沒有媳婦的人,哪里來的資格跟我扯夫綱!” 一招斃命,燕回無話可說。 第74章 挑唆 —— 上 一群人狼吞虎咽,將陸瑯瑯從酒樓里帶回的東西添得連滴湯水都沒剩下,這才捧著肚子圓溜溜地滾了。 “半大小子,吃窮了老子?!睔W陽昱捧著一壺茶水,望著他們扶墻而去的背影,很是發愁。 陸瑯瑯聞言噗嗤一聲笑了,“你是老子,我又是什么?先說好,我可沒有京中婦人收干兒的毛病?!?/br> 歐陽昱笑,“那是自然,要多少兒子,我倆不能自己生?!?/br> 陸瑯瑯啐他。 歐陽昱端著茶壺,給她沏茶,“你今天怎么想起收拾起黃家那女人來了?” 陸瑯瑯眉峰微挑,口氣很是危險,“你有想法?” “為了個不相干的女人,跟自己夫人有想法,你瞧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嗎?”歐陽昱一臉委屈,手里卻穩穩地把茶盞送到陸瑯瑯面前,“夫人辛苦了,夫人慢用?!?/br> “去你的?!标懍槵樞αR,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許多。她一向是霸王慣了,從來不留隔夜氣。這次收拾了黃茵玉,心里卻因為礙著歐陽昱,總有點說不出的小糾結。 “她是哪里惹你不高興了,你說來與我聽聽,回頭我收拾她爹給你出氣?!睔W陽昱道,“我出面去收拾一個女人未免太小家子氣,但是收拾她爹,誰也不能說我什么?!?/br> 陸瑯瑯奇怪,“你難道不覺得我亂吃飛醋,為難黃娘子,太過小家子氣嗎?” 歐陽昱趁機抓著她的手,“你是什么人,你要想收拾她,她早就死過八百回了。她招惹你生氣,當然是她不好。被你收拾也是罪有應得,我從來不喜歡以德報怨那種缺心眼的事?!?/br> 陸瑯瑯眼睛亮晶晶的,這人這立場歪得,都快變成一根藤繞在她身上了,不過,她喜歡。 “我進了一家脂粉鋪子,她正巧也緊跟后腳進來,在隔壁房間說你喜歡兔兒爺什么的。所以我就把一條泡酒的毒蛇藏在了車頂上。原來只是想嚇嚇她,誰知到……”陸瑯瑯自己想起來也好笑,“誰知道她頭上帶的那支發簪那么多枝枝叉叉的,正巧就把那條死蛇給卡在頭頂上。她尖叫了半天,只指望著別人替她拿走毒蛇,自己卻一點也沒敢動手去甩掉那蛇?!?/br> 歐陽昱笑,“得了,她上次只是在宮廷里丟臉,也沒消停幾日。這次在整個興州人面前丟臉,只希望她老實一些,別再出來招三惹四的。這個黃娘子也不知道是誰慣出來的毛病,老覺得自己長得天下第一,男人就該被她的裙子牽著到處跑,這種嘴臉實在太惡心人?!?/br> 陸瑯瑯沒說話。 歐陽昱覺得奇怪,“怎么了,要是你還是不喜歡她,我便找個緣由,抹了黃季隆的官,她沒有她爹做靠山,想折騰也沒人捧場?!?/br> 陸瑯瑯眉頭微蹙,“我總覺黃家還有后手,我學一句黃娘子原話給你聽,你自己也想想這里面可有蹊蹺?!姿退墓?,哼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消受……’,我總覺得,她這話里有話啊?!?/br> 歐陽昱不由得認真思索。 黃茵玉獻寶庫這件事,他們原先就覺得蹊蹺,但是后來得知東西落進了陸瑯瑯的手里,便沒有再認真追究??牲S茵玉這句“白送的功勞”到底指的是什么?黃家也就兩個功勞,一個是開門獻城,一個是獻寶庫??墒菍殠煲呀浽诒娔款ヮブ麓蜷_,他是什么都沒碰到,他有若干人證,這是說得清的。那么黃茵玉話里的無法消受的功勞,到底指什么? 兩個詭計多端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然毫無頭緒。 “不然的話?再逼一逼黃娘子,她今天回府后,肯定得發瘋。若是讓她知道這事是我干的。她一氣之下,說不定會耐不住性子,提前動作了呢?”陸瑯瑯覺得這么做可能會有效果。 歐陽昱卻不同意,“要是說是你做的,外面那些人還不知道得把你說成什么樣子,不行,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我們可不干?!?/br> 陸瑯瑯莞爾,“兇名在外,也不是沒好處,最起碼其他的小娘子們要是想打你主意,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過我這一關?!?/br> 歐陽昱道,“誰打我的主意都沒用,我只讓你一個人打主意。再說了,就這件事來說,小懲大戒,她要是受得教訓,以后老實做人,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她非要再起事端,我又不是她夫婿爹娘,管殺不管埋的?!?/br> 陸瑯瑯笑瞇瞇,“其實你也不用哄我,我就是這樣睚眥必報的性子,小氣護短,最愛翻舊賬。你要反悔還來得及?!?/br> 歐陽昱摟著她坐到身邊,“我其實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殺人無數,但是看上的人,這輩子都不放手,你便是后悔也來不及了?!币蝗?,也不會一見面,就覺得這個丫頭簡直是照著他的心意長出來的。 “我倆絕世佳緣,天生一對?!睔W陽昱洋洋得意地在陸瑯瑯的唇上親了一下。 陸瑯瑯今日心情極佳,捧著他的臉,吧唧兩下,以示嘉獎。 這一對心情極佳,窗前月下、拉著小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黃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而黃家的后宅里,黃茵玉已經快要氣瘋了,一進到自己的閨房,將屋子里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而翠湖和紫簫則跪在屋外廊下,嚇得瑟瑟發抖,一句求饒的話也不敢說。任憑那冷風刮得骨頭都寒了,也不敢出一聲,惹起黃茵玉的注意。畢竟,她倆現在還完完整整的呢,而今日跟她出去的那個馬夫,早已經被黃茵玉下令打了個半死,被關了起來,留待日后讓人拷問。 黃茵玉的狂勁歇了,跌坐在房內的床榻上,胸口不停地起伏。最終狠狠地朝著窗外喊人,“還不進來,真的是死人嗎?” 翠湖和紫簫對望一眼,兩人眼里都是驚恐,昔日黃茵玉美名傳遍興州的時候,莫說是對她自己身邊的人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就是梁王宮中的宮婢,一個不順眼,打死打殘的也不是沒有。如今她的地位比昔年更不如,她們這兩個丫鬟沒有少被她作撒氣用。 兩人瑟瑟縮縮地進了房來,紫簫到底年長一些,一看黃茵玉目色狠戾,就知道要不好。不待她開口,就趕緊動手,先收拾屋內的一片狼籍。 黃茵玉緊咬著牙齒,一雙眼睛就盯著她兩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待兩人終于將屋里東西都收拾到屋外。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是黃季隆聽到了風聲趕了過來。見兩人掃出了一堆的瓷器,便問道,“怎么了?” 紫簫忙道,“是婢子們粗手笨腳,摔碎了瓷器?!?/br> 黃季隆眉頭一皺,“你們怎么伺候娘子的,回頭自己去管家處領罰?!?/br> 紫簫翠湖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道,“婢子一會兒就去?!?/br> 黃季隆揮了揮手,然后便跨入了黃茵玉的房中。 黃茵玉已經嚶嚶的哭了起來,“爹爹,女兒被人害了,如今丟盡了臉面,爹爹,你可一定要為女兒出氣??!” 黃季隆坐了下來,“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賊人干的,將個破壇子藏在了車頂上,又將那條死蛇藏在了壇子里,馬車一搖晃,那蛇就掉在了我頭上?!秉S茵玉想起了那蛇貼在臉頰的冰涼觸覺,惡心的不行,“爹爹,你一定要抓到那賊人,將他千刀萬剮,后悔生到這個世上來?!?/br> 黃季隆安撫得拍拍她的手,“好好,爹爹一定幫你出這口氣?!?/br> 雖是這么說,但是那敷衍的口吻,黃茵玉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她一下子用手帕捂住了臉,嚶嚶哭道,“如今梁王與世子都不在了,女兒原想跟歐陽將軍走得近些,也好幫助爹爹一把,彼此有個照應。誰知歐陽將軍……竟然是個不喜歡女人的。如今女兒又在人前失禮,以后還怎么能嫁個好人家,幫襯著家里?嗚嗚嗚,爹爹還是給女兒尋個庵堂,讓女兒去了此殘生吧?!?/br> 黃季隆哪里舍得,他家花了這么多年的功夫,才培養出了一個興州第一美人。雖說如今因為歐陽昱,她在興州的風頭大不如前,可是只要歐陽昱失了勢,或者離開了興州,只要自己還在這個位置上,這個女兒早晚都有大用的。只不過自己這個女兒,心思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