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天色已黑,一輪明月高懸,將四周照得隱隱綽綽。晚風拂過,帶來幾許涼意。趙璽背著輕城,向谷外走去。剛剛出谷,忽然感到有什么擱到了他的肩膀上,暖暖的氣息若有若無地從他頸邊拂過,帶著微熏的酒氣。 趙璽扭頭,便看到她摟著他的脖子,整個腦袋都靠著在他肩膀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正迷蒙地看著他。 月光下,她柔軟的身子緊緊靠著他,白如新雪的肌膚晶瑩剔透,透出動人的紅暈,一對瞳仁卻黑得宛若夜空,竟佛一個無底的漩渦,欲要將人的全部心神卷入。 一瞬間,仿佛有什么狠狠地撞了他的心一下?!癹iejie……”心越跳越快,耳畔仿佛有血液轟鳴,他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動了動,不自在地低低喚她。 輕城毫無所覺,笑嘻嘻地道:“不是說帶我喝酒的嗎,酒呢?” 趙璽聲音嘶?。骸昂芸炀陀??!?/br> 她忽地警惕起來:“你不會是騙我的吧?”柔軟的手指軟弱無力地在他身上摸索著,從他的脖頸往上爬,摸到他的耳根。 仿佛有羽毛輕輕撓心,趙璽渾身都僵硬了,正當天人交戰,忽地耳朵一疼,已被她揪住。輕城得意地笑道:“你要敢騙我,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來?!?/br> 趙璽哭笑不得。jiejie清醒時那么溫柔嬌弱的一個人,怎么喝了點酒連他的耳朵都敢揪了? 若是換了別人敢這么對他,他絕對要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啥浔凰@么揪住,他卻仿佛連一顆心都被她攥在手里,又酸又軟,全無掙扎之力,只得好聲好氣地哄她道:“我怎么會騙你?你先放開我,我這就去給你找好酒來?!?/br> 輕城不放:“你慣會哄我,沒有酒我才不放?!?/br> 趙璽和一個醉鬼有什么好說理的?只好嘆了口氣道:“好好好?!贝榇蕉鴩[,喚來烏云,解下馬鞍上的水囊遞給她道,“給?!?/br> 輕城松開他耳朵,接過水囊,總算滿意了。眼睛亮晶晶的,腦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你真是個好人,果然沒騙我?!?/br> 被發了好人卡的趙璽:“……”回手將她放下。 剛松手,輕城身子就是一晃,嚇得他連忙重新抓住她。她就靠著他,喜滋滋地將水囊往口中倒。倒了半天沒反應,奇怪道:“怎么是空的?”用力晃了晃,聽到水聲晃蕩,喃喃道,“明明里面有的啊?!?/br> 趙璽無語,蓋子都沒打開,她能倒出來就有鬼了。 輕城又倒了一會兒,還是倒不出來,將水囊丟回給他,發脾氣道:“這個不好,我不要喝了!” 趙璽松了一口氣,好聲好氣地道:“我送你回去?!?/br> 哪知她又有意見了,用力將他一推,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前走:“我不要回去!”一不小心就絆到了草根,向前栽去。 趙璽膽戰心驚,水囊也不要了,直接一丟,繞過去一把接住她。 她狠狠撞入他懷中,恰被他抱了個滿懷。她悶哼一聲,將臉埋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半晌,她抬起頭來。映入趙璽眼簾的,是一張泫然欲泣的臉,眼睛紅紅,鼻子紅紅,晶瑩的淚珠掛在長睫上,欲墜不墜。 趙璽大吃一驚:“怎么了,剛剛撞疼你了?” 她搖了搖頭,怔怔地看著他,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不要回去!” 趙璽從來沒有見她哭成這樣過,好像一個孩子般,全無形象,放聲大哭。大顆大顆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滾落,仿佛永無枯竭。 他頓時慌了手腳,無措地道:“好,我們不回去,不回去。你不要哭,不要哭?!?/br> 她恍若未聞,哭得越發傷心。他慌慌張張地用袖子幫她拭淚,卻越拭越多。 她是水做的嗎?怎么這么多眼淚!趙璽實在沒辦法,提議道:“我們騎了烏云兜風怎么樣?”見她哭得傷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索性也不問她了,將她一把抱起,放在了鞍上。 哪知她的身子軟綿綿的全不受控制,直接往后倒去。趙璽嚇得魂飛魄散,忙拉住她,隨后自己也上了馬。 這一次,他自然不敢讓她坐在后面了,她醉成這樣,肯定抱不住他,到時掉下去就糟了。 趙璽一手固定住她,一手繞過她抓住馬韁,幾乎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里。她哭得心碎魂斷,毫無所覺,被他強制著埋入他懷中,淚珠很快洇濕了他的胸襟。 趙璽的心也要碎了,緊緊摟住她,一抖馬韁。 烏云在月下山林中歡快地奔馳著,越來越快,在令人心跳的速度與呼呼的風聲中,那令人心碎的哭聲漸漸變小、止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烏云漸漸緩下步子,趙璽低頭看去,見她軟綿綿地靠著他,眼睫輕合,呼吸綿長,不知何時已經沉沉入睡。 四周靜寂,萬籟無聲,天地間,仿佛只剩了她與他。 明亮的月光照著她白玉流霞般的動人嬌顏,她的眼眶兀自濕潤,花瓣般的紅唇微微嘟起,帶著幾分委屈。酒氣混合著少女特有的幽香浮于鼻端,掌下的腰肢纖細而柔軟,竟似不堪盈握。 她在他懷中,柔軟美好,毫不設防。 “jiejie……”他心猿意馬,貪婪地看著她的模樣,咚咚的心跳聲越來越快。目光一寸寸地梭巡過她,最后落到她豐潤如鮮花般的朱唇。 夢中的旖旎盡泛心頭。他如受蠱惑,俯下身,一點點湊近。 第76章 第 76 章 晚風微熏, 月光如水, 萬物朦朧。 趙璽覺得, 自己仿佛也已醉了。眼前微微嘟起的朱唇就像一顆甜蜜誘人的糖果,在向他招手。 腦海中仿佛有一個魔鬼,不停誘惑著他:只是輕輕碰一碰, 嘗一嘗,她不會知道的。 他心一橫, 湊了上去。 懷中的佳人忽然嚶嚀一聲,動了一動。 趙璽心頭一跳, 落下的位置頓時偏了, 一吻落到了她緋紅的臉頰上。唇下的觸感細膩柔滑, 宛若暖玉膏脂,香軟異常, 他整根心弦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那是比夢中更銷魂美好的滋味。 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唇舌卷過, 輕輕含住了他心愛的糖果。 * 輕城醒的時候只覺頭痛欲裂,嘴唇上更是火辣辣的。她疑惑地摸了摸唇, 難道是昨夜鹿rou上胡椒、花椒粉撒多了,今兒她上火了? 早知道就該克制些, 不要那么貪吃。 布谷端了醒酒湯進來,她就著布谷的手慢慢喝完, 倚著大靠枕定了定神, 昨夜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她終于知道了前世自己死亡的真相。 英王說的那個“得力手下”指的應該是曾經的三朝元老莊閣老吧。莊閣老當年權傾天下, 從先帝時期起一直到宣武八年, 一直是內閣首輔,連宣武帝都要受他擺布,直到宣武八年他突然病故,宣武帝才徹底掌權。 莊閣老想要將孫女嫁給英王,當初少年意氣的英王卻一心要娶她,拒絕了莊家。莊小姐惱羞成怒,在太后的幫助下,買通英王府的人,毒殺了她。 她想到了百靈曾經告訴過她的那些傳言。這之后,莊小姐成了英王的第二任準王妃,卻在赴西北成親的路上,遇到盜匪,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莊家也在不久之后,隨著莊閣老的過世轟然倒塌,煙消云散。 英王終究還是幫她復仇了吧。只是對于太后,他的生母,他無法追究,無法報復,才有了昔日她在慈月觀聽到的那一番母子對話。 只是,前世的她終究已經喪命,無論他做什么,終究無法再挽回。想必他也明白了過來,所以最終選擇了放手離去。 他走之后……輕城揉了揉額角,零星記憶閃現,不由哀嘆一聲。 乍聞往事,她受到的沖擊太大,忍不住借酒澆愁,卻一不小心喝醉了。然后,她似乎抱著趙璽又哭又笑,還無理取鬧? 輕城掩面:還真是糗大了。她在弟弟面前的形象一向溫柔端莊,居然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來!難得素來脾氣暴躁的趙璽對她容忍有加,由著她使性子。只是,她對他做的那些事,得讓他取笑一輩子吧。 她恍惚記得他百般無奈之下抱她上了烏云,后來的事情她便全沒了印象,忐忑地問布谷道:“昨夜我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回來的?” 布谷道:“您回來時已經亥時,是三殿下親自送您回來的?!?/br> 果然,都這么晚了。輕城擔心地問:“我有沒有不妥的舉動?” 布谷道:“您已經睡著了?!?/br> 輕城放下心來,開始擔心別的事:“沒有被人看到吧?”堂堂公主,喝得爛醉,實在有失體統。 布谷道:“您放心,三殿下用一個斗篷罩住了您,別人便是看到了,也不知道那是您?!?/br> 輕城一口氣松懈下來,這才想起道:“拿一面靶鏡過來?!币膊恢齑缴匣鸬脜柌粎柡?,若是厲害,豈不是留下了她貪吃的證據? 她對著鏡子看了半晌,確認自己的唇只是比平時略紅腫了些,并沒有太明顯,放下心來,吩咐道:“服侍我起來吧?!毕肓讼?,又加了句,“早膳用些清淡敗火的?!?/br> 幾個宮女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服侍她起身。 等到早膳用完,外面稟告道:“公主,楚國公府大姑奶奶求見?!?/br> 姜玉城來了?輕城大喜,忙道:“快請她進來?!弊蛱煲惶烀γβ德档?,她本想去探望夏夫人和姜玉城,卻沒抽出空來,心中早就掛念不已。 姜玉城走了進來。她比輕城上次看見她時氣色好了許多,兩頰也有了rou,不再骨瘦如柴的看著嚇人。行動間,環佩叮當,風姿綽約,又恢復了幾分少女時期的美貌,顯然這些日子在娘家過得舒心。 輕城欣喜地迎上去,不待她行禮便拉住她手道:“表姐,你終于來看我了?!?/br> “小沒良心,這是怪我來晚了?”姜玉城抿著嘴笑,“我昨兒晚上就來看你了,等到戌時你都沒回來?!?/br> 戌時?戌時她大概還在發酒瘋呢。輕城心虛,不敢再提昨晚,只問她道:“表姐的身體可好些了?姨母呢?祝家后來有沒有來找麻煩?” 姜玉城嫣然:“你這一連串的問題,叫我先回答哪一個好?”到底還是一個個答了她,“我好多了,娘也好,只不過她今日要去拜訪臨江侯府女眷,沒有和我一起來?!?/br> 臨江侯府夏家是夏夫人和夏淑妃的娘家,現任臨江侯是兩人的兄長,這回也帶著夫人和兩個女兒過來參加春獵活動。 姜玉城告訴輕城道:“娘有心要為羨魚定下瑛娘為妻?!?/br> 輕城微訝,夏瑛比她小了兩歲,和姜玉城一樣,都曾經是她的伴讀。只不過不同于姜玉城和她關系融洽,夏瑛性子火爆,素來看不上她的怯懦,和她關系也一般,伴讀期間經常找借口不進宮。 有些人,大概天生氣場不合。 她不由有些遺憾,姜羨魚真要娶夏瑛,他和她的關系就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親近了吧。 姜玉城自然知道夏瑛和輕城不睦,惋惜道:“娘也覺得瑛娘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些,可淑妃娘娘覺得還是親上加親比較好,她的意見,娘總要聽幾分?!?/br> 淑妃素來喜愛姜羨魚,難怪會想插手姜羨魚的婚事。 這件事,輕城和姜玉城都插不了手,議論過后也就罷了。姜玉城關心的是另一件事:“聽說淑妃娘娘曾有意將你嫁給鄭瀟?” 輕城點頭,這件事雖然沒成,可她和夏淑妃之間僅剩的那點母女情也已消耗殆盡了。 姜玉城氣憤道:“原來竟是真的!我還以為別人聽錯了。淑妃娘娘難道不知那鄭瀟是什么人嗎?”連她都因為這事與祝允成鬧翻,沒想到作為母親的夏淑妃竟會把女兒往火坑里推。 輕城安慰道:“這不沒嫁成嗎?” 姜玉城兀自憤憤不平:“昨兒娘聽說了這事,大哭了一場。她要我轉告你,如果以后再有這事,讓你務必遞個信出來,她來和淑妃娘娘理論?!?/br> 輕城含笑應下,心中暖融融的。所以,夏夫人真的是她的生母吧。為母則剛,否則,一向柔懦,被淑妃壓制的她怎么會忽然強硬起來? 就不知她的身世究竟有何別的秘密,能叫夏淑妃受鄭麗妃的脅迫? 夏夫人不在,無人解答她的疑問。輕城暫時將疑問放在一邊,關心姜玉城道:“不說我了,表姐還沒告訴我,祝家后來有沒有又作妖?” “有你和三殿下撐腰,祝家哪里敢?”姜玉城頓了頓,告訴她道,“祝允成一直要接我回去,上門幾次都被羨魚打走了?!?/br> 姜羨魚這脾氣也是夠夠的,不過,他連趙璽都不怕,祝允成在他面前自然也討不了好。輕城忍不住想笑,問道:“國公爺沒說什么?”楚國公性子古板,最講究禮法,未必會贊成女兒常留娘家,更休說將女婿粗暴無禮地趕走了。 姜玉城的眼中飄過一絲陰霾:“父親素來喜愛羨魚,從來舍不得責罰他。至于我,他自是希望我與祝家能冰釋前嫌,說我已出嫁,不宜久居娘家?!?/br> 輕城心里一緊:“國公爺要趕你走?” 姜玉城道:“他應該有這個意思。只是他每次一提,娘親都要哭上一場,后來他就不敢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