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因胡開源當初昧下的贓款贓物不少,她與遲恒在偏廳中整整清點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將一切清點完。 遲恒松一口氣坐下來,早已有丫鬟給換上了熱茶,他呷一口茶,向阿慈嘆道:“如此一來,王爺的事情便算了了?!?/br> 阿慈亦坐在一旁吃了口茶,道:“是。這些時日有勞大人了?!?/br> “我與端王爺交情匪淺,替他平這不白之冤,算不得辛勞?!彼f著,又放下茶盞,面向阿慈,“倒是王妃,這些時日因王爺的案子,實在太忙了,一直不得機會來端王府,王妃近來可還好?” 阿慈點頭微微一笑:“謝大人掛心,妾身一切都好?!?/br> 遲恒亦頷首,又道:“再過兩日便是上元節了,城中將辦燈會,不知王妃可有閑暇?下官想,邀王妃一道出外賞燈?!?/br> 他話畢望向阿慈,平靜的面上不見絲毫波瀾,然而阿慈聞言,心中卻好似一汪池水驀然被人投入一顆小石子,“咚”地一聲響,眨眼泛開數不盡的漣漪來。 第42章 雖然不過稀松尋常的邀約,若換做思妤,她一準已經應了,但只因這人是遲恒,阿慈的腦袋里,一時竟無端想起了那個雪夜在大昭寺的后山上,高羨曾與她說過的話。 他說遲恒應是對她有意的話。 當時阿慈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她與遲恒的相處,素來都是為了端王爺的案子罷了,于是只當高羨大驚小怪了??山袢斩送鯛數陌缸右褟氐琢肆?,遲恒卻仍提出這樣的話來,阿慈忽而才感到他對自己的關心,似乎確實有一點不同。 于是她在愣了片刻以后,又莞爾道:“妾身謝過大人好意,只是我如今身份不同了,怕不好再與大人一道出門的,是以……” “王妃可是有顧慮?” 阿慈略一頷首:“不瞞大人,確是有所顧慮……” 遲恒方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原想的,王妃終日待在王府里,難免郁悶,又逢此上元佳節,唯恐王妃睹物思人,是以冒昧來邀娘娘一并去賞燈。是下官考慮不周了,既然娘娘心中有所顧慮,且權當下官沒說過這話罷?!?/br> “好?!卑⒋鹊?,“大人好意,妾身感念于心,再謝過大人。但這燈會一行,難免人多且雜,妾身出外不便,還是請大人與知己至交相攜而行為好,妾身便不去湊這熱鬧了?!?/br> 阿慈婉言拒絕,遲恒聽了淡淡一笑,也未再強求。 兩人又吃了一會子茶,坐著閑敘了幾句話才散了。 遲恒起身告別,至此,阿慈心頭那汪漣漪陣陣的池水才算重新平息下來。她望著遲恒遠去的背影,心想他大約也只是心血來潮地隨口一提罷了,做不得數的。 于是漸漸安下了心,也沒再把他的話放心里去。 可是到了上元節那一晚,入夜時分,阿慈還在房中用飯,卻忽聽得外頭來報,說遲大人帶了整整兩大車的花燈來,正在端王府外等候。 阿慈一聽,連飯也不用了,放下筷子匆匆起身便往外頭去看。 端王府的外頭,一見果然停著兩輛馬車,遲恒正站在車前,看到阿慈匆匆而來,笑著行了個禮道:“見過王妃?!?/br> “大人這是……” “王妃上回與下官說不便出府,下官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這順天府的燈會,娘娘錯過了又實在有些可惜。下官便另尋了個法子,將這京師的燈會給娘娘搬了來?!边t恒說著,又回頭喊身后的下人將車門打開。 那兩輛馬車里,裝了許許多多折起的、未折起的燈籠。阿慈粗粗掃上一眼,只見有各式各樣的燈,五花八門又分門別類地堆放在車子里。 遲恒的懷里還另外抱了一只口袋,瞧著沉甸甸的。他見阿慈望向口袋,又笑道:“想到府上還有呂姑娘在,只怕這幾盞燈不夠瞧的,便又帶了些焰火來?!?/br> 阿慈一時說不出話,只聽遲恒問起:“下官擅作主張了,也不知王妃娘娘可否允準?” 直至聽見他這樣問,阿慈方才目瞪口呆地回過神來。她愣愣地與遲恒道:“大人何須這樣費心……” 遲恒卻不答,只道:“王妃娘娘若肯賞臉,不如早些讓底下的人將東西搬進去歸置罷?這幾盞燈雖然不多,掛好點上卻也是要費一會兒工夫的?!?/br> 他說著,又將那布口袋遞給一旁管事的。 阿慈見他這兩大馬車的燈,當下也不知該如何回他。想到他終歸是一番好意,自己與他也沒有不對付的地方,她當著王府下人的面,又怎好去拂這位昔日王爺至交的面子。 于是雖然一晃又念起了高羨的囑咐,阿慈卻仍是松了口。 她只福了一福身子道:“大人費心了,妾身先行謝過?!?/br> 阿慈的心中微微嘆一口氣,想,改日再以端王府的名義給他回一些禮罷…… 遲恒見她福身行禮,忙道兩聲“使不得”,而后溫和笑著,才又回身叫人去抬車上的花燈。 這一晚王府中的下人們喜氣洋洋又忙忙碌碌的,到了戌時,花燈已盡數掛好點上了。 天色早已暗下來。 思妤聽聞遲大人帶來了一府的花燈,連飯也沒好生吃完,匆匆用過幾口便出來看燈。原以為只是賞燈而已,不想又見到遲恒帶了焰火來,于是她一時的好心情便同那錦上添花,更是喜不自勝。 她跟著阿慈轉悠了一會兒后,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想去后頭放焰火。 阿慈瞧出來她的心癢癢,又看了片刻的燈,聽見后院熱熱鬧鬧的聲音起了,干脆也就放了她去與丫鬟小廝們玩鬧。 思妤得到準許,連聲謝過阿慈幾句便走了。 阿慈望著她的背影,淺淺笑著搖搖頭,又回頭兀自在游廊下慢慢走著。 遲恒一直隨在她身后,見她不時抬頭看燈,又看那燈火映下的端王府,面上漸漸泛起的微笑,忽而低低開口道了聲:“好久不見了……” “嗯?”阿慈回過頭來。 身后的遲恒正定定望著她。 眼下旁的下人們皆在后頭圍著放焰火玩耍,阿慈左右的幾個嬤嬤也不知什么時候留在了游廊那頭守著,廊上唯余阿慈與遲恒兩個。 她有些疑惑問他:“遲大人前幾日不才見過的?!?/br> “是……只是你這樣的笑,好久不見了?!?/br> 阿慈一怔。 遲恒黯黯低了下頭,道:“上一回見你這樣的笑,還是在酒坊中。那時你未出嫁,還是站在酒坊的柜臺后,和每一個來買酒的客人柔聲細語地說話……” 阿慈一時被他勾起往事,亦有些黯然,半也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都過去了。雖然不過半年光景,卻已恍如前世今生?!?/br> “可于我,卻還是這一輩子的事……” 遲恒說完話,又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望著阿慈,眼中好似凝著霧,恍恍惚惚的。 阿慈突然間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 她默不作聲了一會兒,又聽見遲恒輕輕問她:“我還可以喚你作‘阿慈’嗎?私下里?!?/br> 阿慈抿嘴含笑,微微點了下頭:“可以?!?/br> “阿慈?!?/br> “是,遲恒?!彼嘈χ厮?。 一時間,游廊中仿佛云開霧散,阿慈淡淡地笑著,轉過身繼續賞燈。 各色花燈懸在檐下,她一盞一盞地看去,仿佛回到舊日與父親一同上街,賞順天府元宵燈會時的情景。那時她的年歲尚小,一只小手牽著父親的大手,一只小手捏著糖人,面上掛著軟糯糯的笑,好似會永遠那樣一路走下去。 阿慈的眼里,一時夾雜回憶的幸福與淡淡感傷,忽又念起那一夜大昭寺后山上的松竹與雪。那一晚,她也是牽著高羨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下去。 于是眼底的傷懷之意又漸漸散去了,轉而泛起許多對現世安穩的心滿意足來。 她緩緩的步子慢慢朝前走,倏然卻聽見身后又響起一聲輕輕的:“阿慈?!?/br> “怎的了?” 她嘴角微微揚著,正仰頭細細賞一盞卯兔花燈,并未回頭去看遲恒。 遲恒道:“王爺走了,我還在?!?/br> “你自然是在,王爺走了,又與你無……” 阿慈聽他突如其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有些好笑,轉過臉來正要打趣他可是今夜吃醉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然而她一回頭,倏忽竟又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遲恒一本正色,素來溫和的一張臉上,兩道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阿慈忽然間便覺出了他這一句話里的深長意味。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只道:“我與王爺十分不同,雖然自幼與他形影不離,但實非個性相投。他的性子孤僻寡言,我于待人接物上,較他總要熱絡一些,他行事多果決,我則顧慮實多??晌译m與他十分不同,卻也十分相同,自幼與他皆受教于同一位恩師,后來入朝為官,侍奉同一位君主,同為天下百姓勞力勞心,也喜歡同一個人?!?/br> 他話畢頓了頓,見到阿慈望著他的雙眼,漸漸驚詫:“你是,你是說……” “阿慈,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從當初還在酒館時起,我便喜歡你。如今王爺走了,我還在,王爺業已故去,我仍還等著你?!?/br> 阿慈登時怔在那里,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那一晚在大昭寺后山,高羨心中的擔憂竟是真的,遲恒果然對她有意,而她竟也后知后覺到了這樣的境地。 她沉默半晌,方低著頭道:“我何德何能,竟得王爺與大人的喜歡?!?/br> “你自有你的好,不必旁人懂得?!?/br> “可我過去也不知大人有此意,我素來是這樣不解風情的,只怕大人的一片心意,要錯付了人?!?/br> 阿慈蹙眉,也不敢看遲恒,只用余光盯著地上,腦袋里則絞盡了腦汁,想著該如何委婉地回絕他。 然而遲恒似乎是沒有聽出她這番話里隱隱的拒絕之意,他只道:“我的心意是否錯付,我心中焉能沒有數,莫說我已認定你了,即便是真的錯付了人,那亦是我自己該承受的結果,與你無干?!?/br> 他道:“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但如今王爺不在了,你雖有礙王妃的身份,但終究是可以再嫁的,我亦可以請父親、祖父出面,去求陛下作主將你……” “不不不,此事萬萬不可?!?/br> 阿慈不等他說完,慌忙抬起頭來打斷遲恒的話。而她甫一抬頭,不意竟瞧見遲恒身后不遠處,也不知何時還站了一道人影在那里。 花燈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朦朧的光。 她當下心頭一驚,望向那人的眼神亦是愣了片刻,方輕輕喊他:“四爺……” 第43章 高羨此時此刻在游廊中,看見阿慈望向他的目光,一瞬間驟起的驚詫、忐忑,甚至在他的眼里,還有那么一絲的心虛。更新最快而遲恒聽見她的一聲喚轉過頭來,跟著喊的一聲“睿王爺”,也是充滿了謹慎與警惕。 于是他突然間也不知怎的了,忽就不愿挪動步子往他們那兒去。 高羨只冷冷應了一聲,便再不說話了。 廊下一時靜默無聲,遲恒正發著愣,倏然又聽見阿慈壓低的話音向他道:“遲大人?!?/br> 他回過頭去,見到她已然又低下首,面上仿佛有疏離之意,道:“遲大人,我心有所屬,無論王爺的人在與不在,我的心都是在他那里的。遲大人要去求陛下作主的話,往后還是不要再提為好?!?/br> 遲恒聞言皺了下眉。 他想,阿慈一時難以轉變對端王爺的心意,定然是有的,他喜歡的阿慈,也絕非是那樣寡情寡義的人。自己今日確是唐突了,再加之高羨的出現…… 高羨畢竟是陛下同父異母的弟弟,又在太后撫養下長大,剛才自己說的話,也不知被他聽去了多少。此情此景,阿慈對他有所顧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