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長隨魚甲魚乙滿面焦急,卻不敢說什么,見到趙璽,眼睛一亮:“三殿下來了。給三殿下,王妃娘娘請安?!?/br> 英王握住竹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緩緩轉向趙璽。 趙璽攜著輕城向英王行過禮,開口道:“皇叔,太醫關照,您需要靜養?!?/br> 英王淡淡道:“不必,我現在要進宮?!?/br> “皇叔!”趙璽攔住他,兩人目光撞在一起,似有火花,各不相讓。 英王道:“讓開!” 趙璽哪會聽,直接吩咐左右道:“扶皇叔回床休息?!?/br> 魚甲魚乙現出喜色,高聲應下,就去扶英王。 英王臉色沉下,氣勢瞬間壓迫而來:“蠻奴!” 趙璽絲毫不懼,迎向他的目光道:“皇叔若知道照顧自己的身體,也不必輪到我越俎代庖?!?/br> 英王道:“西北戰事緊急,王用重傷,龔繼堂和欒宜山都無帥才,其他人又不熟悉情況。我若不回,難道任東羯鼠輩欺我百姓,掠我邊關?” 趙璽沉著道:“您即使要去,也得將身子養好?!币娪⑼跎袂椴灰詾槿?,他親自過去,扶住英王道,“皇叔,休要讓父皇擔心,讓我們擔心?!?/br> 英王怔了怔,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喃喃道:“你們?” 趙璽眸中現出一絲柔意:“嗯,我和輕城?!?/br> 輕城心頭一顫,沒想到趙璽竟直接將自己的閨名告訴了英王,下意識地看向英王。 英王的手倏地握緊,手背根根青筋畢露,再次重復道:“輕城?”呵,連名字都沒變,她究竟是當他多蠢,吃定他不會懷疑她嗎?還是又想告訴他只是巧合? 趙璽道:“這是榮恩在姜家的名字?!?/br> 聞言,自兩人進屋,英王的目光第一次落到輕城身上,開口問道:“輕城也會為本王擔心?” 趙璽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總覺得有哪里不對。輕城是jiejie的閨名,皇叔叫起來怎么那么熟稔的感覺? 輕城目光和他一觸,暗暗心驚,垂下眼柔聲答道:“皇叔待我和蠻奴恩重如山,您身體抱恙,我們自然擔心?!?/br> 她和蠻奴!英王氣血翻涌: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蠻奴!那他算什么,他們從前的情分又算什么?哪怕是恨他,他都甘愿??伤谷绱私^情,將他們之間的一切一筆勾銷。她是不是忘了,她本是他的妻子? 英王的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去保定辦事,本就趕得急,又為了趕回參加趙璽的婚禮,日夜兼程,已經兩夜沒合眼了。結果昨夜吐血,折騰了半宿,剛回到英王府再聽說西北的軍情,氣急攻心,身子的負荷早已到了極限。 幾件事湊在一起,郁結難解,他再也撐不住,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醒來時已躺在床上,太醫院的秦太醫正將一根金針從他人中處拔出,旁邊傳來輕城擔憂的聲音:“秦太醫,皇叔怎么樣了?” 秦太醫道:“王爺是積勞成疾,又有舊傷,不知保養,這幾日又勞累過度,氣急攻心,一下子發作出來了。只能好好靜養,不可再叫他勞心勞力?!?/br> 姜重的聲音響起:“那西北的戰事?” 秦太醫道:“萬萬不可再在王爺面前提起。我會每日過來幫王爺針灸,另擬個方子,叫王爺每日煎服,慢慢調理,總是寬心為要?!?/br> 姜重道:“我帶秦大人去隔壁書房寫方子?!?/br> 腳步聲遠去,英王睜開眼,看到輕城正小聲吩咐英王府的侍女將香爐中的香換成凝神靜氣的安神香,又叫她們將窗戶都開些縫,好讓陽光和新鮮的空氣進來。 他凝望著她的背影,幾乎癡了:這是他多年來一直奢想的場景,他在忙碌中偷得浮生半日閑,她就這樣在他目光所及之處,關心著他的起居,歲月靜好。 可終究只是他的奢望罷了。他找回了她,卻也再次失去了她。 有侍女發現他蘇醒,驚喜道:“王爺,你醒了!” 她轉過頭來,笑容溫柔而美好,卻也客氣而疏遠:“皇叔,你醒了?!庇址愿雷笥业?,“快去告訴蠻奴,皇叔醒了?!?/br> 幻象被打破,英王的心狠狠擰在了一起,許久,聲音沙啞地問道:“蠻奴去哪了?” 輕城道:“他去劍閣見您的幕僚去了,說是不好讓您再cao心了。您一倒下,可把他嚇得不輕?!?/br> 英王默了默,低低道:“蠻奴是個好孩子?!?/br> 英王自有一套幕僚班子,專門掌握西北的情報,負責制定種種策略。當初趙璽在西北時,英王就把趙璽當兒子一樣對待,知道趙璽遲早會接自己的班,已逐步教他接手,那些人趙璽都是極熟悉的。這會兒西北軍情緊急,趙璽代自己出面處理,自然也是沒問題的。 輕城道:“您既知道他關心您,就該好好保重身體,不要逞強。您身體好了,才是那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神,才能護佑我大魏,護佑我百姓?!?/br> 他抬眼看她,她神情真摯,語調舒緩,就如真正的晚輩,耐心而溫柔地勸說著他??|縷陽光照入,落到她嬌美的面容上,她妖嬈多情的桃花眼璀璨生光,瀲滟多姿。那是一張與前世的她全然不同的面容。 英王忽然意識到:她是不是記得從前其實并沒有分別,她早已真正放下過去,接受了如今的身份,所以才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喚他皇叔,毫無負擔地嫁給趙璽。走不出過去的,只有他,也只剩他! 從前是他對不起她,他并沒有資格拖著她陪他一起留在過去。她如今這樣,很好很好。他從來最在意的,也只是她的平安喜樂。 何況,早在為她復仇完畢的那一日,他就下定決心,今后的一生都要奉獻給大魏,奉獻給邊關的百姓。哪怕再次與她擦肩而過,對他來說心痛難忍,可他依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姑丈醒了?”姜重驚喜的聲音從后傳來,順便將秦太醫新擬的方子交給魚甲,叫他看著去煎藥。 輕城道:“是啊,謝天謝地,總算醒了。再不醒,蠻奴該把秦太醫的胡子揪下來了?!庇趾徒厣塘?,“太醫說皇叔心情郁結,不利養病,您看是不是和姜長史說說,把屋子里的鋪陳換成顏色明快些的,皇叔看著心里也舒暢些?” 姜重抓了抓頭發:“我也不是很懂,我和小叔說說看?!?/br> “就照榮王妃的意思辦?!庇⑼醯穆曇敉蝗豁懫?。姜重一愣,就見他已闔上眼,不再說話。 輕城一直提著的心卻放了下來。這回來探病,她總覺得英王的態度有些奇怪,尤其是那一聲脫口而出的“輕城”,直叫她膽戰心驚,卻不明白哪里有問題??涩F在,他稱她為榮王妃,是不是說明,他終于想通了? * 回榮王府時天已不早,輕城疲累之極,馬車晃晃悠悠地行不多遠,她就開始打盹,東倒西歪。 趙璽本是心事重重,見她這樣,頓時心疼之極,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對不起,答應早些送你回去的,卻拖到現在。還累你替我照顧皇叔?!?/br> 輕城搖了搖頭:“你我夫妻一體,說什么替不替的?!?/br> 這話趙璽愛聽,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唇。 輕城有些羞赧,卻又舍不得這種親昵的感覺,索性調整了下姿勢,將整個人都埋入他的懷中。 趙璽望著懷中的佳人,心軟如綿,百煉鋼亦化為了繞指柔。他伸手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低聲道:“睡吧?!?/br> 她卻忽然悶悶地說了一句什么。 趙璽沒聽清:“你說什么?” 輕城的頭依然埋在他懷中,又說了一遍:“你是不是打算代皇叔出征?” 趙璽愣住,低頭看她:她,猜到了? 輕城道:“皇叔如今的模樣,強行出征,只怕連命都會留在西北,你怎會眼睜睜地看著?”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些微的顫音,聽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團,面上現出歉疚之色:“對不起……”他和她正當新婚,他本該多陪陪她,卻決定要遠赴邊關打仗,留她一個人在家,實在太對不起她。 她問:“偌大的朝廷,就沒有別人可去嗎?” 他道:“我是最合適的?!?/br> 輕城心里也明白,正如英王所說,王用重傷,涼州和幽州的指揮使都不堪大用,其他人卻都不熟悉西北情況。除了英王,也就獨自深入過羯地,滅了西羯的趙璽最合適。為了大魏的平安,為了邊關百姓的安危,他責無旁貸。 可理智上再明白,情感上終究會有不舍。軍情緊急,他既決定了要去,只怕沒幾日能留在京城了;而戰場兇險,縱然依照竹簡的預言,他最終必定會平安歸來,可這期間,他可能會吃苦,可能會受傷,更可能要經受各種各樣的磨難。以他的性子,卻不會愿意讓她陪著他,照顧他。 她伸出雙臂環住他勁窄的腰身,一動不動。 他忽然覺出不對,騰出一只手來,強行轉過她的螓首。 她嬌美動人的芙蓉面上,眼兒紅紅,鼻頭紅紅,兩行清淚不知何時蜿蜒而下,如海棠含露,梨花帶雨,楚楚堪憐。 他頓時慌了神:“jiejie!”舊時稱呼脫口而出,他伸手拭去她的淚,卻很快有更大的淚珠滾落。 他亂了章法,索性低頭,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珠淚,一邊低聲哄道:“別哭,別哭,我很快就會回來的?!?/br> “不,”她收起淚,下了決心,面上露出了動人的笑容,“我要和你一起去?!?/br> 趙璽臉色驟變,失聲道:“不……”一個“行”字還沒來得及出口,輕城忽然抬起頭,紅唇印上了他的唇,封住了他的拒絕。 第107章 第 107 章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 羞怯而生澀,溫柔又多情。 趙璽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只是含著他的唇,他卻覺得整顆心都仿佛被她含在了香軟的口中,又酸又軟, 又酥又麻。 輕城見他沒反應, 心中打鼓, 試探著伸出香舌,輕輕舔了舔他的唇。 “轟”一下,趙璽只覺氣血沸騰,血液逆沖,熱情幾乎一下子就被點燃了。抱住她的雙臂倏地收緊, 狠狠地回吻過去。兇猛的攻勢恨不得將她揉入骨血, 吞吃入腹。 正自銷魂, 輕城卻忽然頭向后仰去,用手抵住他追擊而來的唇。 “jiejie?”他一著急,舊識的稱呼就脫口而出了, 拿開她的手難耐地想要繼續。 輕城也不掙扎,幽幽問了一句:“你去西北帶不帶我去?” 趙璽的動作止住了, 滿腔旖旎心思瞬間消褪,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輕城道:“你留我一個人在京城, 就不怕太子……” 趙璽的臉色倏地沉下, 眼中戾氣閃過:“他敢!” 輕城看著他不說話。趙璽被她一對妙目看得心旌搖搖, 卻又很快被歉疚蓋過, 摸了摸她的發絲道:“你別擔心,走之前我都會安排好?!?/br> 輕城奇道:“你為什么不愿帶我去西北?” 趙璽道:“太危險了?!?/br> 輕城道:“據我所知,隨軍的女眷也不少,平時都在涼州城中,并不需要直接面對羯人?!?/br> 趙璽啞然,半晌,終于道:“輕城,那邊實在太艱苦了,缺水少糧,物資短缺,甚至連每日沐浴都是奢侈。你是在京城嬌養大的,怎么能吃那種苦?我舍不得?!?/br> 輕城問:“那你就舍得和我分離這么久?” 趙璽沉默,他當然舍不得,可他更舍不得她吃這種苦,受這份難。在西北,他聽過太多隨軍女眷的抱怨與后悔,見過太多夫妻因為一點點小事鬧得不可開交。他的輕城,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地長大,怎么受得了這份苦? 輕城見他神色,便知他打定了主意。她知道他脾氣執拗,輕易改變不了,也不和他爭一時長短,打了個呵欠,往椅背上一靠,闔上眼昏昏欲睡。一不小心,隨著馬車的顛簸,“咚”一下就撞到了車壁。 趙璽的心也跟著那“咚”的一聲猛跳了一下,忍不住道:“還是我抱著你吧?!?/br> 輕城揉揉腦袋,扭過頭不理他。一會兒工夫,頭一點一點地又要往車壁上撞。 趙璽看得膽戰心驚,又憋悶于她的冷淡,咬了咬牙,不由分說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擁入懷中。 她困倦得很,也不掙扎,只迷迷糊糊地道:“現在你可以護著我,等你走了,你是安排阿卞抱我,還是我再找個護花使者?” 趙璽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你!”明知她只是隨口一說,故意氣他,心中卻如火燒火燎。誰敢碰她?看他不剁了對方的爪子! 輕城已經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根本不管趙璽的臉色如何,伸手攬住他,懶洋洋地咕噥道:“也不知別人抱得有沒有你穩?!?/br> 趙璽一口氣憋得心口都疼了,氣恨地低頭看她。她柔若無骨地倚在他懷中,粉面桃腮,嬌艷無倫。說話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花瓣般的朱唇微微翹起,帶著笑意,偏偏說出的話卻戳人心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