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誰?” “遲恒?!?/br> 阿慈一怔。 “這與遲恒有何關系?” “你有所不知,”高羨道,“因我當初娶你之事,我用心準備了許久,大婚當晚所用的合巹杯、喜秤喜帕一類物什,全是獨獨去定制的。因那合巹杯是遲恒所繪,是以我與他一同尋了一位巧匠才打了那只杯子。這合巹杯在大婚前夕被取回來前,除了我兩人,便再無旁人見過。本就是獨一無二的東西,倘若這世上還有一只與它長得一模一樣的……” 阿慈聽著,漸漸臉色也變得慘白了:“你是說,你是說……” “除非便是遲恒調的包,因為只有他,才能做得到?!?/br> “咣當”一聲,阿慈的手倏然一頓,碰翻了小方幾上的一只茶盞。茶蓋滾到幾面上,發出一聲脆響,連同盞中的茶水也無聲地灑出來,灑了一片。 阿慈慌忙將那茶盞扶好,又匆匆從袖中取出一只帕子來,蓋到那正在四散流淌的茶水上。 她因驚恐才碰翻了茶,而她這樣驚恐的緣由,只因高羨的這一席話,生生又勾出她心中另一種假想來—— 遲恒為何要調換這只合巹杯? 他調換它,莫非是這杯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樣的秘密,與前世端王爺的死,可有關聯? 阿慈想到這里,突然不敢再往后想下去。她抬起眼來望向高羨,竟發現高羨的目光與她幾乎一模一樣,凝重且透著深深的、懷疑的目光。 他道:“那一晚,我沒有飲下胡開源備的那壺下了砒||霜的水,我唯一用過的,便是那杯合巹酒……” 阿慈周身,漸漸不寒而栗。 “我知道那壺合巹酒是沒有問題的,因你也用了,并沒有事,可我沒有檢查過杯子,若那杯子曾經被人動過手腳……” “可是,可是若杯子有問題,三司只要一查,不是馬上便可以查出來,三司的人并沒有與我……”阿慈話到此處,突然卻又打住了,就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番話實在可笑——遲恒是誰?都察院左都御史,在三司的地位舉足輕重,還是這樁案子的牽頭之人。 當日三司收繳證物,他就在當場,他若想要瞞天過海,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阿慈一時間似乎明白了,為什么這只合巹杯被還回來時,會與她此前見到的不同。倘若杯子上確有古怪,只怕在端王爺死的翌日,三法司的人來取證時便已被有心之人給換掉了。 而這有心人是誰…… 阿慈一個恍惚,身子一軟就靠到了椅子上。 屋子里一時靜默極了,兩人彼此心知肚明的,都沒有多說話。半晌,阿慈才深深嘆道:“那如今該如何是好,這只合巹杯已被他調過了包,便是有罪證,只怕也早已經被銷毀了……” 然而高羨沉默片刻,搖搖頭:“不是的,還沒有……” “嗯?” 他抬起眼來,望著阿慈:“若遲恒真的有過一只一模一樣的合巹杯,他絕不可能自己去造?!?/br> “你是說……” “當初造那合巹杯的工匠,一定還記得他?!?/br> 阿慈的雙眸,驀地亮了亮。 “那眼下該如何?”阿慈又問,“若真是遲恒害的你,他絕不能夠逍遙法外,可你我雖然知道真兇并非胡開源,旁人卻不知。世人皆道你是用了那壺砒||霜水才死的,眼下的境況,又要如何翻案?” 高羨搖搖頭:“不必翻案。毒謀王爺,本身便已經是要殺頭的死罪,只要坐實了遲恒的罪行,無論胡開源的案子是否了結,他都逃不掉了?!?/br> “那要怎樣坐實他的罪行?” 高羨沉思了半晌,忽然將那合巹杯交給阿慈:“你先將它收好?!?/br> “嗯?……是?!卑⒋冉舆^。 高羨起身道:“我有法子。你收好這合巹杯后,只裝作這杯子遺失了,從三司歸還物證時便不在其中,只是這幾日清理庫房才發現而已。且無論是誰問你,哪怕是我,你都要堅信不疑地這樣說??捎浐昧??” 阿慈點點頭。 “往后的這幾日,你就只管留在府中等消息,時候到了,自然會有人來傳你的。眼下當務之急,我該先去找到那位工匠?!?/br> 阿慈見他眉目坦然,確是心中有了主意的樣子。 不知怎的,分明前一刻還是憂心忡忡的,阿慈卻只覺得這一瞬間安心極了。她亦站起身來,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小心一些?!?/br> 她的眉目關切,全然是一副妻子叮囑將要出門的丈夫的神情。 高羨望著她,一直沉重的臉上倏然才又微微一笑。 他攬過她的肩頭,于她眉心落下輕輕一吻,柔聲道:“好?!?/br> …… 阿慈在王府里等了約摸有八||九日,果真等來了消息,只是這消息出乎了她意料,竟是從宮中來的。 那一天,阿慈的眼皮從晨起便跳得厲害,待用過了早飯,便聽門房來報說外頭來了一輛宮車,有幾位公公道是帶了陛下的口諭來,請阿慈入宮一趟。 阿慈匆忙換了一身衣裳,帶了兩個嬤嬤隨身伺候著,便隨那幾名公公上車往宮里去了。 但她沒有料到,這一回入宮,去的不是別處,卻是陛下的御書房。 而她更沒有料到的是,入了御書房,一眼竟見遲恒正跪在地上。 阿慈的心頭猛地跳了兩下。 她余光飛速一掃,瞥見陛下正在屋中主位上坐著,他的右首,高羨則坐在那里,見到阿慈入內,他微微點了下頭,陛下則用他略顯渾厚低沉的嗓音道一聲:“來了?!?/br> 阿慈這才趕忙低下頭,上前行跪拜禮:“妾身黎氏,見過陛下?!?/br> “平身罷?!北菹碌?,“今日叫你來,是因睿王爺告了一樁案子,牽扯到端王府,你且坐著聽一聽,若有什么要問的話,朕自會問你的?!?/br> 阿慈心中有些忐忑,但見高羨在場,又安下一些心來,只磕頭應道:“是?!?/br> 她跟著站起了身,行到陛下的左首坐下。 與高羨四目而對,高羨又略略頷首垂了下眼,示意她安心。 阿慈這才正襟危坐,認真豎直了耳朵聽陛下問起話來。 原來這一回,是高羨將遲恒告到了陛下跟前,但那罪名不是別的,卻是遲恒侵吞端王府的財物。 高羨道是,端王爺成親當日,曾帶他見過一回大婚所用的合巹杯,因那杯子樣式別致、做工精美,以金鑄的杯身,又嵌以南珠玉石,十分貴重,是以留給高羨的印象深刻??啥送鯛敼嗜ヒ院?,高羨一回無意間,竟又在遲恒的宅邸見到了那只杯子。 他當時心存小心,便沒有聲張,回頭先是問過了端王妃??赡南攵送蹂角稍谇謇韼旆?,果真竟發現那一箱從三司被還回端王府后,便一直封箱未動的物證里,別的物證皆在,唯獨合巹杯不見了。 高羨這才斷定是遲恒將杯子藏了起來。 他認為遲恒覬覦那只合巹杯的貴重,便假借當初辦案之名,私自侵吞了端王府的財物。而他因替故去的端王爺鳴不平,這才又一紙訴狀,將遲恒告到了御前。 因遲恒身居要職,此事必然影響重大,是以陛下今日設在御書房里親審此案。 高羨在陛下的問詢之下,答得有理有據,有模有樣的,然而阿慈一聽,便知他是在胡說八道。 莫說他重生為四王爺后,何曾去過遲恒的宅邸,就是那只合巹杯,也分明不是丟了,只是被阿慈藏起來了而已。 阿慈及至這會兒,才終于想明白當日高羨走前對她的囑托——那一番要她收好合巹杯,對外只宣稱杯子遺失了的話。 高羨這是要以假作真,引蛇出洞? 只是遲恒,阿慈想,遲恒怎會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他的說辭立刻遭到了遲恒的否認,他斬釘截鐵道不可能:“陛下明鑒,臣壓根便沒有私藏端王爺的杯子,四王爺也斷無可能在臣家中見過什么合巹杯。臣問心無愧,不懼陛下搜查,倒是四王爺這樣誣告,不知是何居心。還請陛下明斷,以還臣之清白?!?/br> 他說著,又以額觸地,重重磕了一個頭。 陛下見他磕頭,淡淡一聲道:“賢卿且不必如此激憤,是非與否,朕自有論斷,若你實為冤枉,朕也定會還你公道的。只是睿王爺言之鑿鑿,此番又親告御狀,朕不得不慎重起見罷了。若如你所說確實沒有私藏,許是長得相像的杯子而已,你拿出來,與睿王爺對質一番,自證清白就好?!?/br> 可遲恒又磕了一個頭道:“陛下明鑒,那只合巹杯當初是臣為端王爺大婚親筆所繪,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任憑再沒有眼力的人,只消看過一眼也絕不會認錯,哪里又會有什么相像的杯子。睿王爺拿這樣的杯子誣蔑臣,臣且不知王爺是有何居心,還是請陛下派人往臣家中搜查一番,以證公道的好?!?/br> 然而這一回,陛下還未開口,站在一旁的高羨倒先雙眸一亮。 他忽然側過身來,面朝遲恒幽幽地道:“遲大人方才是說,那只合巹杯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本王應是沒聽錯罷?” 遲恒皺著眉,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因他惱怒之下脫口而出了,此時也不得不認下來,答道:“是……” 高羨則微微一抿嘴角,眼里透著江上漁者見到魚兒上鉤一般的光,突然向陛下一施禮,道:“皇兄,臣弟這里有一人證,還請皇兄傳他上來,且聽他是怎個說法?!?/br> 陛下點點頭:“傳?!?/br> 第59章 不一會兒,便見兩個太監帶了一名平頭百姓上來。 他入內后,惶恐得大氣也不敢出,戰戰兢兢給陛下磕了頭,口中只道:“草民曹廣福,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br> 陛下看了他一眼,只讓他抬起頭來。 他抬起頭后,阿慈亦是仔細瞧了瞧他。 她并不認得這個曹廣福是誰,但見他臉龐黝黑,似是常年在爐火旁勞作的緣故,又見他那按在地上的雙手,十指粗糙,布著許多像是被小刀劃過的細小傷痕,她心中突然就想到了這人會是個什么身份—— 當初給端王爺造合巹杯的那位工匠。 果然沒一會兒,便聽曹廣福在陛下的詢問下自報了家門。 他原是在鄰近順天府的一處村落里做手工的匠人,因手藝好,在十里八鄉皆有些名氣,端王爺大婚用的那只合巹杯,便是出自他的手。只是當初造那合巹杯時,他并不知曉那人便是王爺,還只道是個出手闊綽的富家公子,也是如今被接入宮中了,才得知當初做的竟是大梁堂堂二王爺的生意。 他說時雖然誠惶誠恐的,但面容平靜、目光踏實,仍帶著鄉村匠人的老實巴交。 陛下點點頭,望向高羨:“朕了解了,你有什么要說的,且說來罷?!?/br> 高羨一頷首:“是,臣弟只用問這位曹工匠幾個問題便好?!?/br> “你問?!?/br> 高羨得了允,這又轉過身來問曹廣福:“曹廣福,我且問你,你可認得你身前跪著的這人?” 阿慈隨著高羨的話音,這才又看向遲恒。 然而這一眼,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見到了遲恒素來平靜從未有過一絲慌張的臉上,也破天荒地有些發白。 他沒敢抬眼看曹廣福,而曹廣福則是仔仔細細看了遲恒好一會兒,才向陛下磕頭道:“是。草民認得?!?/br> “他是誰?”高羨問。 曹廣福答道:“草民也不知這位公子是誰,但那一日王爺到草民那里,請草民造那只杯子時,這位公子也是一并往的?!?/br> “你斷沒有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