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輕城理也不理她,徑直走進屋子,向福全請求道:“皇姐,麻煩撥一個安靜的屋子給我?!?/br> 福全不贊同:“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給他們什么面子?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她惡狠狠地掃過跪在地上垂淚的少女,“欺你好性兒,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居然敢將你的軍,直接拿大棒子打出去就是?!?/br> 福全這幾年自己當家做主,不知應付了多少牛鬼蛇神,早不復昔日的心思簡單,這位表姑娘的行徑,她一過眼就知道對方不是省油的燈。 輕城搖了搖頭:“何苦鬧得大家都難堪?”他們不要臉,她還要臉呢,在大庭廣眾之下鬧開,白白給背后陰謀陷害之人看笑話嗎? 福全怒其不爭:“你也太沒氣性了,才由得他們這么作踐你?!眳s也知道她的性子,氣惱道,“算了,隨你?!苯腥藢⑺康娜龑忧蹇?,留給輕城。 聽風水榭建在湖面,三層外是一圈欄桿,能觀湖水淼淼,岸上煙柳,風景絕佳。輕城倚著欄桿,遠眺湖面,靜靜地等待杜琮。 終究是她定親三年的良人,她愿意給他一個機會。 身后的木樓梯發出聲響,杜琮匆匆上來,衣裳已經換好,頭發卻兀自半干,顯然來得匆忙。 輕城瀲滟的明眸靜靜凝視著他。杜琮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局促起來。 輕城指了張椅子:“坐?!?/br> 杜琮面上閃過掙扎,片刻,仿佛下了決心,快步走到輕城面前,一揖到地:“請公主允她進門服侍?!?/br> 輕城怎么也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愕然看向他。 “她是誰?”先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她的神情一點點冷了下去,“本宮缺服侍的人嗎?好端端的,干嘛要收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做婢妾?” 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自稱過本宮,可見此時心中的憤怒。 杜琮滿面通紅,羞愧地道:“是我不好,喝酒誤事,無意間輕薄了絹娘?!?/br> 絹娘,絹娘,叫得可真親熱啊。輕城神色愈冷:“你既知喝酒誤事,為什么不知節制?”輕易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杜琮呶呶道:“我剛出孝,第一次赴宴,今日羨魚又不在?!?/br> 輕城詫異:這和姜羨魚有什么關系? 杜琮解釋了一番她才明白:她和杜琮的婚期將近,席上眾人艷羨,起哄灌他的酒。杜琮的性子,向來耳根軟,不會拒絕別人,從前被人勸酒,姜羨魚會幫忙擋酒,今日姜羨魚偏偏不在,他來者不拒,很快就被灌得神智迷糊。 等他稀里糊涂地醒來,發現自己懷中竟抱著一個少女,他沒來得及反應,對方便哭喊起來:“不要,不要這樣。求求你,放開我,求求你……” 他酒意未解,行動遲鈍,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外面有人沖了進來,隨即一盆水澆下,將他澆得透心涼,終于清醒了幾分。 等他看清眼前的情景,腦子頓時嗡的一下炸開:眼前是一個年方二八的柔弱少女,衣衫碎裂,長發凌亂,哭得氣哽淚咽,要往柱子上撞。還好當時人多,七手八腳將她救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手足無措。還是旁邊有人出主意,叫他給人家姑娘一個保證,斷了對方尋死的念頭。人命關天,他來不及多想,渾渾噩噩地問那姑娘的姓名來歷,許諾給對方一個交代。 那姑娘姓齊,小字絹娘,原是昌順郡王繼妃娘家的侄女,父母雙亡,寄居在昌順郡王府,尚未許人。這次也是跟著她幾個表姐妹前來公主府開開眼界,沒想到只是在惜花居休息片刻,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若杜琮不愿要她,她也就活不成了。 杜琮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待公主,可絹娘是無辜的,她原就寄人籬下,身世可憐,求公主憐憫,給她一條生路。她只求一個安身之地,絕不敢有非分之想?!?/br> 輕城差點被他氣笑:杜琮這話說得實在誅心。合著絹娘無辜可憐,她要是不答應,倒成了迫害對方,不給生路的惡人了?何況,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居然為了這么個東西跪她求她? 她問他:“你就這么信她?” 杜琮“啊”了一聲,滿臉疑惑,顯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輕城失望之極:連她都能看出這個齊絹娘有問題,杜琮竟然一點兒疑心都沒起,人家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按照杜琮的說法,他是在大醉的時候抱住齊絹娘的,可一個醉得神智不清的人,連站都未必能站穩,是怎么一路摸到惜花居,又能準確地抱住一個清醒的姑娘的,還有力氣將姑娘的外衣撕破? 再說,齊絹娘是郡王府的表姑娘,身邊總該有人服侍吧,杜琮出現時,她身邊的人又怎么會恰好不在?她又是怎么在霍氏被救走以及杜琮出現這短短的時間段之間,剛好出現在惜花居中? 最可疑的,杜琮剛有意識,便被人撞破兩人抱在一起,事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更別提這位先演了一出自盡以示清白的戲碼,轉頭又在大庭廣眾之下跪求自己讓她入門,前后態度委實轉變得太快。 疑點實在太多,這個齊絹娘,絕對不可能是清白無辜的。 她想了想,提醒杜琮道:“我來之前,聽到一個消息,有人想破壞我們的婚事?!?/br> 杜琮一怔,問道:“誰?” 輕城道:“鄭瀟?!?/br> 杜琮又是一怔,咬牙道:“今天灌我酒最兇的就是他!”他忽然反應過來,“公主,你是說,我和絹娘是被他陷害的?” 他和絹娘? 輕城忽然感到疲憊,什么都不想再說下去了。就算她掰開了,揉碎了和杜琮說清楚那又怎樣呢?他這么容易輕信人,就算這一次被她敲打醒了,下次再有一個柔弱可憐的女孩子一哭訴,他還是會上當。 她一直欣賞他的忠厚老實,心地善良,可現在才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心地善良的老實人犯起糊涂,更加戳人心肺。 她神情黯淡,久久沒有說話。杜琮隱隱覺得不對勁,緊張起來:“公主,你怎么了?” 輕城輕聲道:“既然你喜歡她,我何必做這個惡人,你娶了她便是?!?/br> 杜琮聽她松口,剛要歡喜相謝,忽然覺得不對,忙申辯道:“我沒有喜歡她,我,我也不是娶她?!敝挥姓?,才能用上“娶”字。 輕城已經無所謂了,淡淡道:“隨你?!鞭D身下樓。 杜琮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恐慌,總覺得剛剛一瞬間,她似乎一下子變得離他很遠很遠。 不,不會的,一定是他的錯覺,公主這么溫柔,這么好,他做了天大的錯事她都沒有責怪他,反而答應了他這么過分的要求,她怎么會和他離心呢?他們就要成親了,他以后一定要加倍對她好才是。 第二天,一頂小轎將齊絹娘抬入了杜府。 得到消息時,輕城正在東暖閣練字,聞言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紙上,一幅字便徹底廢了。她重拿了一張紙,屏息靜氣,落筆重寫,卻一連寫廢了幾張。 她嘆了口氣,索性隨意涂寫,發泄情緒: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事到臨頭,依舊無法平靜。 她整整盼了三年的親事,竟落到了這樣難堪的境地。 身后忽然傳來少年冷厲的聲音:“你把這紙戳破了也解不了氣,要不然我帶你去把姓杜的也套上麻袋揍一頓?” 輕城驚訝回頭,見趙璽陰沉著臉,氣呼呼地走了進來。 輕城驚喜:“你怎么進宮了?書院的事解決了?” 趙璽看著她不說話。 輕城驚訝:“你怎么了?” 趙璽忽然大步走近他,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曾經矮她半個頭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許多,只一伸手,就將她整個人籠在懷中,溫暖的軀體,干凈清冽的氣息瞬間緊緊包圍住她。 他從來沒有這么抱過她。輕城大吃一驚,剛要掙扎,趙璽忽然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悶悶地道:“jiejie,不要難過,你還有我?!?/br> 輕城愣住,不知所措地喊了聲:“三弟?!?/br> 少年陡然沙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又說了一遍:“你別難過,你還有我?!?/br> 輕城怔住,怎么覺得他似乎要哭出來的模樣?她掙扎著抬起頭來,趙璽立刻狼狽地扭過頭去,不想給她看清他的神色??蓛扇税さ眠@么近,輕城還是看清了他發紅的眼眶。 她的弟弟,從沒為任何事紅過眼眶的弟弟,自詡男兒流血不流淚的弟弟,在為她難過。 輕城愣住,眼眶發熱,心驀地軟得一塌糊涂,柔聲答道:“好,jiejie有你,不難過?!?/br> 聞言,他低下頭來,細細端詳她的面容,似要確定她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的目光和他相觸,不由心頭一悸:少年薄唇緊抿,濃黑的劍眉下,深邃的眼眸瑩潤如同寶石,光彩熠熠,倒映著她的身影,仿佛她便是他全部的世界,她的喜怒哀樂是他唯一的牽掛。 她的心中忽然就生起幾分窘迫,不自在地推了推他:“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騰出一只手,捉住她推拒他的手,背到她身后,賭氣又把她抱緊了幾分,不開心地道:“不放,除非你不難過了,對我笑一笑?!?/br> 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這么孩子氣?輕城啼笑皆非,又掙不脫他的力道,果然唇角彎起,對他笑了一笑。 趙璽緊繃的神色微軟,繼續提要求:“那姓杜的不是東西,你答應我和他一刀兩斷?!?/br> 他還有完沒完?輕城惱道:“你把我的腰都勒疼了?!?/br> 趙璽一愣,忙不迭地松開手,懊惱道:“對不起?!碧鹗?,似乎想要幫她揉腰。 輕城立刻警惕地退了一步:“你別亂來!” 趙璽看了看她纖細得仿佛能被自己雙手合抱的柳腰,又看了看自己落空的雙手,若有憾焉地放了下來。jiejie臉皮薄,他們現在都大了,他要真敢給她揉,她只怕要翻臉。便是剛剛那個擁抱,得來也已是不易。 輕城松了口氣,總算他還肯聽她的。否則,這小子要不管不顧起來,她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骨子里便不是個愿意遵循禮法之人。她忙轉移話題道:“我先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答呢?!?/br> 趙璽疑惑:什么問題?哦,她問他書院的事。他答道:“還沒完全結束,姜重在幫我處理?!?/br> 姜重?輕城想起,問道:“他娘子沒事了吧?” “沒事了?!壁w璽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對了,差點忘了,他娘子有禮物要帶給你?!?/br> 霍氏請趙璽帶給她的是一冊古琴譜,是她嫁妝中的珍品,聽說輕城在學琴,特意找出來送給她。她的心中實在感激輕城:若不是輕城派了阿卞探查,她的一輩子就徹底毀了。 趙璽道:“阿重說了,大恩不言謝,以后你若有什么差遣,只管跟他說?!?/br> 輕城赧然:“是阿卞救的人,我并沒有做什么?!?/br> 趙璽不以為然:“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這有什么可謙虛的?”想起剛剛的話輕城還沒回答他,不放松地追問道,“剛剛我說要和姓杜的一刀兩斷,你到底答不答應?” 輕城秀麗的眉慢慢蹙起。 第56章 趙璽只覺自己一顆心也跟著那蹙起的秀眉皺成了一團, 屏息等待她的答案。 他得到消息要比輕城早得多, 當時他正被龐先生失蹤的事絆住,忙得焦頭爛額,聽說杜琮抬了個女人進門,頓時暴跳如雷,捋起袖子就要去揍人。 他本來就覺得杜琮手無縛雞之力,整日只會之乎者也, 軟趴趴的沒個男人樣, 根本就配不上jiejie, 可架不住jiejie滿意這個準駙馬, 也就捏著鼻子勉強認了。哪曾想, 眼瞅著jiejie就要嫁他了, 杜琮居然做出婚前納小的惡心事來。 他把皇家的臉面放在何處, 把jiejie的臉面放在何處! 這種人, 不揍得他哭爹喊娘,簡直就沒天理! 還是聽到消息的姜重趕過來,一把揪住他, 勸他道:“負心人什么時候都能揍。倒是公主, 現在一定很難過, 她在宮中也沒什么親近的人,你先進宮去安慰她才是?!?/br> 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了?姜重可一向不喜歡輕城,當然,所有的皇家公主他都不喜歡。趙璽稀奇:“你不是一直不待見她嗎,恨不得我離她越遠越好, 怎么忽然為她著想起來?”他還沒見到阿卞,并不知道昨天在公主府發生了什么事。 姜重慚愧道:“從前是我不好,對皇家公主有偏見,以為她和榮慶公主都是一個樣?!睂⒆蛱彀l生的事告訴了他。昨天下來,他委實欠了輕城天大的人情,若不是輕城警惕,他的妻子,他的家就要被榮慶的毒計徹底毀了。 趙璽這才知道昨天在公主府還發生了這樣一場大戲,不由大怒,目中戾氣畢露:“他們好大的狗膽?!本谷凰阌嫷絡iejie頭上,又遷怒道,“姓杜的也太糊涂,太不中用了?!边@樣的人,叫他如何放心將jiejie交給他,他又怎么護得住jiejie? 姜重冷笑:“那糊涂蟲還在做夢享齊人之福呢。不過,公主也太心軟了。據說那女人跪在聽風水榭門口,求公主讓她進杜家門,公主先沒理她,后來和姓杜的談過話后,不知怎的就同意了?!?/br> jiejie居然同意那女人進門?趙璽覺得自己氣得快吐血了:“姓杜的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不行,我得馬上進宮?!痹趺粗驳脛駄iejie清醒清醒,先把那對狗男女狠狠懲戒一番,再把婚事退了。 說到這個,他擔心起來,從前他一說看不上姓杜的話,jiejie就會維護對方,這一回,jiejie不會還要護著他吧? 不成,就算是jiejie會恨他,這樁婚事他也得攪黃了,重給jiejie挑個如意佳婿才是。 可再大的決心,當他看到輕城含愁的模樣都不覺心揪了起來:不管結果如何,jiejie都注定會傷心吧。杜琮,真是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