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江窈下意識朝四周看了一圈,幸虧秦世子不在跟前。 “秦世子適才所贈?!彼d致索然,收起印鑒,“可是并非人人都會送我月長石的?!?/br> 連枝神秘兮兮的說道:“昨兒謝相來國子監,底下的人早已議論紛紛,奴婢聽說,相府占地格局的圖紙乃世間第一玄妙之處,謝清嶸自創的奇門遁甲,全權傳授給謝相了,更有甚者說,相府底下建了座地宮,里頭堆滿了稀世珍寶,所以相府又稱作神仙洞府?!?/br> 江窈璀然的眸光流轉:“當真?” 連枝附耳過來,正要給她細說。 江窈忙不迭推了連枝一把,連枝在她身邊懈怠久了,肚子里揣不住話,當即詫異道:“您不是喜歡月長石喜歡的不得了么……” 謝槐玉居高臨下看著鬧做一團的主仆二人,江窈窘迫的輕咳,試圖掩蓋連枝的話音。 連枝瞥到余光里一塊玄色衣角,一時間大氣也不敢出,站穩身子朝人行禮:“奴婢見過謝相?!?/br> 半栓的窗闌被風敲開,卷起桌角的書冊,隨著“啪嗒”一聲,謝槐玉傾身替她撿起書冊。 “有勞小殿下,隨臣走一趟?!彼穆曇羟謇?,聽不出情緒。 江窈抬起眼睫,謝槐玉背光站在她面前,身形頎長。 他身后是雕欄畫棟的窗花,一眼望過去,艷陽天普照在廣闊無垠的大地上,青天藍,白云薄。 第23章 江窈一路趨步跟在謝槐玉身后,他的步態氣定神閑,墨發束起用鑲玉的鎏冠固定著。 約莫是年長的關系,他在骨架上便比秦正卿和江煊顯得偉岸許多,江窈跟著他轉過幽靜的長廊,總會生出種心安的感覺。 玄色的廣袖錦袍穿在他身上絲毫也沒有古樸沉郁的氣息,他領著她一路走上藏書樓。 謝槐玉已經刻意放慢步伐,他的余光落在廊外的一泓清潭里,身后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提著裙裾踩過石階。 他從袖兜里取出厚重的鑰匙串,扭開烏檀木大門上的鎖。 里頭昏暗無光,黑漆漆一片,甚至透露著一股子陳舊腐敗的書味。 謝槐玉盤算著命人曬書的事得提上日程,也不知夏主薄往日里都待在國子監是在干什么,難不成和他一樣終日里都在劃水摸魚。 身后的腳步聲忽然頓住,他回頭一看,果然瞧見建章公主杵在原地忸怩的模樣,胭脂紅的裙裾堆在地上,佩玖掛著朱紅色的穗子,從她的齊胸襦邊一直垂到膝蓋骨的位置。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遷就她的,亦或者,他在靜安寺醒來后,便不該多余逗留那幾個時辰。 謝槐玉在一旁束之高閣的木柜里取出燈盞,火舌子一燃,油芯冒出暖洋洋的火光來。 他站在門框邊上,給她仔細照著腳下的路。 江窈鬢邊的步搖微晃,叮鈴咣當的作響,謝槐玉抬眼,在她白皙的耳廓看了一眼。 她跨進門檻,謝槐玉按捺住想幫她提裙裾的沖動,畢竟在他看來,憑她這嬌嬌怯怯的小碎步,極大可能會被自己蠢到絆一跤。 實在想不通許皇后明知建章公主來宮外念書,怎么不讓她穿輕便些的裝束,有失妥當。 好在江窈安然無恙的進來,他不由得暗自替她松一口氣。 “謝相帶我來這里做什么?”江窈一開始以為會去他當差的地方,即便不是,最起碼也該是亮堂堂的。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還是謝槐玉上次在靜安寺身力踐行告訴她的道理。 而且,她總覺得和他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有種無形的壓力。 不怪她多心,誰教他上次對自己動手動腳來著。 呸,可見他就是個登徒子。 “小殿下以為呢?” 謝槐玉本來不想哄騙她的,可是小公主的表情實在太過豐富多彩,他幾乎能從她臉上看到一出粉墨登場的戲來。 他其實一向并不貪戀女色,相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宜都由長嫂掌管,除了老太太每回見著他都和他念叨娶妻納妾的事宜,旁人對他的內宅一概不會過問。 過去和小公主發生的種種,一度令他自己都覺得很是棘手。 尤其是每隔小半個月,總會在夢里夢見芙蓉帳暖,嫩滑的肌膚觸手可及,一段盈盈一握的楚腰,女子的聲音似哭似泣,喊他一聲公子,和那一日的江窈一模一樣。 他無數次想極力的看清楚那張臉,卻始終琢磨不透。 “還望謝相自重,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可以既往不咎?!?/br> 江窈警鈴大作,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她的眸光四下亂瞟,最終落在他手里的燈盞上,“若是謝相不知好歹,妄想得寸進尺,我斷不會……” “你斷不會怎么樣?”謝槐玉的眉宇里染上笑意,像黎明前凋謝的晚香玉,花期總在一夜間。 以致于江窈看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似乎在笑。 她的臉頰微微緋紅,“我斷不會饒恕你的?!?/br> 回應她的是“啪嗒”一聲,謝槐玉背過身栓上門,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黑暗里,唯一可見的,是謝槐玉拿捏在掌心里的燭火。 江窈緊了緊袖口里的指尖,發現自己出了滿掌心的細汗。 “我一定會告訴父皇的?!苯乎久?,大不了魚死網破,“橫豎我找個駙馬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你便不一樣了?!?/br> 謝槐玉面無波瀾的“哦”一聲,“哄你玩的?!?/br> 江窈:“……”為什么會有這種人的存在。 謝槐玉手執燈盞,踩上拐角的木質樓梯。 江窈就這么眼巴巴看著燭火離自己越來越遠,只好橫下心,跟著他一道上樓梯。 木板發出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音,燈盞上的油芯漸漸忽明忽暗,無聲無息里熄滅。 江窈差點兒腳下踩個空,等她回過神來,她的指尖緊緊揪著謝槐玉的袖口,一對皓腕掛在他腰間的綬帶上。 謝槐玉一直在留意身后的動靜,聽到她手忙腳亂的聲音,下一刻便伸出掌心撈她,不曾想撈個空。 她倒是手疾眼快,把他當柱子抱。 “你快想法子呀?!苯洪]著眼,腳下不知懸在何處,老舊的木式樓梯又陡得厲害,她簡直欲哭無淚。 謝槐玉的眼睛在夜色仍舊很亮,他低頭看她:“小殿下這般神通,連找個駙馬都是手到擒來的事,還會怕黑?” 江窈手上的力道一軟,腳下絆倒裙邊,她整個人呈往下滑的趨勢。 她驚呼出聲,謝槐玉的掌心貼在她后腰,目眩神移之間,她被他輕而易舉摟在臂彎里。 江窈腮邊靠在他臂上,他的下頷抵在她鬢間,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馨香繚繞在他的鼻翼。 “你這個害人精?!苯阂婚_口連自己都嚇到,她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一個勁的控訴道,“真的是害人……不淺?!?/br> 謝槐玉看著懷里抽抽搭搭的小姑娘,頓時感覺身上的意義重大。 她不是第一個在他面前啜泣的人,自幼長在長嫂膝下的堂弟常常啼哭,他卻一昧只覺得聒噪。 謝槐玉掌心所及處一片柔軟,他甚至都不敢稍微用一點力,他在試圖轉移小公主的注意力:“我又怎么害人不淺了?” “你一直都在害人不淺?!苯耗u謗,并且以后會變本加厲的害人不淺。 到藏書閣頂層,謝槐玉才將江窈好端端的放在地上,不忘順手替她撣過裙邊的褶皺。 江窈:“……”她現在覺得挺無地自容,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啊。 他循著記憶,很快就翻出嶄新的油芯,慢條斯理著點燃四周立著的宮燈,一共十二盞。 江窈打量著四周,她感到意外:“國子監藏書樓的窗戶為什么被釘死了?” 謝槐玉沒有吭聲,仿佛沒聽到她的發問。 “宮里的藏書閣可亮堂了?!彼缓冒底脏洁斓?。 “這話你可曾問過夏主???”謝槐玉檢查起書架,他冷不丁開口。 江窈不以為然:“問過怎么樣,不曾問過又怎么樣?” “若你能寫一篇過關的身世文出來,我便告訴你原因?!敝x槐玉篤定她不曾問過一般。 “就知道在這里?!?/br> 江窈聽見他欣慰的聲音,她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捧著本冊子,一步步朝她走來。 謝槐玉兩手呈給她,頗為鄭重的模樣:“你往后便照著這個習字?!?/br> 江窈翻開一看,都是些最基礎的筆畫,一邊注解著用毛筆如何流暢的行筆。 她才不要學什么橫豎撇捺。 她又不是念一年級的小學生。 江窈忿忿的砸到他懷里,相比之下,她更想朝他臉上砸的,但她是個深度顏控,說到底還是舍不得那張臉。 “小殿下不愿意么?”她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他存心吊她的胃口,“那就是不想知曉藏書樓的事情了?!?/br> “你不告訴我,總會有旁人告訴我,這世上長著嘴巴的人千千萬?!苯旱难韵轮?,不差他一個。 “隨你?!敝x槐玉的口吻風輕云淡。 他這么胸有成竹,一定早有成算。 說明這件事知曉的人并不多,況且宮闈里的隱秘之事,不僅光熙帝不會告訴她,許皇后更是不會告訴她。 江窈抱著臂看他,最終敗下陣來:“我練還不行么?” 謝槐玉就地給她支了個木案,文房四寶排列有序。 江窈挑了支最細的狼毫,裝模作樣的握著筆。 謝槐玉忍俊不禁,替她挽起袖口,他的指尖擦過她的腕骨,帶著涼意。 二人俱是一愣。 謝槐玉索性圈住她半邊身子:“你的姿勢不對?!?/br> “我不用你教我姿勢?!苯撼赃叾懔硕?,結果后背貼他更近了。 謝槐玉低了低下頷,他掰過她的小拇指,理所當然道,“我現在是內閣大學士,怎么不能教你姿勢?” 第24章 江窈耳根一熱,她剛開始沒聽明白這話里的歧義,意圖在他手里搶回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