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江窈暗自感慨—— 戀愛了,大概就是這么回事。 古人的智慧真是無窮無盡的,多虧了還沒受到污染的大自然孕育。 男人皺著眉,眼睫閉得很緊,豐神俊逸一張臉,劍眉入鬢,挺鼻薄唇,左眼角一滴朱砂紅的淚痣,下頷骨沾著半干的血跡。 還真是可憐見的。 江窈不忍心了,迷茫起來這個男人該怎么辦,剛想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臉。 還沒碰到他,腕上就被人一把錮住。 她除了聽見自己緊張的砰砰心跳聲,骨頭咔擦作響的聲音清晰可辨。 江窈當時就后悔了,長得好看頂個什么用,愛情又不是拳擊場。 她被人反手剪在身后,被人鉗制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疼得江窈眼淚水都快掉下來了,直吸冷氣。 同時嘴上又不肯服輸:“閣下這姿勢,是天神下凡吶還是土地公刨地?” 第2章 連枝大喝一聲:“放肆!”中氣十足,聽起來很有來頭的樣子。 江窈抬起眼睫,差點兒看傻了,連枝手上握著個短樹杈,正對著自己這邊指手畫腳。 偏偏這時候天公不作美,江窈額上一涼,絲絲細雨打下來。 江窈眼眶有點睜不開,使勁對著連枝使眼色,如果連枝伶俐些,現在應該已經在去搬救兵的路上。 但是連枝不伶俐,還有點一根筋,看得出來很著急,一步步試圖朝著江窈靠近。 江窈喉頭一緊,男人的虎口搭在她的鎖骨上,指腹粗糲。 簡直讓人頭皮發麻,有一種狗血瑪麗蘇劇頓時變懸疑犯罪劇的感覺。 江窈靈機一動,對著連枝喊了聲:“別過來!”然后她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淚珠子墜下來,“您行行好饒了我吧,我雖然上沒有七十老母,下也沒有三歲小兒,但是我有一個夢想,春暖花開,安居樂業,當一個合格老百姓的楷模典范?!逼鋵嵕褪腔斐缘人喇斚挑~。 “奴家自幼被賭鬼老爹賣到人販子手里,險些淪落青樓,幸好靜安寺的住持心善,發了慈悲心?!币宦暸?,聲音嗲里嗲氣,充分體現了她的高水準發揮。 賣人設賣慘這一套,一波三折,引人入勝,她最熟悉了,畢竟執掌樂壇半壁江山的前輩一直很嚴格。 “誰知道剛脫虎口,又入狼窩,天天被奴役,挑水砍柴,生火做飯,您看看奴家這一雙手?!?/br> 察覺到脖頸上的手微松,江窈趁熱打鐵,撩起袖口,白花花的腕,像剛剝了殼的水煮蛋似的,一雙手也骨rou均勻,纖細修長,還帶著點女兒家的富態,指甲蓋露著淡淡的粉色,晶瑩剔透,真正兒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江窈生怕露陷:“您還是別看了吧?!?/br> 她越說越起勁,瞎話天花亂墜,想起來下著雨,干脆也不哭了,臉色還有幾分恰到好處的悲愴。她想,要是現在有八臺機位在拍,那肯定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我見猶憐,暗暗給自己點個贊。 小白菜呀,地里黃,兩三歲呀,沒了娘,說得就是她。 可是她顯然忘記了,照她現在的模樣,跟梨花帶雨完全搭不上邊,說她是嚎啕大哭還差不多。 謝槐玉靜靜聽了半晌,富有深意的看了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眼,碧水連天的裙鎦,琵琶襟上繡著木蕖花的紋路,發髻柔軟,絲綢一般的青絲,顯然是悉心蓄了多年,上頭隱約泛著桂花香,長安城這兩年凡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女子,都時興用牛角梳蘸著桂花水梳發。 “若你真的是長安人氏,你定然識得我是誰?!?/br>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不經意間就會隨風消逝,江窈才想起來這人受傷了,但是誰叫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而且他這話未免也太盛氣凌人,他算老幾啊,天子腳下,怎么說也是她……爹做主。 江窈雖然隨遇而安,但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包子,以前在劇組只要是她在的地方,從來沒有耍大牌的事兒發生,她動一動手指,都夠那些沒有敬業精神的小明星喝一壺的。 不錯,江窈勉強也算個娛樂圈大佬,因為她背靠大樹好乘涼,家世顯赫。譬如高中時她申請住宿到一半又反悔,老師問她原因,她“啊”一聲,突然想起來附近有一套學區房來著。 她生母早逝,生父在國外做生意,從小就自力更生經常去劇組串戲,也算個摸打滾爬上來的老戲骨。 每回走紅毯,報道她的版面占大半,從頭到腳的首飾服裝受人追捧, 想當年,她就是引領潮流的指向標,論裝叉這項業務,她排第二都沒人敢排第一。她如今穿成錦衣玉食的小公主,適應的還算習慣,除了沒有高科技電子產品之外。 所以江窈輕哼一聲,幾乎是骨子里與生俱來的不屑一顧。 “若你這話沒有摻假,你也必然識得我是誰?!?/br> 結果謝槐玉悶哼一聲,江窈下意識接住他下滑的手掌,再等她回過頭,謝槐玉已經蒙頭栽在她懷里。 她拽下他腰上的玉佩,上面鐫刻著一個謝字。 長安謝家,那確實挺出名。打大鄴開朝祖帝開始,謝氏宗僚便獨樹一幟,謝家的先祖立下汗馬功勞,天女下嫁金玉滿堂,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玉碟外戚名冊里排榜首,不但如此,謝僚所出的門生也桃李滿天下。 俗話說盛極而衰,否極泰來。謝家這些年有過昌盛,也有過凋零。 到了光熙年間,本以為謝家會漸漸泯然與眾人,沒想到謝家又出了個謝槐玉,十三歲入仕,不過半年光景一路披荊斬棘成了長安城通判,時年二十有二,一度功高震主,位極人臣,坐到了大鄴相國的位置。 自古以來位居相國的都有過人之處,茶館的說書先生提起當朝這位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權相,往往都會以光熙二十三年和契丹的那場戰事做開頭。 本被任為驃騎大將軍的鄭侯爺途經甘州時因年邁的緣故舊疾復發,謝相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使契丹將士腹背受敵,所行之處橫尸遍野,直取敵軍降領首級,可謂是用兵如神。 光熙帝初登基時,世人都說謝清嶸是謝家最后一棵蒼天大樹,只可惜已過了花甲之年,雖然眉須鬢白,卻受萬人尊仰,連光熙帝都親批過一塊“文人風骨”的匾額賞賜。 謝清嶸膝下無子,謝槐玉被老爺子千挑萬選從旁系子孫中過繼來。 長江后浪推前浪,彼時謝槐玉作為謝清嶸的得意門生,一首勸君闕名聲鵲起,朝堂上為參議旱災一事分庭抗禮,從此名揚天下。 江窈卻不這樣想,因為她知道這些人云亦云都是虛言,誰叫她有上帝視角呢,就像她背后的團隊打理微博是一個道理,公關手段而已。 理智告訴她,她不該和謝家人扯上關系,對于原著她大致也聽過一星半點,什么大公無私,濟世天下的賢臣,明明就是狼子野心,光熙帝還沒撒手咽氣呢,受盡愛戴的相國大人謝槐玉就反了。 朝堂上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脈,手握天下大半兵馬,輕而易舉破了慶元門,第二天大搖大擺入主金鑾殿,皇袍加身裝大尾巴狼。 最可恨的是,凡是建章公主看上的人都跟蓋了戳似的,個個充刺頭,把自己當末路英雄一樣不惜和謝槐玉作對,結果一連三任的駙馬備選人都被他不擇手段給弄死了。 江窈有第一眼看人面相的習慣,她堅信相由心生,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二十歲看天生麗質,三十歲往后那都是現世報。 她喜歡和慈眉善目的人打交道,假如和她對戲的演員眉眼間戾氣重一點,她都會覺得心里發毛。 所以在她心里,像謝槐玉那樣的人,肯定是佞氣凜然,指不定是個什么樣的兇神惡煞呢,難怪過不了審。 眼前這人其實蹊蹺得很,如此境遇,第一反應不是向人求救,反而大有一副拉人同歸于盡的意思。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尤其是對于這樣芝蘭玉樹的公子哥兒。 江窈摸了摸鼻子:嘁,上蒼派我專門來拯救你。 謝槐玉這一撒手倒干脆,用連枝拍手叫好的話來說,既然是來路不明的人,還意圖挾持公主,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告知把守靜安寺的禁軍才對,定要把這廝整治一番。 江窈打定主意,想演一把救命恩人的戲碼,說不定人家醒過來稀里糊涂,賴著她千恩萬謝甚至不惜以身相許。連枝猶豫再三,只得聽從她的吩咐。 等把人拖拖搡搡拽進屋里,江窈撿起帕子拭著一掌心的冷汗,翻箱倒柜找了止血的金瘡藥,不得不說,許皇后臨出宮前給她備了兩馬車的行禮也不是全無用處。 饒是連枝再心有余悸,都禁不住感嘆了一句:“公子生得真好看呀?!?/br> “我這個人一向很深明大義的,”江窈聽到后,捋毛似的摸了摸連枝頭頂的發漩,語氣也十分溫和,“不如趕明兒起你我主仆情盡,誓要光明正大的見一回真章,倘若他認我當救命恩人,對我感恩戴德,便罰你三個月的俸祿,反之則賞你一盒珠花,怎么樣?” 連枝臉上都被她說得發臊,她這個公主什么都好,唯獨有時候說話口無遮攔,常?!巴毖詿o忌。江窈從來都不忌諱,許皇后也從不加以苛責,每每都是私下里對連枝一頓耳提面令。 “殿下,您少拿奴婢打趣了?!?/br> 江窈看著連枝拿了剪子過來,謝槐玉身上斑駁,內里穿的中衣黏在血rou里。 她蹙了蹙眉,移開視線,還不忘點撥起連枝來。 “你穿藕粉更明艷些,再過幾年可穿不出活潑勁兒了,壽合宮的姑姑都要笑你扮嫩。你沒瞧見么,王淑妃近年都漸漸不穿過于明媚的衣裳了,你在這個年紀,整日里打扮得老氣沉沉做什么,總歸要珍惜當下,免得日后悔不當初?!?/br> “殿下出宮前才賞了奴婢一匹云緞呢,您忘啦?”連枝指尖打顫,尖銳的剪子口幾乎揭開皮rou。 連枝動作一頓,剪子已經被江窈順勢接過去。 “咱們是救人的,又不是害命的,我暫時還不想去刑部一日游?!?/br> 江窈屏氣凝神了半天,手上才劃開一道布料口子,依稀之間想到許皇后前陣子教她女工的事,她撂下剪子,長吁一口氣,還是將這種細致活交給連枝吧。 一場雨來得疾,去得也快。 天際升騰起一道云里霧里的龍吸水,雨后初晴的祥瑞之景,從大雄寶殿出來到半道上,連枝剛收了傘柄,江窈步態輕盈,也不管羅襪鞋面上濺了泥濘,迫不及待推門而入。 塌上的人此時正半坐起身,身上套著松松垮垮的僧袍,墨一般的眸子望著她。 江窈和他對視了半刻,慢騰騰反應過來,對方十有八九是在敲打自己,等她自報家門。 江窈以前看過一則小故事,里面的女主人公救了失明的男主人公,并且陪伴他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當男主人公復明后,女主人公只給他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下一個愛上的人的模樣就是我的相貌。 實在堪稱深明大義。 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秉持著最基本的防患意識,同時懷揣了幾分惡趣味的心理。 她眉眼一彎,笑意融在澄澄的眸光里,窗扉半開,朱紅色的發帶隨風拂起,靜悄悄落在她輪廓精致的鎖骨上。 霞光萬丈,江窈頭發絲都鍍著層金輝。 “我叫連枝?!毕牒湍氵B理枝的連枝。 第3章 謝槐玉耐人尋味的拂了她一眼,半點也沒有照江窈預想中劇本發展的樣子。 他抬了抬手,看到焦糖色袖口的時候頓了一下,朝站在門檻上的江窈招了招手,逗貓似的。 江窈臉上發燙,心底忍不住誹謗,怎么說自己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對待她的態度就算比不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好歹不要擺大爺的譜成么。 而且,僧袍還是她去找藏書閣的掃地和尚苦口婆心借過來的。再說了,僧袍都是一水兒的駝色焦糖色卡其色,放在現代,那都是高級流行色。 要是連枝知道江窈心中所想的話,大概會選擇悶聲撞墻,什么“借”,明明是公主她哄騙過來的。 但是連枝很快就感受到了悶聲撞墻是什么滋味,她剛把傘放在檐下。 “有勞連枝姑娘?!崩锩媲謇涞统恋穆曇魝鞒鰜?,就像司樂坊琴師撥動琴弦時的不疾不徐,很讓人心神安寧。 連枝在宮里摸打滾爬長大,察言觀色的眼力見兒也是有的,摸著門縫往里探了一眼。 公主她居然親自給人斟茶遞水。 連枝有點擰巴,連撿回來的公子哥兒睡了公主的香閨都不計較了,公主她以前在衣食住行上可都是被寵在手心里的人,前兩年有個宮女煮茶過了火候,公主碰都沒碰一下,皇后知道后,悄沒聲息就把那宮女給發落到浣衣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