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死以外

    他講我聽，一時氣氛安靜平和。

    “后來，我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氣被海水擠壓了出來，我也終于徹底的失去了知覺。在失去知覺以前，我在想，其實死也不是很難受的事，只要心里沒那么恐懼，最難受的時刻也就十幾秒?！鳖櫼恍φf到這里，笑了笑。

    “然后呢？”我問，“你是怎么獲救的？”

    “我是被海水嗆醒的?！鳖櫼恍μь^看著我說，“我醒來以后，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我還活著，而是回憶起了以前的事。那些過去是一起來的，擁擠得我腦子疼了很久。最后，我理順了事情的發展次序，頭疼才好了一點兒。這些回憶，讓我在那塊礁石上哭成了傻逼?！?/br>
    他的敘述很真實，幾乎聽不出來任何修辭上的夸張，我聽得淚流滿面。

    “等我消化了屬于自己的記憶，才發現這一次死里不是逃生，而是逃死?！鳖櫼恍嘈α艘幌?，“我大概是被海浪拍到礁石上的，但是那塊礁石最多有兩三個平方大，而且還有越來越小的趨勢。我知道，這是海水要海潮了。太陽也越來越高，曬得人幾乎成了魚干。而神智的清醒，讓我的所有神經都慢慢恢復了，又餓又渴，身上的傷口又疼，現在如果再爆曬一天，也是必死無疑的。當時，我就想，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有什么意義，死個明白嗎？”

    “再后來呢？你被人救了嗎？”我問。

    我聽得很著急，本來以后這樣他就獲救了，但是沒想到他醒來以后，又是絕境。

    顧一笑道：“要是這么容易就獲救了，我怎么會這么晚才回北京，那樣的話，在你們籌備婚禮以前，我就獲救了?！?/br>
    “你都經歷了什么？”我問。

    他的笑給人很滄桑的感覺，我看著很不舒服。就像，我的話很可笑一樣。

    “經歷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后活了下來?！鳖櫼恍粗艺f，“那些經歷我不想多說了，總之很不愉快。我從海上回到陸地以后，又在那里養了一個多月才慢慢恢復，然后費了很大的力氣聯系到了我的父母，之后，他們去接我回了國?！?/br>
    “對不起?！蔽艺f。

    “沒什么好說對不起的，能讓你先獲救，是最大的幸運。如果你和我換了位，那最后你一定活不下來?！鳖櫼恍Σ辉敢庠偻罾镎f了。

    “對不起?！蔽乙廊徽f。

    他笑了笑，最后道：“那好，我接受你的道歉?！?/br>
    我松了一口氣。

    “回到北京以后，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F在a財團國內國外都已經被顧天寶用各種手段掏空了，他自己也沒落到手里多少。反倒是便宜了那些競爭對手。我沒有別的辦法，差不多是傾全家之力，保下了這個汽車公司。至于以后如何，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保證的，我還有一個保命的職業律師。如果公司全部都黃掉了，我還能去幫人打官司。這個錢，也夠你和我用了?！鳖櫼恍φf。

    “希望你能成功，如果在資金方面有什么問題，可以找我幫忙?！蔽艺f。

    “不會了，用你的錢，萬一還不上，到時又成了我在騙你?！鳖櫼恍u了搖頭說，“這一次，我只想用自己的力氣，看我能折騰到哪一步。至于顧天寶，我也正在找，如果能找到他，很多困境就能解了。不過，好像你把他給起訴了?！?/br>
    “是?！蔽野蚜_小天調查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這些我都知道了，其實……”他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

    我抬眼看了看他。

    他卻沒看我，而是看向了窗外。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說話打斷他的思考。

    他看了一會兒外面，回過頭來說：“其實經歷了這么一次生死，我對于錢財公司，真的看淡了。要不是為了給人生找點目標，我肯定不會再插手公司的事。但是，沒辦法，活著總要給自己一個目標的?！?/br>
    “顧一笑?！蔽医辛怂拿?。

    他明明比我小七歲的，但是現在看他的眼神有一種很蒼涼的感覺，就像是在很短的時間里，他經歷了很多常人無法想像的事一樣。

    “嗯?！彼α?，看向我。

    “你其實可以什么都不干的，kb是你還給我的，如果不是你，我現在還拿不到kb，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每年給你三成的分紅，這樣你就不用活得這么辛苦了?！蔽艺f。

    顧一笑用一種很寵溺的眼神看向我：“我要是拿你的錢，成了什么？名符其實的小白臉兒啊?！?/br>
    “別人的看法，你在意嗎？”我問。

    我不相信，經歷了那么多，他還會愿意活在別人的嘴里。

    “在這種社會里生活，怎么能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做公司呢，一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人生目標，二是為了以后萬一和你站到一起了，不要比你遜色太多。三呢……”他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三呢，就不說了，沒影兒的事?！彼χ陲椓诉^去。

    我自己抿了一口清酒，看著他想了一會兒說：“既然答應出來和你聊聊，我也說說自己吧?！?/br>
    顧一笑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笑，然后溫和的看著我。

    今天，我們都心平氣和。我忽然間發現，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最明顯的改變是，他沉穩了很多，說話辦事一章一節，徐徐道來。

    “我和段景琛結婚，說不上是對還是錯。只是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樣，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那天你去找我，其實應該知道，在那種場合，以我的性格是不可能不顧一切和你走的。為了愛情，或者什么奮不顧身，那種事情距離我很遠了。我要顧忌的事情很多，父母，孩子，公司，還有段景琛的顏?！蔽衣f道，“再后來，我看到你活得挺好，也就放心了?！?/br>
    我說到這里，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其實在我剛才的話里，不自主的說出來了我的感受。那就是，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墒?，不管是什么樣的感情，也經歷不了這么多的變化。

    現在，感情雖在，但是感覺不在了。我甚至覺得沒有在一起的必要了。我不知道，自己這是膩了，還是死心了。

    “陶然，我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的?！鳖櫼恍φf。

    我沒說話，他說對了。

    “我也知道，現在你過不了的是自己那一關，你的生活在短時間里發生了太大的變化，所以你需要時間消化?！彼终f，“放心，我可以慢慢等你走出來，甚至如果你愿意，我想陪你一起走出來?！?/br>
    他情真意切的說著，我在聽著。

    說心里沒什么想法是假的，但是一想到段景琛，我馬上就什么想法都沒有了。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和段景琛之間的感情變故，讓我有點不敢相信愛情了。

    他說對我喜歡了十幾年，進入婚姻以后只用了三個月，就什么都沒了。

    現在，雖然我不在國內，也知道他和那個女人經常雙對雙出。

    “顧一笑?！蔽蚁氲竭@里，抬頭看著顧一笑。

    他也看著我，微微笑著：“不管你說什么，我都聽著呢?！?/br>
    “我們倆是有過一段很美好的過去，不管中間有沒有摻雜商業算計，但是你確實給我快快樂樂的感覺了。所以，我也很感激你。后來，在海上出事時，你差不多又是用自己的命去換我活下去的機會。我都覺得現在欠你一條命了。但是，感情上的事，我說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老實說，現在我對這一塊迷茫了。而且，我覺得我似乎不需要了。如果你要等我，也沒什么不可。但有很大失敗的可能性。我說的是失敗不是說我永遠不會再對你動心。而是說，我們最終都會敗給婚姻。我和司建連在結婚以前，也是有過美好的。后來呢，他出軌了。我和段景琛雖談不上是真正的兩情相悅，但是他對我的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最后呢，他出軌了。我和你……”

    我頓住了，看著他說：“我想不出來，我和你假如真的走入婚姻了，會是什么樣的。我接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婚姻失敗了?！?/br>
    顧一笑開始的時候，表情還算溫和，但聽到最后他臉色稍稍有點難看了。

    “陶然，你連試試的勇氣都沒有嗎？”他有些無奈的說，“你和他們沒到最后，是因為你沒遇到我。遇到我，就是你今生最正確的人了?！?/br>
    我笑了笑，對他道：“一句話文案寫得不錯，你都可以去寫廣告詞了?！?/br>
    “我是說正經的?！彼f。

    我斂起玩笑的表情的對他說：“我說的也是正經的。我和你在相處的過程，已經有三災六難了，以后能好嗎？”

    “能?！彼麍远ǖ恼f。

    我搖頭道：“我不相信。不是我對你沒信心，是我對自己沒信心?！?/br>
    他還想說什么，我不等他開口看了一眼時間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br>
    顧一笑無奈，只得點頭。

    其實，倒不是因為時間不早了，而是我不想再聽他講下去。再講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么事，說什么話。

    我其實很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算是現在我正心灰意冷，看到顧一笑還有心動的感覺?？墒?，我不敢再邁出這只腳了。邁出去一次被打折一次，再邁一次又被打折，我沒這個勇氣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一笑給我打了電話：“起床了沒有，一起去吃個早飯?！?/br>
    “我在餐廳了?！蔽艺f。

    他五分鐘以后就到了。

    顧一笑本來就長得好，又是一副模特身材，尤其是現在瘦了不少，氣質更加出眾。在他進餐廳的時候，確實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站在入口掃了一眼全場，然后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剛來？還是吃得差不多了？有沒有想吃的，我給你拿?！彼f。

    我們吃的是酒店自助早餐，所有的東西都要自己去餐臺上取。他這樣一說，我就想起了被段景琛照顧過的日子，心里稍有點影響，淡淡的說：“我差不多飽了?！?/br>
    “等一下咱們一起去機場，你等我一下?！鳖櫼恍φf，“我很快的?！?/br>
    我覺得自從昨天晚上聊完以后，我和他也完全說開了，所以沒必要裝成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畢竟北京就那大，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

    在去機場的路上，顧一笑和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我雖不是很在意，卻也有一種很放松的感覺。

    登機了，我戴上眼罩準備睡覺，顧一笑伸手攔住我說：“陶然?！?/br>
    我摘下眼罩，看了他一眼：“有事？”

    “沒事，就是突然想喊你的名字?！鳖櫼恍φf。

    我看著他，他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在這一瞬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歷經千辛萬苦以后的輕松和釋然。我也對他笑了笑，重新戴上眼罩。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我是被飛機巨烈的顛簸驚醒了。

    醒過來的第一時間，我就覺察有一只手緊緊握著我的手。我一轉頭，看到了顧一笑。

    他很緊張的握著我的手說：“飛機遇到了強對流天氣，空姐剛才說可能要持續半個小時，你不要怕?！?/br>
    我看了看周圍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

    “沒事，極端天氣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蔽艺f著想抽出我的手，卻抽不動。

    “我怕你害怕?！彼f。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也沒掙扎的心情，就放由他握著了。

    時間過去了五分鐘，顛簸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甚至越來越嚴重，還有人紅了眼睛，默默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