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母親身子不適便好生歇著,女兒便先回了?!?/br> 蘇筠出了臥房的門,卻見趙嬤嬤在連廊后面不知跟另一個人說些什么,神色慌張,瞧上去鬼鬼祟祟的。 “你趕快走,我會再求太太的,你且先回去,我想辦法與你聯絡?!?/br> 趙嬤嬤站在連廊的拐角處,同她說話之人恰好被拐角給擋了個嚴實。那人不知回了句什么,似乎是走了。 趙嬤嬤整個人松了口氣,一轉身卻見蘇筠站在離自己七步之外,目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自己。她面色徒然一白,整個人禁不住一個哆嗦。 蘇筠緩緩走上前去:“嬤嬤怎么了,神色如此慌張?” 趙嬤嬤訕笑幾下,臉上漸漸恢復自然:“也沒什么,就是府里頭有個下人犯錯了事兒,方才被老奴罵了幾句?!?/br> 蘇筠瞧方才那架勢可是一點也不像是在罵架,這趙嬤嬤分明便是在說謊的。 不過,趙嬤嬤不愿說蘇筠也就沒再細問,只認真打量著她,今兒個穿了件香蘭色的團花襖裙,發髻上簪著一支鏤空嵌寶石的簪子,臉上略施粉黛,倒有幾分別樣的韻致。 說起來,這嬤嬤為今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大好的年華呢,平日里在方氏跟前過于老成,到讓人忽略了她的年紀。如今這樣一打扮,竟有幾分小婦人的味道。 “嬤嬤今兒個打扮得倒是精致?!碧K筠笑著道。 趙嬤嬤神色微微一愣,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珊瑚色滴珠耳珰,輕笑著道:“太太說過年了要穿得喜慶,奴婢便把壓箱底兒的衣裳首飾給拿了出來?!?/br> “太太說得對,過年了,是得穿得喜慶些?!碧K筠說罷,也未多做停留,轉身離開了錦芳苑。 回皖云閣的路上,蘇筠一邊走著一邊凝神思索著些事情,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腳踝間蹭了蹭去,她困惑之下低頭一看,居然是前段日子她在街上買的棕毛犬。 “這不是白果嗎,怎么跑出來了?”蘇筠笑著蹲下.身子撫了撫它身上的毛發,又見它腹部鼓囊囊的,瞧上去怕是近些日子便要生了。 白果這個名字是秦瑩給起的,因鼻間那一點雪白而得名,倒也好聽。這家伙很是溫順,盡管沒怎么見過蘇筠,卻也并不咬人,反而閉著眼睛很享受她的撫摸。 后面又丫鬟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看到蘇筠忙頷首行禮:“六姑娘?!?/br> 蘇筠輕輕“嗯”了一聲,認出這是頌睿軒的丫鬟,便道:“這白果瞧上去近日就要生了,你們怎么還讓它到處亂跑?” 那丫鬟道:“這白果近日里喜歡吃排骨,旁的什么都不肯吃,大少奶奶怕它只吃這一樣滋補跟不上,便不讓它多吃。誰知這家伙今兒個趁大少奶奶不注意偷偷跑到小膳房里偷吃,大少奶奶不過說一句要打它,它就跑了出來。大少奶奶為了找它都急壞了,這才讓奴婢出來找找看的?!?/br> 蘇筠聞此點了點它的狗鼻子:“喜歡排骨,你倒是有口福?!闭f罷站起身來,“行了,既然找到了就快帶它回去吧,莫要讓大少奶奶著急了?!?/br> 丫鬟應了聲牽著白果頸間的狗鏈子要走,蘇筠又喚道:“等等!” 見丫鬟停下,她上前兩步問道:“近日里大少奶奶心情如何,可有比前些日子好些?”蘇筠現在是蘇簡,是害了秦瑩孩子的兇手,身份難免尷尬,這段日子她一直都盡量避開蘇玠和秦瑩夫婦倆。如今難得遇上頌睿軒的丫鬟,她還是忍不住多問上一句。 丫鬟略微有些詫異,卻也不敢怠慢,忙回道:“自從有了這白果,大少奶奶的心情明顯比以前好了,也會笑了。大少奶奶很喜歡白果,當真是拿兒子在養了。大少奶奶高興,連帶著大少爺也跟著高興,現在都很少喝酒了呢?!?/br> 蘇筠點了點頭,沖丫鬟擺了擺手:“去吧?!?/br> * * * * * * * * * * * * * ** 眼看著到了大年初七,蘇筱和方氏母女的關系依然很緊張,方氏為此又往魏王府里跑了幾趟,卻都不曾見到什么人。為此她本就郁悶,不想回來卻又被老太太給罵了。 “魏王府到底不比別處,你這三天兩頭的往那邊跑算是個什么樣子,知道的是你想著女兒,不知道的還只當咱們因著和魏王爺姻親的關系上趕著去巴結人家,咱們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你又是侯夫人,如此放下身段的連翻跑過去像什么話?” 方氏被老太太說的啞口無言,訕笑兩聲:“是,母親教訓的是,筱姐兒跟媳婦兒生了些誤會,我只是想跟她解釋罷了,一時間忘了禮數,今后再也不會了?!?/br> 見老太太沉著臉不說話,方氏又道:“前些日子兒媳在花坊得了一盆桃花,現今不是桃花盛開的時節,那盆花卻開得極好,特意讓人送過來給老太太解悶兒?!闭f著,她對著身后的趙嬤嬤揮了揮手,趙嬤嬤出去將捧著花兒的下人叫了進來。 外面天寒,這一路上那盆桃花都被綿軟的毯子包裹著,一進暖閣,方氏親自過去將那毯子揭了下來:“老太太瞧瞧您可喜歡?” 老太太抬頭望過去,那盆桃花個頭不大,很是小巧,花兒也沒開幾朵,零零散散的,但每一朵都嬌嬌嫩嫩的,到讓人賞心悅目。這樣的時節,桃花實在是罕見呢。 “你有心了,能養成這般想必也花了你不少心思?!?/br> 瞧老太太似乎很滿意,方氏也跟著松了口氣:“應該的,母親您喜歡就好?!?/br> 方氏走后,老太太瞧著跟前兒坐著的孫女,又看看那桃花:“她倒是肯花心思?!?/br> 蘇筠輕笑:“自打祖母回來,她做什么都是錯,連帶著父親都略有些反感了,如今蘇筱又與她不合,這時候她自然是心急的?!?/br> * * * * * * * * * * * * * * * 晚膳過后,蘇筠在矮榻前陪著自己的綿綿嬉鬧。 小家伙現在越來越可愛了,很喜歡自己趴在一本書冊前兩只前蹄拖著腮幫子,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蘇筠每次都會被它這個動作給萌到不行,忍不住就想去逗弄它幾下。 不過,那小東西明顯最不喜歡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攪到它,每當這個時候就會很不樂意地對著蘇筠嚎上幾聲,然后繼續盯著書看。 白袖瞧見了在一旁笑:“莫不是姑娘平日里看書被它瞧了去,綿綿如今跟著姑娘學呢?若是如此,這小東西也太聰明了些?!?/br> 蘇筠仔細瞧著,卻明顯感覺事情不太對。 前段日子它也覺得這小家伙不過是玩鬧罷了,可一連幾日了,它跟前的書換了一本又一本,她的心不由提了上來。 她養的這只貓,只怕是不簡單呢。 一頭扎進書里的穆煥此時還不曾發現蘇筠瞧她的一樣,仍舊認真地看著。這段日子他也想通了,即便暫時回不去,但只要自己的身體還有氣息,那么總還是有希望的。既然他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倒不如多讀些書來提升自己。 其實這些個書籍他以前幾乎都讀遍了,不過以前是在父親的嚴厲教育下去看得,很多東西也融入了父親的思維和見解,如今換了種心情,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當他終于看累了將書冊闔上時,一扭頭對上蘇筠那滿含震驚的目光。 ☆、要起風了 望著蘇筠那樣的神情, 穆煥一時間有些猶豫, 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其實自己是個人。 而蘇筠此刻卻是有些怕怕的,只定定地看著他,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 你能聽得懂人話?” 穆煥扭頭看了看四周, 白袖和櫻桃不知何時被她給遣散出去了,此刻屋子里只有他們二人。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蘇筠驚得抓緊了手里的帕子,臉色蒼白幾分:“那,那你……你會說人話嗎?” “喵……” 蘇筠蹙了蹙眉, 心上卻沒來由安心幾分。不會說人話,那應該不是貓精吧? 她伸手指了指它跟前那本《策論》又問:“你,你看得懂?” 穆煥茫茫然地看著她, 猶豫著自己該怎么回答,最后也只是喵嗚地叫了一聲,站起身來跳到榻幾上自己臥著睡覺去了。 穆煥并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有身為世子的驕傲, 他變成貓的這個事, 希望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蘇筠看它這個樣子,懷疑是自己多心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原本懸著的心緩緩放了下去。 * * * * * * * * * * * * * * * 幾日后,方氏命人送來了兩盆桃花。 過了正月十五,外面的天一日日暖了下來,尤其是到了晌午,太陽暖融融的照著, 若穿上夾襖還有幾分熱。 難得的好晴天,蘇筠命人將那兩盆桃花搬到外面去曬太陽,自己站在跟前細細品著:“這花兒開得真好?!?/br> “正是呢,前段日子太太剛命人送來時才只開了五六朵,現如今又開了不少呢?!睓烟倚Φ?。 蘇筠俯首輕嗅著粉嫩的桃花,一股沁香傳入鼻端,清新幽遠。她扭頭對櫻桃道:“這些花兒不錯,瞧著令人賞心悅目。大少奶奶素來喜歡桃花,你讓人搬一盆送去頌睿軒?!?/br> 櫻桃應聲出去喊了一個家仆進來搬花,蘇筠瞧著他們忙碌的身影,隨意地理了理衣袖,彎腰將地上的綿綿抱了起來,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要起風了,綿綿,咱們進屋?!?/br> 綿綿安安分分地由她抱著,雙目半瞇著,甚為乖巧。蘇筠瞧了心上一陣柔軟,輕笑著把臉在它身上蹭了蹭,綿綿軟軟的觸感實在教她愛不釋手。 * 天氣日漸轉暖,午時陽光的溫暖也日漸持久了。 蘇筠仍舊悠哉悠哉地在自己的皖云閣過著小日子,沒事陪祖母說說話兒,倒也是一派安詳。 這日膳后,她閑來無事在屋子里陪綿綿嬉戲,外面白袖匆忙趕來:“姑娘,出事了!” 蘇筠眼皮微抬,凝眉看向她,便聽白袖道:“大少奶奶的白果大出血,現在已經亂作一團了?!?/br> 蘇筠聽罷心頭詫異,肅然從美人榻上站起來:“好端端的,怎么會大出血?它這幾日馬上就要生產,大少奶奶平日里照顧得小心翼翼,白果怎么可能誤食什么東西?現如今怎么樣了?” “二公子以前跟著廖神醫學過醫術,現如今趕去頌睿軒搶救了。具體的奴婢也不知情,不過據……據頌睿軒里的人說,好像是姑娘您送去頌睿軒的桃花有問題?!?/br> “桃花有問題?”蘇筠壓下臉上的詫異,速速想著頌睿軒而去。 頌睿軒位于武陵侯府的東北角,里面的建筑和蘇琛那里一般無二,擺放的物件卻不比那里精致,簡簡單單的,幾乎沒什么能讓人瞧得上眼的東西。不知情的人還真是很難相信,這樣的地方會是屬于武陵侯嫡長子的居所。 記得四年前蘇筠剛出嫁那會兒這里還不是這般模樣,莫不是因為她死了,連帶著頌睿軒都跟著變得這般寒酸? 自從成為蘇簡重新回來,她因著蘇簡使得秦瑩流產一事心存芥蒂,不知如何與蘇玠夫妻二人修補關系,至今不曾來過這里。如今走進來一瞧,當認識讓她大開眼界了。這方氏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可惡! 蘇琛正在院子里仔細研究著那盆桃花,扭頭看見蘇筠,他面色一沉走上前來,一句話不說便扯住了蘇筠的手腕將她往花盆邊上拽。 蘇筠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緊蹙著眉頭卻沒呼痛,待他立定才一臉無辜地詢問:“阿簡哪里惹二哥生氣了嗎?” 蘇琛肅穆瞪著她:“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說罷,他從花盆里抓了一抔土過來,“這里面有什么,你自己聞聞!” 蘇筠認真嗅了嗅:“這泥土里怎么有股淡淡的香味兒,不像桃花的香氣啊?!?/br> “這是麝香!白果就是誤食了這里的土才會險些流產的,阿簡,這桃花是你送過來的,你可別說你不知情?!?/br> 蘇筠一聽這話瞬時便明白了:“原來二哥認為這麝香是我放的?” “桃花都是你送來的,不是你難不成還有旁人?你去年害死了大嫂腹中的胎兒,這些日子以來大哥大嫂自然對你不好,你懷恨在心想要害死大嫂喜歡的白果不是順理成章?幸好我及時趕來,白果和它的孩子都沒事?!闭f罷這些,蘇琛又意味深長地打量著這個不過剛滿九歲的meimei,“阿簡,你這麝香究竟是要對付白果,還是對付大嫂?” 聽到白果沒事蘇筠松了口氣,又見蘇琛那般看她,她抿著唇沒說話。 蘇琛只當她是默認了,一時間越發起了怒火:“真沒想到,你如今竟養成了這般歹毒之心。走吧,跟我去瑞安堂,看祖母知道了如何處置你!” 說著,她強行拽著蘇筠就往瑞安堂去。 蘇玠和秦瑩夫婦站在屋檐下聽到了他們兄妹二人的對話,一時間震驚不已,也雙雙跟著向瑞安堂而去。 * * * * * * * * * * * * 瑞安堂里,老太太端莊地坐在主位上,一身福祿壽團紋錦袍,雍容慈祥。 聽蘇琛稟報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太太看向跪在自己腳邊的蘇簡,抓著帕子的手下意識收緊了些:“阿簡可有什么話要說?” 蘇簡道:“祖母明鑒,我沒有要害白果,更不敢加害大嫂??!” “你怎么不敢,當初連阿瑩腹中的胎兒你都不放過,還不敢在她身邊放麝香嗎?”蘇玠難得硬氣了一回,這段日子他一直隱忍不發,卻不曾想,自己的步步退讓換來的竟是如此結局。蘇琛說麝香聞久了會使得女子再無生育的可能,好陰毒的手段! 見蘇玠氣勢洶洶開了口,蘇筠微微一愣,只聽他又道:“蘇簡,你若心中有氣盡可以沖著我來,阿瑩礙著你什么了?蘇筱小產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與我們何干?我jiejie的死我還沒找你們姐妹算賬,你卻屢次三番的來加害阿瑩,這次縱然拼著被趕出侯府,我一定不會再放過你!” 他說著就要沖過來打她,蘇筠跪在那里一動未動,只靜靜看著他,一時間心情復雜。 老太太擔心孫子傷到蘇筠,厲聲呵斥一句,命蘇琛將他拉至一旁,這才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還未曾查清楚,怎可沖動行事?”說罷,她垂首望著地上的孫女兒,“阿簡,你說,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