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江窈沒說話。 寂靜無聲里,似乎有什么在印證秦正卿的說法。 “你聽見了么?”秦正卿道,“崇慶門上,有人在敲守靈喪鐘?!?/br> 他以為江窈會哭,亦或是跋扈的指著他痛罵。 可是她什么都沒有做。 她只是靜靜審視著他,“我當你死了,秦世子?!?/br> “我怎么回來的,這話你得去問鄭侯?!鼻卣溥駠u道,“誰叫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作繭自縛?!?/br> 次日。 時不時便有人隔著窗戶紙朝里頭張望,都想一睹建章公主的廬山真面目。 院落里聚著三三兩兩的小嘍羅交頭接耳。 江窈屏氣去聽,真被她給聽著了。 原來秦正卿不當世子,不當階下囚,落草為寇當起山大王了,人人提到他都叫一聲大當家的。 秦正卿推門進來時,她正合著眼假寐。 他將宮里的事講給她聽,說鄭太后和許皇后是如何個傷心法,他口才一直很好,在國子監同窗時,江窈便夸過他說的比唱的好聽。 秦正卿說完,他不想承認自己在期待江窈的反應。 江窈仍舊合著眼,不為所動。 或許連秦正卿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清脆的耳光已經落下。 他有過一瞬的后悔,可是他在她面前,他沒有回頭路。 “你這是落草為寇了?”保命上上策,她一定要睿智。江窈緩緩睜開眼睫,“昔日自視清高的秦世子,也會有今天?!?/br> 有人火急火燎的進來,像是有什么要緊事,叫秦正卿一聲大哥。 江窈無語,當自己什么梁山好漢不成? 她抬眼一看,來人……霍統領。王淑妃被打入冷宮后,他便一直在逃。 “我以為是誰,我打小記事起就聽過一句話,皇城御林軍,軍中霍統領?!苯簭奈从羞^的平靜,“你在大婚宴上派人投毒,對不對?” 霍統領差點朝她請安,被秦正卿呵斥道:“你先出去?!?/br> 窩里斗?江窈樂見其成。 “是又怎么樣?倒是你,天真爛漫的小公主?”秦正卿道,“看著最親近的人離自己而去,這滋味不好受吧?!?/br> 她不太想配合秦正卿的表演。 在江窈看來,他只怕是走火入了魔。 天蒙蒙亮時,門被推開。 肅王被五花大綁的扔進來。 江窈和他大眼瞪小眼。 肅王率先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皇妹?!?/br> 江窈點頭嗯一聲,“是大皇兄啊?!?/br> “不管怎么說,我們流得都是父王的血?!泵C王將自己單槍匹馬的營救計劃告訴江窈,結果他還沒實施營救,自己就先搭進來了。 這不是典型的送人頭么。 江窈還是心中一暖,“有勞大皇兄費心?!?/br> “哪里哪里?!泵C王不敢當,“太子不能貿然發兵,為這事兒人人都各執一詞,父皇他……想必你都知道了,皇城現如今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外頭都在傳,一旦謝相回長安,江氏皇朝必然朝不保夕?!?/br> 江窈一怔:“大皇兄可莫要信口開河?!?/br> 肅王但笑不語。 江窈難得和肅王敘舊,剛說完正經事,肅王三句話不離小蘭花,絲毫沒有身陷囫圇的意識。 秦正卿又雷打不動的過來看她。 肅王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默不作聲的挪到一旁。 秦正卿來到她跟前,俯身看她,“殿下,若早知今日,當年在國子監,我便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謝相據為己有?!?/br> 江窈啐他,“癡人說夢!” “你放心,我不會碰你?!鼻卣涞?,“大好的天下,他唾手可得。一旦他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坐上皇位,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而你么,只怕是自身難保?!?/br> 江窈順勢道:“我勸你回頭是岸?!备男皻w她就不必了。 “可是我想拿殿下賭一賭,”秦正卿冷笑道,“賭殿下在謝相心里的地位?!?/br> 江窈不再開口,假裝聽不到他的話。 “太子殿下都懂得顧全大局的道理,按兵不動,估計是太傅給江煊那個懦夫支的招,我記著你們姐弟倆不是常來往么?一步錯,則滿盤皆輸。這關頭,你猜他會不會為了你執意出兵清剿亂匪?!?/br> 肅王弱弱道:“秦世子,老兄勸你一句……” “她有謝相庇佑?!鼻卣滢D而看向他,“你有誰?” 肅王:“……” “我秦家的光榮,全指望在你身上了他那樣看重你,總不會至你的安危于不顧?!鼻卣鋼P長而去。 肅王呆若木雞:“……”可真是一場好戲啊。 反正皇位什么的,賭局什么的,都不干他的事,他只想趕緊搭救江窈出去,好給小蘭花一個交代,讓她看看自己的意中人有多威風蓋世。 “皇妹放寬心,一切盡在掌握中?!泵C王有意開解江窈。 他輕松自如的解開繩結,不忘替江窈松綁。 江窈詫異。 “讓皇妹見笑了,這才哪跟哪啊,想當年我在煙花巷玩那會兒……” 江窈:“……” 肅王走到屋里的小角落,開始徒手挖地道。 江窈問:“這就是你的掌握么?”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泵C王道。 不過三日光景。 靜安寺已被禁軍團團圍住,連個探子都派不出去。 在秦正卿意料之中,無非是想要人。 他提出要和謝槐玉會面。 謝槐玉果然答應和他當面對峙。 “將人帶上來?!鼻卣滟瓢恋?。 謝槐玉坐在上首,慢條斯理品著茶。 小嘍羅緊張的跑回來,“大事不妙,建章公主……不見了!” 秦正卿心頭莫名一跳,看向謝槐玉,幾乎是下意識的察言觀色,像無數次在金鑾殿上那樣,似乎已成了他的本能反應。 茶蓋半掀,謝槐玉摩挲著指腹道:“交不出人?便先取你的性命?!?/br> “秦世子如意算盤打的好,可不是人人都要如你的愿?!苯捍蟠蠓椒降淖哌M來。 “小殿下?!眲γ记遒?,一如既往的風華正茂。謝槐玉起身朝她作揖道,“臣救駕來遲?!?/br> 房梁上接連有人縱身躍下,銀光一閃,劍鋒統一的駕在秦正卿脖子上。 敗局已定,秦正卿冷呵一聲,“她不過是個人盡可欺的小娼婦,若她不是公主,不過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和煙花巷的那些窯姐兒有什么區別呢?” “她從那云尖上跌下來又如何,本相會把她捧回去?!敝x槐玉哧笑道,“倒是你,妄議公主,你可伏罪?” “一切都由謝相處置?!苯嚎聪蛑x槐玉,眼底有過若隱若現的笑意。 一個人若是心里苦,只需要一絲甜就能填滿。她這幾日雖難受,卻不敢表露,好在他來了,她早知他會來。 謝槐玉旁若無人的替她拂了拂衣襟。 他想起上一次在靜安寺見她,那時她眉眼彎彎,笑意融在澄澄的眸光里,朱紅色的發帶隨風拂起,靜悄悄落在她輪廓精致的鎖骨上。霞光萬丈,她頭發絲都鍍著層金輝。 禁軍各自收回劍,準備將秦正卿押回去,聽候發落。 千鈞一發之際,秦正卿一把拔出身邊的劍鞘,一時間血染當場,更是沒人敢上前攔。 天子死國門,朝臣死社稷。 “不要看,窈窈?!敝x槐玉聲音低沉。 他掌心綿軟,遮住她的眼。 江窈回到鳳儀宮后,太醫給她開了幾帖安神藥。 坊間就此事流傳出不少閑言碎語,說什么建章公主被玷污,更有甚者說建章公主即便沒有被玷污,那也是整天不著四六的主,那話怎么說來著,放蕩形骸。 許皇后過來瞧她時,沒有像以前一樣噓寒問暖,而是和她說了一通不明所以的大道理,“你若是連這點成算都沒有,全當本宮錯看了你?!?/br> 因光熙帝的靈柩已出殯,江窈去祠堂跪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便去了永和宮請安。 許皇后第一次給她下了逐客令。 江窈立在蒙蒙細雨里,看著宮道上由遠及近的男人,這里是上朝的必經之路。 她腕上一涼,被他帶進懷里。 偌大的金鑾殿,謝槐玉將人抵在門板上。 江窈捧過他的下頷,掌心里有幾分涼意,被人抱著腰際往上托了一托,裙面大開,大喇喇蓋在他腰佩上。 她哪里經過這樣的場面,一顆心跳得局促不安,唇瓣翕動正想說什么,下一瞬卻被他趁了可乘之機,本來正經捧著他面頰的一雙手也不知所措搭在他肩上。 綿長的一記吻,秋雨落在屋檐上,一下又一下。 她鬢邊釵光鈿影,淌著幾滴雨絲,此刻顫顫巍巍,襯著她一張臉愈發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