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眾皆嘩然。 驛站的廚房是公用的, 人多的時候便要排隊輪流使用。廚房外靠墻根處, 則是一溜兒三個大水缸, 其中兩個水缸已經用空了,只剩一個還裝滿了水。 這驛卒十分謹慎,佯裝前來提水, 卻打算趁機將整包藥粉都倒入最后一缸有水的水缸中,到時候凡是要喝水煮飯的, 一個都跑不掉??伤\氣實在不好,阿卞得輕城再三囑咐, 早安排了人在暗中盯著, 將他抓個正著。 驛丞匆匆趕來, 千恩萬謝。多虧了趙璽一行人警覺, 若是被這人得手,出了大事,他是負責人,第一個要倒霉。饒是如此,以趙璽的尊貴身份,在他職責范圍差點遇襲,他的責任也不輕。 趙璽冷笑一聲,眉宇間滿是戾氣,他好不容易哄得輕城回心轉意,今日又難得時辰還早,正想著溫存一二,就有不長眼的撞上來,壞了他的好事。 馮鵠過來匯報審問結果:“他一口咬定白天被驛丞責罰了,心懷不滿,故意報復,沒有指使的人?!?/br> 當他們三歲孩子哄呢,上午被罰了,下午就能找到蒙汗藥,還是上好的蒙汗藥來報復?他倒是再找一包來看看呢!趙璽道:“不必多問,先抽上十鞭子再說?!?/br> 馮鵠應下,親自揚起馬鞭。 錢小二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且慢?!?/br> 馮鵠驚訝。 錢小二道:“鞭子不對?!边f給他一條鞭子。 四周頓時一片倒抽涼氣之聲。那被捆的驛卒更是一瞬間臉色慘白。 那是一條鋼鞭,鞭長八尺,共有九節,鞭身上長滿了倒鉤,看著就猙獰可怖。若是被這鞭子抽上一鞭,豈不是要去掉半條命?可剛剛,對方下的令是十鞭!十鞭,他再多幾條小命也得玩完。 驛卒瑟瑟發抖地道:“你們竟要動用私刑,草菅人命不成?” 馮鵠失笑:“你怕是還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誰吧?你膽敢對我家主子意圖不軌,一條賤命只怕還不足以贖罪?!敝\害親王可是重罪。 驛卒恐懼地睜大眼睛:莫非他竟惹到了什么惹不得的大人物?他看向趙璽,見趙璽披一件玄色斗篷,身姿卓然,貌若天神,眉眼沉沉的模樣,雖然年輕,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對方沒有騙他,這個人,來頭絕對不凡! 眼看馮鵠的鞭子就要揚起,驛卒一個激靈,迅速有了決斷:“我說,我全都說?!?/br> 趙璽使了個眼色,錢小二和馮鵠將人提到一邊的密林單獨審問。四周圍觀的人見沒熱鬧瞧了,也不肯散去,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議論著,好奇著最后的結果。 驛丞的額角滿是汗,一邊抹一邊忐忑不安地道:“殿……”被趙璽目光一掃,忙轉口道,“大人,這里地方齷齪,您要不要去旁邊屋中坐著等?” 趙璽面色冷厲,嗤笑道:“不必了?!?/br> 驛丞嚇得腿都軟了,卻不敢動彈,只好陪他干站著。 不一會兒,錢小二回來,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趙璽露出驚訝之色:他一路已經遭遇了兩撥太子派來的人馬,原以為這回人也是太子派來的。他正奇怪太子的手段怎么越來越蠢了,原來竟不是嗎? 錢小二請示道:“主上,我們怎么處置他?”他們一路隱瞞身份而行,錢小二等人在外一律稱他為“主上”,稱輕城為“夫人”。 趙璽問驛丞:“今天是不是有藥材行的人借住驛站?” 驛丞道:“是?!毙睦锎蚬?,猶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趙璽卻不理會他了,對錢小二道:“既然不是那人派來的,讓他簽字畫押,報官處理吧?!?/br> 錢小二應下。 趙璽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輕城已經換了寢衣,正倚在床頭,教鷓鴣在褲子內側襯入棉絮,好保護大腿。前幾日她就想到了這法子,無奈趕路太急,根本沒有時間做這個。 趙璽在門口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看到了自己,才回到院子拎了早就打好的水,也不用熱水,快速地洗了下,才重新進屋。 鷓鴣已經不在,屋中只剩了輕城一人,正靠著床頭閉目假寐。滿頭青絲已經散開,垂落在雪白的寢衣上,愈顯得那張動人的臉兒如堆雪飛霞,嬌艷無匹。 趙璽的心忽地就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近她,在她身邊坐下,細細端詳著她。 連日的趕路,她消瘦了些,下巴越發尖得可憐;寢衣領口散開,露出了更加凸顯的秀美鎖骨。她這樣嬌弱的人兒,長到這么大,只怕也沒吃過這種苦。 趙璽的心中充滿了憐惜與歉疚,忍不住輕輕擁住她,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她受驚地睜開眼,盈盈桃花眼帶著迷茫,映入他眸中,便如月光下的一灣湖泊,瀲滟生姿,攝人心魄。 趙璽心頭大悸,濡濕的吻輕柔地落到她顫巍巍的眼睫上,愛憐備至,低聲問道:“怎么不先睡?” 她睫毛亂顫,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趙璽卻仿佛明白了什么,眉開眼笑地道:“你在等我?!边@些天每次他回房,她都睡下了,這還她是第一次等他。 歡喜瞬間涌上心頭,他心頭雀躍,忽地一把抱起她,原地轉了一圈,又說了一遍:“你在等我!”被她冷待了這么多天,他總算看到了曙光。 輕城被他轉得頭暈,不覺愕然:他誤會了什么?她等他不過是好奇心起,想問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煽粗@么高興的樣子,解釋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自從她單方面和他冷戰,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 趙璽笑嘻嘻地抱著她坐下,懊惱涌了上來:他最近真是忙昏頭了,該早些發現她的不對,和她和好的,結果耽擱了時間,平白受了她多少冷待。還好,還好,今天及時承認了錯誤,她原諒了他。 他眼睛晶亮,低頭在她臉上親了又親:“以后若對我有什么不滿的,一定要早些說出來,再不要拖著不說好不好?” 輕城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趙璽的親吻漸漸變得纏綿起來,從她的額頭、眼睛、嘴唇、脖頸……一點點往下。輕城緊張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明天還要趕路?!?/br> “我知道,”他將她虛虛壓在身下,喘息著道,“我就過過干癮?!彼穆曊{軟了下來,目光繾綣地看著她,“我已經好久沒有親近你了?!?/br> 輕城拒絕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趙璽何等機敏,趁機動作,手過處,她的寢衣隨之散開,露出了他魂牽夢縈的無瑕玉體。 乍然接觸微涼的空氣,輕城瑟縮了下,他已動作迅速地脫了上衣,溫熱的身體直接覆了上來。 一時旖旎無限。 第二天,輕城是在趙璽的懷中醒來的。她一抬眼,便對上了他含笑的眸,昨夜的種種頓時泛上心頭,不由羞紅了臉。 他信守承諾,果然沒有真正要了她,然而卻學著某幅密戲圖,手口并用,極盡挑逗,依舊是狠狠欺負了她一番,也讓她終于體會到了幾分這種事的銷魂滋味。到最后,他情熱難耐,硬是按著她的玉手幫了他一把。 有了前兩次的慘痛經歷,她一直以為這種事只有痛苦和忍耐,昨夜的一切卻仿佛給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原來夏夫人說得沒錯,這種事,女兒家果然也能得趣。只是,過程也太羞人了。 偏偏趙璽還要問她:“昨夜可覺得累?” 他不是明知故問嗎?昨夜那樣,她既未花力氣,也未被他擺出各種羞人的姿勢,怎么會累?也就是手酸了些。 趙璽見她美目帶嗔,嬌羞不勝,哈哈大笑起來,摟著她笑吟吟地道:“你送我的那套鼻煙壺果然有用,改天咱們把它擺成一排,每種都試一試可好?” 虧他想得出!輕城瞪他:“你做夢去吧?!?/br> 他笑得更開心了:“你怎么知道我做夢夢到過?” 輕城:“……”他還要不要臉皮! 比臉皮厚度她自然是比不過趙璽,只得甘拜下風,轉移話題問道:“昨夜廚房那邊是怎么回事?” 提到正事,趙璽總算不再逗她。 原來這次他們倒真是遭了池魚之殃。暗算針對的是藥材商行。天和堂雄踞西北,幾乎壟斷了西北所有的藥材生意,實力強大,利潤豐厚,暗中惦記著這塊肥rou的人自然不少。 這一回的下藥事件,便是他們的競爭對手為了打入西北市場,意圖將他們迷倒,偽裝打劫錢財。真實目的卻是在他們運送的藥材中混入劣質藥材,甚至將某些珍貴藥材替換為浸過毒劑的藥材,好敗壞他們的信譽,借機撬開西北市場。 那個驛卒只是被他們收買的其中一人,另還有好幾個同伙,昨夜也都被馮鵠帶著人一網打盡了。如今一個個都錄了口供,捆成一堆,等著送官。 輕城聽得臉都白了:“這些人的心也太黑了吧,為了做生意,竟偷換藥材,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趙璽冷笑:“在他們眼里,幾條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夸她:“你的小心謹慎立了大功,否則非但藥材行要倒霉,我們也要受牽連?!?/br> 按照他們向來的習慣,頂多簡單檢查一下食物,不會一直派人在廚房盯著??审A卒選在他們做過飯之后下藥,之后他們只要喝水,便也會中招。若這個時候太子派了人來,后果不堪設想。 這個夸獎輕城不敢當,她也不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罷了。 等到他們用早膳的時候,天和堂的陳掌柜遞了拜帖過來求見。趙璽想了想,去外面見了他。陳掌柜千恩萬謝,并送上了三七和人參各一匣子作為謝禮。這一次若不是趙璽的人及時發現,天和堂只怕就要遭到大麻煩。 聽說他們也是去涼州的,陳掌柜留下拜帖,只道若有需要,到時只管差遣。趙璽見他也正是這個意思,以后他們在西北,用得著藥材行的地方多著,也算結個善緣。 此后一路倒還算順利,再無波折。只是沿途漸漸荒涼,常常數百里杳無人煙,一行人免不得風餐露宿。 這樣又急行了七八天,涼州城漸近。這日他們經過一個小鎮子,原想找個地方歇個腳。等到進去,眾人頓時驚呆了。 鎮中房屋倒塌,一片破蔽,還有火燒過的痕跡,他們一路行去,竟連一個青壯年都看不到,只剩下不多幾個餓得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或在傷心痛苦,或目光麻木地看著他們。 馮鵠派人去打聽,這才知道,十天前,這個鎮剛被東羯人襲擊過,糧食衣物被搶走,青壯年被殘殺,走時更是一把火,差點將整個鎮子都燒毀。 若不是涼州衛巡邏的士兵發現,衛所很快派出兵來,婦孺都要被擄走為奴。如今,鎮中有親友投靠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沒了活路的老弱病殘,四處尋食,勉強度日。 一行人氣得臉都青了,東羯人的手段,比從前的西羯也不遑多讓。 趙璽臉色沉凝,輕城的心中也震撼不已:她縱然兩世為人,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爭,也從未直面過戰爭的殘酷。 他們默默地將隨身帶著的干糧分給了鎮中僅剩的幾戶,也不打算歇腳了,快馬加鞭,直奔涼州城。 第113章 第 113 章 涼州乃西北要塞, 繁華重鎮,自古就有“通一線于廣漠, 控五郡之咽喉”的說法,趙璽的王府就設在城中。 自從封地定下,他先期已派了人過來打理王府。他們今晚在王府休整一夜, 明日他就要直奔在涼州城外八十里幽云關的西北大軍駐地。 一行人到城中時已是下午。趙璽提前打發了人去王府通知, 王府早早派了車馬在城門口接人, 輕城和鷓鴣總算可以不用騎馬,坐上了車。 趙璽卻沒有跟她們一起,他將護衛全留給了輕城,自己帶著王太醫和錢小二,要先去一趟鎮遠將軍府, 探望重傷的鎮遠將軍王用。 王用原是英王的副手, 英王回京后, 他接替了西北軍主帥的位置,十分熟悉軍中和東羯的情況,和趙璽也算得上有幾分交情。不管出于哪個方面考慮, 這一趟趙璽都必須去,且去得越早越好。 趙璽打小在涼州長大, 對城中熟悉得很,輕城卻是第一次來, 縱然旅途疲累, 也不免好奇, 從車窗中往外看去。 城中街道寬廣, 沿街商鋪林立,路上車行馬馳,頗為熱鬧。兩邊的房屋都不高,俱是石砌而成,街上行人相貌打扮與中原渾然不同,尤其是女子,個個高大健壯,穿裙裝的極少,多數都是上衣下褲,方便行動。偶爾還有異族形貌的人走過。 馬車經過一處高門大戶時,卻被堵住了去路。輕城看時,見許多人圍在那里,人群中,隱約看到兩個女子站在門口,似是一主一仆,打扮氣度頗為不凡。四周隱隱傳來感嘆聲:“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薄坝⑿垡皇?,臨了卻落得這個下場?!?/br> 輕城覺得奇怪,吩咐阿卞去看看是什么情況。不一會兒,阿卞回來,告訴她道:“門口站著的是王將軍的夫人?!?/br> 輕城一愣:“哪個王將軍?”忽地反應過來,“蠻奴去看的那個王將軍?” 阿卞點頭。 輕城皺起眉來,以鎮遠將軍的身份,他的夫人怎么會站在別人家門口?而且,顯然站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才會引來這么多人圍觀?!按蚵牫鲈趺椿厥铝??”她問阿卞。 阿卞點頭。 原來王用追擊東羯人中伏受傷后,就被送回了涼州城看病養傷。大夫開的方子中,需要一味人參吊命。王家的人參眼看用完,王夫人便吩咐下人到天和堂買些。哪知不巧,天和堂的人參不久前剛被郭副將軍府全部買走,新的藥材卻還在路上,要過幾天才能有。 王夫人便知道不好,這郭副將軍不是別人,正是王將軍在軍中的死對頭,兩人幾次升遷,郭副將軍都被王將軍壓了一頭,積怨不淺??梢刃碌乃幉?,卻哪里等得。只能想辦法先借別人家的。 然而西北苦寒之地,物資貧瘠,非但百姓不富裕,便是官員也很少有人家能屯得起多少人參,像郭家這樣大手筆地一下子買入這么多人參,更是從未有過的。她便是想問別人借參,也根本無處去借。 百般無奈下,她只得放下臉面,備了厚禮,親自上郭府,請求郭府能將人參轉賣他們一些,她愿用雙倍價錢求購。孰料禮物送進去了,郭府卻有意晾著她,遲遲沒有反應。 眼看人越圍越多,郭府的門忽然開了一條縫,將幾個禮盒扔了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拱了拱手道:“夫人還是請回吧。貴府老爺要救命,我們家老夫人也要救命,這藥是斷斷不能轉讓的?!闭f罷,大門“砰”的一下,再次無情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