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宣武帝倒知道:“應該是要問老三的情況?!?/br> 褚皇后道:“話雖如此,公平起見,還應該派人去向英王爺核實一下?!?/br> 這也是應有之義。宣武帝沒意見,示意韓有德安排人去辦。 不一會兒,屏風外傳來腳步聲。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披氅衣,身姿挺拔,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宣武帝露出訝色:“你怎么親自來了?”不過是問一聲,他答了便是,他這樣趕過來,倒顯得興師動眾了。 太后也露出笑容:“你來了啊?!?/br> 英王向太后、宣武帝和褚皇后行過禮,目光落到輕城面上,微微一凝。 輕城心中有些發毛,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有哪里不同了,仿佛要直刺入人的靈魂深處般??擅髅飨惹霸谒臓I帳中,他對她的態度還是那樣不冷不熱。 英王的目光很快移開,對太后和宣武帝道:“左右無事,我過來看看?!?/br> 宣武帝道:“也好,看你做什么都提不起勁,我還真有些擔心。能出來走走挺好?!?/br> 英王唇角略彎了彎:“我先前確實叫了榮恩去我那里問話,似乎給她添了麻煩?” 宣武帝笑道:“你是榮恩的叔叔,叫她問話也是無可厚非,說什么添麻煩?說清楚就好?!?/br> 英王略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榮慶,無形的氣勢壓迫而去。榮慶身子一顫,惶恐地道:“皇叔,我,我不知道,是我錯怪榮恩了?!?/br> 英王冷冷道:“錯怪?” 榮慶心中發寒,顫聲道:“我,我是有理由的。別人不會害我,只有榮恩,只有她,她恨我……” 輕城接口道:“你老是說我恨你,卻說不出理由?!毙闹袇s覺得奇怪:英王似乎在幫自己?以他的脾氣,怎么可能?難道是忽然良心發現,覺得對不住自己,想要補償了? 皇后皺眉:“榮慶,開口之前須三思,休得妄言?!?/br> 榮慶眼見形勢對自己越發不利,又氣又急,又是委屈,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道:“我沒有胡說。榮恩是恨我引她和鄭瀟見面,先前鄭瀟明明是追她而去的,最后卻被吊在那里,她能說不是她搗的鬼?” 韓有德臉色大變,屏氣斂息,不敢作聲。 褚皇后面沉如水,聲音嚴厲起來:“榮慶,你是說,一開始是你想設計你皇姐?” 榮慶委屈道:“那不是沒成功嗎?母后,一定是她害的我。她懷恨在心,害了鄭公子還不夠……” “住口!”宣武帝在一邊旁聽,再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做出這樣的事,居然不知悔改?” 榮慶嚷道:“榮恩又沒事,反而把我害成這樣,父皇你不怪她卻怪我,也太偏心了吧?!?/br> 宣武帝簡直要氣笑,他怎么生出個這么糊涂的女兒! 輕城開口:“不管你信不信,你和鄭瀟的事真不是我做的?!被仡^對宣武帝和褚皇后方向盈盈下拜道,“當初榮慶meimei說要帶我去一個捕獵的好地方,將我身邊的禁衛軍都支開去捕獵,結果我到了地方,卻發現鄭瀟在那里等我。我心中害怕,騎馬逃了?!?/br> 榮慶叫道:“鄭瀟是去追你的,最后卻中了圈套,你敢說和你沒關?” 輕城不理她,看向褚皇后:“娘娘,我事先并不知道榮慶meimei會設計我見鄭瀟那廝,又怎能準備圈套對付他?本來我還奇怪呢,鄭瀟一開始緊追不舍,后來卻不見蹤影了,還以為他良心發現放棄了。沒想到……該!上天垂憐,叫他惡有惡報。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也不想再打獵了,就重新收攏了跟著我的禁衛軍,決定提前回來?!?/br> 榮慶道:“你撒謊,你明明回來晚了?!?/br> 輕城道:“那是因為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平安伯府的二公子,耽擱了些時候,父皇可以去詢問單二公子,看女兒之言是否屬實。而且,當時我身邊所有侍從都在,并沒有人去傳信。這個,單二公子也能作證?!?/br> 太后一直在一旁聽著,聞言指著身邊的碧衣少女道:“不必去問了,單丫頭都跟我說了,她哥哥在路上遇到了榮恩,還夸榮恩烤的魚好吃?!?/br> 原來太后身邊的碧衣少女是單世良的meimei。輕城目光和她對上,少女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彎彎的眼中滿是笑意。 單世良的meimei似乎和他一樣可愛呢。 輕城忍不住回以一笑。 正在這時,有人稟告道:“陛下,鄭公子醒了?!?/br> 褚皇后問:“他怎么說?” 那人道:“鄭公子說,是他一不小心踩到了獵人的圈套,連累了三公主。他愿對三公主負責?!?/br> 褚皇后道:“和榮恩無關?” 那人回道:“鄭公子并未提及二公主?!?/br> 榮慶氣極:“不,不是這樣的,他胡說。是榮恩害我,就是榮恩干的!” 宣武帝大怒:“到這個時候,你還敢誣陷你皇姐!傳旨,”他口述道,“榮慶陷害皇姐,德行有失,著令封邑減半,即刻遣送回宮,閉門思過,無朕的旨意,不得離宮半步。至于那一半封邑,就賜給榮恩做補償吧?!?/br> 韓有德小心翼翼地問:“那鄭公子那邊?” 宣武帝沒好氣地道:“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還能嫁給別人嗎?不過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對朕的公主無禮,叫內務府派兩個人去,好好教他規矩?!?/br> 榮慶驚恐:“不,我不要嫁給他!”卻見輕城轉過臉來,用口型對她說了兩個字,頓時又氣又急,牽動傷口,一個撐不住,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第72章 第 72 章 營帳外, 天清云淡, 春風和暖,空氣中帶著山林特有的清新之意。 輕城深吸一口氣,心情愉快起來。榮慶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她百般算計,結果卻把自己算計得不得不嫁給鄭瀟,真可謂自作自受。 現在想來, 鄭瀟和榮慶真是天生一對, 趙璽和姜重怎么能想到這么好的主意?她回去就給他們一人繡個喜鵲登枝的扇套以示感謝。 鷓鴣問道:“公主, 現在回去歇息嗎?” 輕城抬頭遠眺漸漸西移的紅日, 搖了搖頭。都這個時辰了, 困勁早就過去, 再要睡的話, 晚上該睡不著了。 她含笑道:“去楚國公府的女眷那里?!边@次春獵, 楚國公留了長子姜臨淵和長媳韋氏看家,帶了夏夫人、姜羨魚和暫居娘家的姜玉城參加。輕城有事要問夏夫人,更掛念姜玉城, 早就想去拜訪了。 剛剛舉步, 身后一個低沉的聲音忽地響起:“輕城!” 輕城的心臟急劇一縮, 渾身血液仿佛瞬間抽空,下意識地想要回頭。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下一刻,她反應過來,控制住自己的動作, 只當沒聽見,繼續向前走去。 身后仿佛傳來微不可聞的嘆息聲,隨即那個聲音改口叫道:“榮恩?!?/br> 她止步回頭,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筆挺地站在營帳的陰影中,如鷹如隼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內里仿佛有火焰在灼燒。 “皇叔?”自英王突然出現,親自幫她作證時便生起的不安加劇,她現出訝色,神色依舊如先前般客氣而疏遠。 英王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目光一寸寸梭巡過她。 輕城渾身發毛,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 他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低聲問她:“你是宣武五年還是宣武六年出生的?” 輕城低眉斂目地答道:“宣武六年?!?/br> “生辰是什么時候?” 輕城的神色越發驚訝,抬頭看著他,心里卻是一緊: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榮恩的生辰和前世她的忌日正是同一天。告訴他了,就算他原本沒有多想,只怕也得多想。 他怎么忽然想問這個?他剛剛忽然叫她“輕城”,是懷疑什么了嗎?可明明不久前把她叫去,他還沒有任何異樣。 輕城不知是哪里出了錯,心里打鼓,但生辰這種事瞞也是瞞不了的,只得老老實實地答道:“九月初七?!?/br> 英王的臉色果然變了,驀地跨前一步。 輕城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看向英王:“皇叔?” 她亭亭立在他對面,微仰著粉白的臉兒,花瓣般的朱唇微微泛白,漂亮的桃花眼中含著戒備,一副警惕的模樣。英王目光所及,心中驀地一痛,止住腳步,低聲問道:“你,都不記得了?” 輕城茫然:“您在說什么?我要記得什么?”心中卻是大震:他這么說,是真的在懷疑了吧??蔀槭裁??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哪里露了破綻。面上越發不敢露出絲毫端倪。 英王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放過她面上的每個表情。 輕城背心漸漸汗濕,又退了一步,囁嚅道:“皇叔,你這么看著我,叫人害怕?!?/br> 她的臉色也開始發白,纖細的手指怯生生地攥住衣角,卷翹的長睫不安地顫動,一對桃花眼兒卻是水汪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淚來。 一副被他嚇壞的模樣。 可從前的她,即使被他用劍架在脖子上,害怕得手都在抖,卻還能一臉倔強地怒瞪他。 是他想錯了嗎?難道那竹簡不是她掉落的?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輕城亡于宣武五年的九月初七,榮恩出生于宣武六年的同一天,如此相似的一顰一笑,以及恰好出現在她腳下的竹簡…… 縱是不可思議,他也寧愿相信是老天垂憐,給了他彌補的機會。 英王目光動了動,試探道:“你有東西落在了我那里?!?/br> 輕城詫異:“什么東西?” 英王道:“是半卷竹簡?!?/br> 輕城怔了怔,下意識地摸向懷中,竹簡果然不見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英王種種異常的舉動頓時有了解釋。 所以,他是看到竹簡才懷疑她的?前世她喪命時手中緊緊攥著竹簡,他看到了,所以在看到一模一樣的竹簡時才會懷疑她。 不是在別的地方露出破綻就好。當初趙璽搶到她的竹簡,看不到上面的字,英王應該也看不到上面的字才對。 她心中稍定,一臉感激地道:“多謝皇叔,您要不說,我都不知道丟了東西?!?/br> 英王看著她:“你怎么會隨身帶著這樣的東西?” 輕城赧然一笑:“我說了,皇叔不要笑我?!?/br> 英王道:“我不笑你?!?/br> 輕城道:“我只是覺得帶著竹簡運氣會格外好些,所以才會一直把它帶在身上?!?/br> 英王目光閃了閃:“會帶來好運的竹簡?不知榮恩是從何處得到的?” 輕城道:“我也不知道竹簡是從哪里來的,有一天忽然就從箱籠里翻出來了?!边@樣回答,應該沒問題吧? 英王的目中陡然有光芒閃過,隨即濕潤起來。 不會錯了,就是她! 那半卷竹簡是在她香消玉殞的那一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曾經有人告訴過他,竹簡與她的魂魄相牽連,跟著她一起去了。如今,卻在一個和她處處神似的小姑娘身邊出現,這說明了什么? 所以,她是轉世了,魂魄猶是,再也不記得曾經的一切了? 英王的心中驀地大慟,卻又有一種悲哀燃盡后的釋然:這樣也好,不記得了,便再也記不得他從前的罪孽,也不會再被前世的痛苦記憶羈絆。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 那些從前的灰暗記憶,他一個人留著便好。只要能再次見到她,只要她這一世能幸福安康…… 可他的心中還是感到了劇烈的絞痛:為什么,上天沒有讓他早些知道她是誰,他都對她做了些什么!無視她,逼迫她,冷待她,對她做了那么多錯事。 這遺憾,大概永遠無法彌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