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馬忽然像魔怔似的尥蹶子。 江窈起初沒在意,拉了兩下韁繩,老馬駒卻依舊不為所動。 她慶幸沒有讓謝槐玉給她找匹什么大宛駒了。 然而江窈再也來不及思考。 耳邊有呼嘯的風,連枝的驚呼漸行漸遠。 鬼使神差的像在撒野,一路朝東,經過荒野,蔥蔥郁郁的樹林。 情急之中,她只好緊緊抱著馬鞍。江窈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迷迷糊糊中,她被一雙有力的長臂擁入懷。 再等江窈神智清明,近在咫尺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下頷,她再熟悉不過。 她剛想開口和他說什么,謝槐玉悶哼一聲。 “你還是不要待我這么好了?!苯菏帜_并用,從他身上爬起來,“你以前不是從來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嗎?你在想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嫁給誰都不要再嫁給你?!?/br> “窈窈?!彼龜傞_掌心。 江窈順勢將手搭上去,“可是傷到哪里了?” 她能看見他額鬢的虛汗,更加手足無措,想仔細查探一番,也不顧什么止乎于禮,等她意識到自己像在冒昧他似的,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謝槐玉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看著她,“你再為我掉一滴淚,信不信我——” 經他提醒,江窈才察覺到臉頰上的涼意。 “你怎么樣?”她捧著他的手背,貼在唇邊,“你不要再犯糊涂了。干脆我當相國好了。不行,不如往后你跟著我回公主府……” 江窈有時在他跟前一著急,話便說不清,不過謝槐玉每次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這一次,謝槐玉卻不知說何是好。 “等你好起來,我跳支舞給你看,只給你一個人看?!苯旱?。 謝槐玉不再瞞她,不然小姑娘又該掉金豆子,到頭來不好受的倒成了他,“那你只好跳舞給我看了?!?/br> 江窈看著面前長身玉立的男人,若無其事的整理衣袖。 她輕哼一聲,藏了一堆氣他的話都沒說。 總之他沒事就好。 眼下才是最大的窘境,山澗嶙峋,連最起碼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天色漸晚,二人達成共識,明兒一早再回去,連枝看得真切,稟明后光熙帝也會派人來尋。 謝槐玉就近找了處山洞,升起柴火,他將外袍鋪在地上,江窈十分矜持的抱著臂,安心的沉沉睡去。 次日她病了,大清早就是被自己的噴嚏給咳醒的,她從謝槐玉懷里悄咪咪的爬出來。 反轉來得猝不及防,反觀某人一副安然無恙的模樣。 江窈想想昨兒和他說過的話,一度懷疑自己拿錯臺詞,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好在有謝槐玉在她身邊,江窈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擔心。 好不容易回到行宮,被告知光熙帝已經動身回長安城。本來鄭太后說什么都要見到江窈再說,一聽謝槐玉當時也在,便留了句口信,說是有謝相護在公主左右,無須擔心。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江窈全程一身輕,旁人不知道,謝槐玉這一路上給她騎大馬。 她坐在馬車上,由謝槐玉護送她回長安城。 一路到城郊,江窈玩心大起,非要鬧著去拜訪謝清嶸。她才不想待在公主府,說不定又要讓連枝煮一些苦掉渣的藥給她。 二人到了雅舍,忙著曬書的小廝告訴他們,謝清嶸云游四方去了,臨走前并沒有說明歸期。 江窈提出小住一夜,謝槐玉似乎看出她的意圖,一口應下。 她雖然意外他的妥協,照她的預想里,謝槐玉一定會義正言辭的拒絕,使盡各種手段讓她死心塌地跟著他回去。 江窈萬萬沒想到,謝槐玉會親自給她煎藥,她挑了一間泊水的院落,剛躺在塌上,聞到一陣藥香味。 ……行吧??丛谑撬姆萆?。 還不如回公主府,試著忽悠連枝,不至于這么慘……苦唧唧的喝到一滴不剩。 過去連枝和她說良藥苦口,她常常不信。 如今她信了。 之所以提出小住一夜,說老實話她有一部分出于私心,一來既答應過謝槐玉跳支舞給她,她便不能食言,擇日不如撞日。二來么…… 所謂……在晨光里,第一眼能看見喜歡的人,不枉此生。 江窈就這么一個芝麻大小的心愿,她想的純粹,能抱著睡一睡滾一圈……阿呸,沒有后面那個。 總之她才不是見色起意的人。 想法很美好。 江窈正打著小算盤,該怎么和謝槐玉開口,他替她掖被角,她聽見輕輕合上門的聲音。 ……于是她不爭氣的睡過去了。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江窈睡了一覺起來便大好。 然后就開始在雅舍興風作浪了一番,又是沐浴又是焚香的。 …… 千里開花一夜風。 浮萍朝露,清潭里倒映出一段纖腰。 謝槐玉面無表情的推開窗,便瞧見這樣一幕。 江窈倚欄而坐,一襲玉色襦衫,青絲飛舞,腳踝清瘦,裙裾拂風而去,隱隱約約的瑩白。 枝蔓芳華的荷葉柄,搖搖晃晃,被她散漫的捏在指間,遮去大半月色。 她的身段一直很好,婷婷裊裊。 一輪滿月高高掛。 腰上佩的金鈴,叮當作響,清脆、怡人。 飄啊飄的,像極了天上的云霧。 水潤飽滿的腳背,蕩起漣漪。 從前常有人評價她,除了有張臉一無是處,像一件只可遠觀的藝術品。 她十分樂意聽到旁人這樣的說法,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話……咳咳。 其實江窈并非沒有業務能力,她也算科班出身,信手拈來,一顰一笑都有著禍國殃民的資本。本來在她的計劃里,她覺得自己離天后只差一部正經的作品,然后才是她表演的大舞臺。 沒有想到…… 光用來跟人你儂我儂了。 江窈許久沒有拿出看家功夫,難免有點生疏。 謝槐玉走到她跟前,三兩下替她綰起發。 她在緊張兮兮的回想,自己有沒有出什么差錯。剛剛跳舞時全憑下意識反應,跳時要多風光,現在便有多害臊。 連他屈膝在她面前,江窈都沒反應過來。 她看著他的發冠,鬢角干凈又雋永。 謝槐玉又替她收拾好羅襪。 他的指肚微涼,摁過她的腳踝,很快又松開。 江窈老老實實伏在他肩上,謝槐玉穿過長廊,將她背回里屋。 隨處可見的紳士手。 江窈……心底暗戳戳的欲哭無淚。 是她不夠風華絕代了,還是他太飄飄然了。 “莫要再受了寒氣?!敝x槐玉將她放在榻上,伸手去拿被褥。 “你說得這是什么話?”江窈順勢抱住他的胳膊,“盛夏時節,我好著呢?!?/br> “早些歇著?!敝x槐玉道,“明兒回長安城,我和你一道兒先去見陛下,說明前幾日的周折……” 江窈看著他不解風趣的背影,不悅道:“你回來?!?/br> “……可是想吃什么?”謝槐玉低眉問她。 江窈后悔叫住他,像她有所圖謀似的。 她看到他耳根清晰可見的酡紅,噗嗤笑出聲,濃密的眼睫像流螢般開成扇,“我好不好看?” 謝槐玉一怔,“……好看?!?/br> “那是自然?!苯盒σ饕鞯?,“樂坊里的那些女子,統統跳得不及我?!?/br> “窈窈,沒有人能拿來和你相提并論?!敝x槐玉告訴她,“無論是誰也好?!?/br> “茶?!苯荷焓忠恢?。 謝槐玉給她斟一杯茶,伺候老爺似的呈給她。 江窈被他故意的動作逗笑,越發樂不可支,說話也口無遮攔起來,“你可算忘了?” “什么?” “你欠我一幅畫?!苯旱?,“國子監遇刺,我該拿的沒拿到,被刺客毀于一旦?!?/br> …… 她擺出筆墨紙硯,大半張臉埋在枕里。 他提筆揮毫,在她背上畫一幅海棠春睡圖。 錦團攢花枝的肚兜,頸后有紅繩兒,軟綢附著瑩白,搖搖欲墜。 江窈覺得,當初敬他謝師茶,也不是全然沒有半點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