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林清,你給我過來!”荀夫子的聲音透露著威嚴和不滿,讓坐在下面的學生都安靜下來,縮著肩膀一動不敢動,看著林清走到荀夫子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你寫的字!練了快三個月了,竟然是一點進步都沒有!把手伸出來!”荀夫子本就嚴肅的臉上,此刻露出了怒意,將林清交上來的練字的紙狠狠拍在案上。 荀夫子知道林清這邊買了練字用的紙張后,便囑咐他平時可以用清水練字,但是每十日要給他交十張大字。 畢竟這墨水和清水還是有差別的,現在讓林清練得主要還是手勢和運筆力度,但是一直用清水練習的話,和墨水寫字時的力度肯定有區別。但是這時候就算是最差等的紙也要二十文一刀,一刀也就一百張紙,所以對一些家貧的學生,荀夫子是不要求每日交寫大字的紙的。 然而任誰都看的出來,荀夫子對林清是寄予厚望的,私塾里沒有一個人是讓荀夫子如對林清般傾囊相授的。 可是林清的字卻是荀夫子心頭的一塊心病,照理來說練了幾個月,就算一般的學生,只要勤奮也能練出一點模樣了,然而林清交上來的大字,卻是沒有一個能看的,依舊和三個月前一樣,歪歪扭扭,讓人不忍直視。 荀夫子自然覺得是林清不用功所致,心中發了火,等林清有些瑟縮得伸出左手時,便狠狠地拿著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林清的小手上。 “此次就打十下,望你回去后好好反思一下,將心思都用在了什么地方了!”荀夫子收起戒尺,也不看林清腫的跟饅頭一樣的小手,負手走出了學堂。 林清記憶里就從來沒有被體罰過這回事,前世從小到大都是老師們的寵兒,這輩子一開始荀夫子也是非常重視他,相比于其他人,荀夫子對他可是百分之百的耐心。 可是今天卻是站在一群小孩子面前,被先生毫不留情面的斥責了一番,打了十個戒尺。饒是林清已經是成年人的思維,此時此刻下,也經不住臉皮發紅,感覺燒得慌。 張立學看到林清坐回了位置上,湊過頭去小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們基本上都被夫子打過,下次你寫字認真點就行?;厝ズ笫挚汕f別碰水,過個三五天就好了?!彼桔永镉械氖钦{皮的男孩子,平時沒少被荀夫子抓包打戒尺。 其他學生看到連夫子一向看重的林清都被打了,都個個安分起來,一時間私塾里響起朗朗讀書聲,將林清的尷尬郁悶淹沒其中。 林清也沒想到因為自己的字荀夫子會發這么大火氣。其實每天荀夫子布置的每個字練習二十遍的任務林清都有按量完成,自認從沒有偷懶過。這字用清水寫看著還成,一旦用墨水寫,因為墨水比清水有黏連性,運筆的時候很是不習慣,況且用的紙又是最差的那一等,運筆一旦重了就散了開去。再加上前世林清就沒有養成好好寫字的習慣,繁體字筆畫多又復雜,故而交上去的大字沒一個讓荀夫子滿意的。 這日林清也沒有被荀夫子留堂,到了時間點就下學了,走到林家村的時候天還亮著,大部分人已經收拾好了田地拿著農具回家了??吹搅智灞持鴷丶?,都友好得和他打招呼。 “我們的讀書人回來啦~” “二狗子,可得好好學,給你爹娘爭氣??!” “等二狗學好了,可得幫大娘寫封家書,我家那死妮子遠嫁之后,可好幾年沒音訊了。大娘心里想的緊?!?/br> ……… 一路上林清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和村里人打招呼,等慢吞吞得路過自家田地的時候,發現林老漢和林三牛兄弟三個外帶大娃三娃都還在地里干活,還沒準備回家的意思。 最近林大娃不下地去趕牛車了,林家三兄弟每天都要抽出一個人輪流去幫忙,地里少了兩個勞動力難免有些忙不過來,只好延遲吃飯的時間,大娃他們趕車一回來,就連忙往地里趕。 十月下旬正是晚稻收割的時間,林家兄弟三個一人一排,彎著腰揮舞著鐮刀收割稻子,前面已經摞了好幾堆放在那里了。林老漢干久了有些吃不消,不時直起身子捶捶背,然后彎下腰繼續收割稻子。他們的動作都非???,否則稻谷會掉落下來,禾葉就像紙張一樣,看著綿軟,但掃到臉上手上的時候很容易割傷皮膚,有些細小的口子就會留了下來,微微滲出些血跡,卻沒人去在意這些。 林大娃和林三娃兩個人忙碌地將稻子一捆捆扎好,然后用扁擔來來回回挑到驢車上,一會兒這些都要運到打谷場的。 林三娃年紀最小,挑的稻草也相應看著量要小一些,但是林清估摸著也不輕,每次起身都是咬牙發力,因為太熱衣服已經濕透了,臉上掛滿汗珠,粘著稻草屑,一看就是刺人的很。林三娃也不過就是現代上小學的年紀,現在卻是做著下苦力氣的活,一聲苦都沒叫過。 大家都專注著眼前的事情,都沒發現林清已經站著看了好一會兒了。 剛剛荀夫子打他手心的時候,林清只覺得尷尬委屈,但是成年人的自傲還是讓他忍住了那種疼痛感,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是看著眼前的情景,林清的眼眶中漸漸蓄滿了淚水。 第13章 第十三章:轉變 張氏明顯覺得自家兒子學習的勁兒變了,不是說以前不用功,以前在張氏看來也是難得的用功,畢竟村里頭哪家人家的六歲的孩子可以端坐在書桌前一兩個時辰練字讀書?別說練字讀書了,就讓他們坐上一個時辰,也少有這個定性。 但是自從那次被先生打了手掌心之后,這娃就好像是拼了命地學。以往總要她叫醒狗子才會起床洗漱,現在都不用叫喚,每天天剛亮就起,吃過飯就往私塾趕?;丶抑蟾欠磸途氉直硶瓡?,怕紙用的多,專門還讓他爹給他做了一塊木板,成日里對著木板練字,待覺得可以了才寫在紙上。 現在林清是和家里大人一起起床,他們去地里,他去上學;晚上吃過晚飯鄉間沒有什么夜生活,都是早早入睡,而林清卻還要讀書寫字,最晚一個才入睡。 張氏晚上躺在炕上和林三牛私下嘀咕,覺得一定是荀夫子私底下教導特別嚴厲,才讓兒子拼了命的學。雖然張氏也覺得全家勒緊褲腰帶供一個孩子讀書不容易,可是真看到自家兒子學的那么苦,這當娘的心里還是漸漸擔憂起來,生怕給讀出一個好歹。 張氏給林三牛分析完自己的想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三牛,示意他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林三牛勞作了一天了,一躺到炕上就想打呼,但是聽張氏講的是自家兒子的事情,還是強打起精神聽完:“我說你啊你,真是咸吃蘿卜淡cao心!前一陣子兒子難得出去和同窗玩了一下,你怕他把心玩野了;現在兒子讀書刻苦,你又怕兒子把身子給讀壞了?!?/br> 張氏聽完林三牛的話,有些不高興地背過身去——她能不cao心嗎?自從生了二狗后,自己身體也不是很好,肚子幾年也沒有動靜了。二狗是她唯一的兒子,她不cao心二狗她cao心誰去? “你看看你,我沒說啥你生個啥子氣咧!”林三牛強行將張氏肩膀掰回來,想了想還是說道:“我看二狗子最近都是跑著去上學,他和我講要鍛煉身體,我琢磨這能成。咱種莊稼的也要天天種才有力氣,兒子天天跑著上學也能長點力氣。我看啊,倒不如你這兩天和娘講多買點rou給大家補補身子,讓二狗他們幾個娃吃好點,才是正理咧?!?/br> 張氏聽了林三牛的話,也是在心里點頭,吃好點總歸是沒錯的。娃讀書費腦子,是該吃點豬rou補補。忽然又看到林三牛湊了過來,貼在她耳朵邊講:“最近我和大娃都跑到隔壁村收東西了,家里有了驢車這個營生,上個月都有三兩多銀子交到公中呢!” 張氏心中一喜,心道難怪最近劉氏張羅著要新彈兩床過冬的棉被呢!家里有了額外的收入,估計娘手也不會那么緊了,明日就和娘去說說。 張氏放松下來,和林三牛又嘮了一會兒瑣碎,很快就睡了過去。 而此刻隔壁房間的林清還沒有入睡,待練完今天要練得字,將毛筆沾了墨汁工整地對著荀夫子給他的字帖練習完之后,才捏了捏有些發酸的脖子,將課業收拾好,準備去睡覺了。 他現在練得是臺閣體,據荀夫子講是現在最流行的一種字體,秀潤華美、正雅圓融。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任的皇帝特別欣賞這種字體罷了,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林清之前也從沒好好練過字,這本字帖還是荀夫子見林清練字一途有所長進之后,才贈給他的。林清也無法挑剔,畢竟在他看來這字帖上的字已經寫得夠好了,而書鋪中一本普通字帖都要二兩銀子。所以這本字帖林清一向珍而重之,一旦用完都會仔細地用干凈的紙包裹起來,不讓他受一點污染。 或許張氏說的也沒錯,確實荀夫子在教他的課業上費盡了心思,只要能幫助林清更好學習的地方都幫助了,讓林清感恩不已。 但是更大的觸動還是那日看到稻田里林家男子的忙碌,無論老少都盡一切所能將這片田地打理好,沒有人會仔細分算自己割了多少稻子,能分得多少糧食,他們只是這家中的一份子,為這個家盡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林清為自己之前感到被捆綁在這個家庭里的惶恐而羞愧,他始終認為自己和他們有所不同,有朝一日一定會擺脫這樣的農家生活,但是他忘了所謂家人就是守望相助,不離不棄! 那一刻林清才明白,自己一直不曾融入進這個家庭中,而他現在,渴望融入。 他選擇融入的方式就是更加發奮讀書,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保證自己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為這個家庭做點什么! 就在這樣的信念中,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林清已然九歲,不能再稱他垂髫小兒了,至少九歲這個年紀在這個人均壽命三四十歲的時代,已經可以當做一個小勞動力了,村子里不少孩子九十歲就開始謀生路了,要么跟著父母下地干農活,要么去哪邊匠人那里當學徒,等過個五六年學成了本事,就可以娶親生子了。 當時劉氏和林老漢給林清也打的這個主意,讀個三年書,然后送到鎮上店鋪里當小伙計,要比那些學徒好,還有月錢可以領,等過個幾年運氣好得東家看中,說不定還能當上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