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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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的空間太小,和某個已經塵封在記憶中許久的破舊倉庫逐漸重迭,池舟忍不住又想起那對于他幾乎是死了一次的下午。 他被拐走的時候才五歲,不知道怎么從人販子手里逃了出來,一路撿垃圾活了一陣子,因為營養不良,身形又瘦又小,最后餓暈在路邊,被人撿到送進孤兒院。 但孤兒院的日子也沒過得多好,他長得瘦小,什么都搶不過別人,被人欺負幾乎是家常便飯,一天能吃到半個饅頭都算是幸運,更多的時候,他什么都吃不到,只能在路邊拔些野草野花果腹。 在又一次一整天粒米未進后,他發現周圍的野草野花也幾乎被他吃光了,他好像只能等死。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他順著擺在墻邊的梯子爬上了房頂,仰面癱在上面曬太陽,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想腐爛成泥土,再被那些野花野草吃回去,他要爬到高處,說不定會有路過的天使仙女看到他,帶著他去一個再也不用挨餓的地方。 他就這樣靜靜的等了很久,等到太陽漸漸落去,露在外面的手腳被曬出的暖意也漸漸褪去。 死亡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漫長,肚子不時地發出咕叫聲,胃部像是被抓著拉扯一般絞痛,還有一陣一陣燒灼的酸水往上涌。 他很痛苦,可就是不死。 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有些隱隱的興奮,無論如何,至少此時的痛苦終于可以結束了。 他鼻尖甚至已經聞到奶油面包的香氣,綿軟的甜膩的,一口咬下去會留下齒痕的奶油面包,中間還有白色的夾心,舌尖舔上去的觸感像是在舔云朵,又甜又軟。 他這樣想著,就真的伸出了舌頭。 竟然真的有像云朵一樣綿軟的觸感傳來,他舌尖動了動,想努力再從中品出些甜味兒來,但那東西卻一下遠離開,他只得睜開眼。 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正看著他,對方的目光驚訝又嫌惡,兩只帶著傷痕的小手正奮力地擦著自己的嘴巴。 “你這人怎么這么小就當流氓?!”小女孩說話鏗鏘有力,模樣漂亮得像是櫥窗里擺放的精致娃娃。 “你是誰?”他沒有力氣,嗓子還被胃酸灼得嘶啞,發出的聲音十分難聽。 小女孩始終皺眉看著他,盯了他半天,才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泛著油光的包子。 “給你吃?!毙∨⒄f道。 池舟有一瞬間的晃神,他盯著那個正在散發著迷人香氣的包子看,眼里已經隱隱泛起綠光,但他遲遲沒敢伸出手去,他怕像之前一樣,他一伸手就會立馬被一腳掀翻在地,然后沖出來一群人圍著他嘲笑他不自量力。 小女孩像是等急了,猛地抬手將包子塞進他嘴里,一瞬間濃郁的香氣瞬間充斥了他的鼻間,這甚至是一個還散發著溫熱的rou包子。 包子的香氣太過誘人,他什么也顧不得了,就算接下來要挨打,他也認了。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那小女孩就在一旁看著,視線也緊緊地盯著被他拼命往嘴里塞的包子上。 “真是的,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那個笨蛋哥哥手里騙來的……”小女孩嘴里嘟囔著,但他實在太餓了,根本沒有心思聽。 這是池舟第一次見到江絮,以一個救了他命的rou包子開始。 池舟的思緒跳躍,他抬手捏著眉心,不遠處江絮和顧嶼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雖聽不真切,卻也能聽出江絮委屈嬌軟的聲音。 那天江絮求他時,也是這樣的聲音,女孩的眼睛烏黑明亮,含著淚看他時,他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那是一個下午,夏天很熱,江絮卻把自己裹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在縫隙里,她淚眼朦朧地求他。 她說她遇到一個面包店的好心大jiejie,要把當天店里剩下的過期面包都送給她吃,所以她必須要出去一下,可孤兒院里那群壞孩子總是到處攔著她,她想讓他幫忙把他們都引到街后面的倉庫里關起來。 做計劃之前,女孩反復強調著,說里面已經安排好了,她會在倉庫后門給他開門,到時候他跑出去再把門從外面鎖上。 可江絮騙了他,他主動挑釁,引得一幫壞孩子都追著他進了倉庫,他跑得快,按照計劃往倉庫的最深處跑,可到了指定位置后,卻發現那個所謂的倉庫后門,早就被人從里面用木板釘死,無論他怎么拍打也無法撼動分毫。 那群孩子很快抓住他,認定是他耍了他們,被關在倉庫的怒火加上被他挑釁的憤怒夾雜在一起,他被踩在地上圍毆,嘴里塞著不知道誰的襪子,拳頭雨點一般砸下來。 明明平時最怕的就是挨打,一被打就蜷縮成一團,捂著腦袋等待他們發泄,可這次他沒有,他始終抬著頭,倔強地看著那扇被木板釘死的后門,心里翻涌著無數個替她找到的借口。 可能這門是臨時被封上的,可能她并不知道,可能她去錯了門,可能…… 倉庫門終于被打開的時候,他已經被打了個半死,躺在地上茍延殘喘,臉上身上都是血,就連呼吸都很微弱。 來救他的人將他送到醫院,他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抓著院長的衣角不撒手,嘴里喃喃反復念叨著兩個字:“年年?!?/br> 江絮那時候還不叫江絮,只是一個在小年夜里被丟在孤兒院的小女孩,院長給她起名叫小年,因為長得漂亮,性格也乖巧,親近的人都叫她年年。 他嘴里都是血,口腔里好像有rou在挨打的時候被他的牙齒咬壞了,不斷地有血涌出來,還帶著刺激的疼痛。 院長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看了不遠處的人群一眼,低頭湊過來安慰他:“小年來不了了,她已經被好人家領養走啦,以后都能過好日子了……” 后面的話他聽不清了,腦海里一片嗡鳴,只剩下那句她已經被領養走了。 此時此刻,他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他認為是救贖,是希望的人,只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