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師父睜大了眼瞼,雙眸不斷地放大。 如她所言,他看著她的眼睛,一點點地看進她眼里去。那雙飽含著亮光的大眼睛,充滿了期待。 她期待知道師父那時的真實想法。 要讓她相信師父會濫殺無辜,不可能!不論二師兄怎么說他們魔教惡名在外,師父只是站在他的立場為民除害,她都不相信那個誤闖進她的花田、光芒讓整片花海都黯然的人,會在他們教里大開殺戒。 “師父你說呀,你說我就信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嗎?” 師父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那天…… 那天他在想什么? 那天,我在想你,滿腦子都是你。 一上了太魔山,你便不見了蹤影。 我找不到你,就潛入教內打探,發現有人在給你灌藥。 我以為你遭了他們的毒手…… 我的雙眼被蒙蔽了,一心想的都是魔教,魔教。 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果真連小女孩都不放過。 他的理智被蒙蔽,只剩下憤怒。 恨意一直在心,直到他看到小雅從密室里跑出來,喊了那人一聲“爹爹”。 他剎那間渾身無力,全身顫抖,劍也拿不穩,掉了下來。 小雅不是一般人,小雅百毒不侵,小雅是魔教教主之女。 那他,都做了什么? 師父的全身在冒汗,他沒辦法直視小雅,心虛地移開了視線。身體里,那股強大的內力又開始四處竄動。 這一次來得特別猛烈,比以前所有加起來還有難對付。 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能在這個時候,他必須要挺住,挺住。 他幾乎費了所有了力氣強行壓制下去。 元雅見師父神色慌亂,全身都不對勁,她很快就聯想到,師父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師父!” “師父!” “師父!” 元雅大聲驚呼,連叫三聲。上次也是這樣,師父被她的叫聲喚醒。 師父練的功太過強大,稍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這是她見識過的。所以他只能經常在百慕之巔靜坐,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小雅的呼喊很管用,不一會兒,師父恢復了鎮定。 元雅立馬扶住他。 他的重量,絕大部分都靠在她的身上,元雅卻感覺他離她更遠了。 師父的身體,原來經不起任何的情緒波動。以前她只以為師父是性子冷淡,但恢復記憶之后,她知道不是的。大哥哥隨便一笑都能讓她感染。 師父漸漸恢復了氣力,離開了元雅的攙扶,筆直地站了起來。 元雅也跟著直起了身。 她剛站起,就聽見師父低聲說,“小雅,那是我第一次殺人?!?/br> 恩? “殺人的感覺糟糕透了?!?/br> “那時我就只有一個想法,以后要練一個大招,速戰速決,快到讓任何人都感受不到痛苦?!?/br> 元雅這才反應過來,師父他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嗎?百慕山上的人都癡迷于練功,追求更強更快的武學。師父也是……即使在殺人的時候,也只會想讓自己如何提升嗎? 她不會武功,完全不能體會這是何種想法。 師父看了一眼愣住的她,繼續說道,“這個大招我在百慕山練了很久,沒想到卻總是走火入魔,虧得我還是自詡為武學奇才?!?/br> 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若說出來,小雅一定也會自責。 他不想讓她自責。 如他所料,元雅一聽見他這么說,臉色倏然暗了下去,她垂頭,泄氣般說道,“師父別說了,武學的事情我也聽不懂?!?/br> 師父知道她已經信了他的話,心里難過,但他只能冷眼旁觀。 不然小雅永遠下不了殺他的決心。 元雅沒再說話,慢慢地退步懸崖邊上,身后是深不見底的幽僻山谷。 “小雅你做什么!” 師父意識到她的舉動危險,當下飛身過去將她拉了回來。 元雅被他這么一攬入懷,雙眼直直地望著他,嘴里喃喃道,“師父……我還是不相信,你明明這么關心我……” 師父將她放回地上,嘆道,“信不信由你,我確實血洗了魔教?!?/br> “我知道?!?/br> “你有責任殺了我,替無辜死去的魔教弟子報仇?!?/br> “我知道?!?/br> 元雅的聲音細不可聞。 她垂著頭,又想了很久。 久到師父忍不住要開口問她,“小雅你可還好?” 她才抬起臉,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師父,明早……我可以和你再看一次日出嗎?” 師父微怔,張了張嘴,吐出一個字。 “好?!?/br> ☆、雛菊 她曾見過最美的日出,在百慕之巔,與師父一起。 那時她以為,只要堅持不懈每天陪伴著師父,師父總能感受得到生活的好,放下對死亡的渴望。 可惜她錯了,師父寧愿死也想要她報仇。 十年前犯下的錯讓他的信念全然瓦解,不能釋懷。他沒辦法笑著活下去。 唐詩和宋詞見元雅一個人下來,有些驚訝,一齊跑過來問她,“小雅,師父呢?” 她有氣無力地回道,“師父還在上面?!?/br> “再給我一晚上的時間吧,我要好好想一想?!?/br> 她一步步地,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山坡。 唐詩和宋詞便沒再多言。 百慕山入了夜,涼風習習,一片寂靜。 元雅在山下轉了一圈,等到半夜又爬了上去。 她和師父約定好了,一起守夜,一起等日出。 如果沒恢復記憶多好,她還是百慕教里資質最差的小師妹,還可以無憂無慮地在百慕山里生活。 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師父見到她輕快地走上來,一時愣了神。 回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小雅的場景,她也是這般,手里拿著一束花,笑著探出頭來。 “好看嗎?”元雅揚了揚手中的那捧黃艷艷的小雛菊。 百慕山里沒有種向日葵,她找了一下午才湊了這些雛菊上來。 好看,師父心里道。 元雅將花束放下,在師父離不遠的地方盤腿坐下,開始跟著師父靜坐。此時夜已經深了,但距離日出時間還早著。 皓月當空,月光照在他們臉上,靜謐,安寧。 夜風吹過,卷起了青絲,吹鼓了衣袍。元雅閉眸靜坐了一會兒,不由感到了一絲寒冷。 她咬著牙,吸了口氣,顫顫地道,“師父,冷?!?/br> 師父伸出一掌,道,“把手給我,我渡些內力與你,就不冷了?!?/br> 元雅緩緩地抬起了手,朝他伸了過去。師父很快反握住她,以掌相對,將自身的內力與熱量傳遞給她。 元雅頓時就覺心中一暖。 好暖。 她嘆了一聲,收回了手。師父閉上了眼,繼續靜坐休息。 元雅咬了咬唇,神色猶豫又遲疑。 糾結了好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師父,我可以挪過來挨著你坐嗎?” 師父沒有看她,閉著眼道,“又覺得冷了?” “不是,只是想離師父近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