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自修，葉澄鐸請假去看醫生，來接他的是父親。

    時典坐在窗邊看著他們離開，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只見兒子搭著父親的肩頭，父親攙著兒子的腰，既是比肩而行卻顯得有些孤獨。

    時典不知道，這是葉澄鐸十三歲之后頭一回和父親這么親密無間。

    到醫院掛號、檢查、包扎，全程下來父子二人的交流不過三兩句。

    無非就是“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嗯”。

    葉澄鐸坐在醫院大廳里等候父親排隊掛號，沉默地看著隊伍里時不時回過頭看看的葉易鵬，心里驀地像被什么撞擊了一下。

    他從書包里拿出手機給mama打了電話，電話那頭林許榛說：“爸爸和mama今晚都要加班，爸爸抽空送你過去等等還回公司，你記得叫他吃飯?！?/br>
    “好?！?/br>
    葉澄鐸揉了揉鼻子把手機放回去，別過頭看著入口人潮擁擠。

    檢查完拿到片子，醫生問了一句：“趾骨是不是有舊傷？”

    葉易鵬愣了一瞬，葉澄鐸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車廂里放著齊秦的《大約在冬季》，葉澄鐸窩在車后座，看著路燈從眼前徐徐而過，開口道：“爸，mama叫你記得吃飯?！?/br>
    “好?！?/br>
    葉易鵬朝后視鏡看了一眼，繼而認真看著前方道路，破天荒地問道：“你想聽什么歌？”

    “這首挺好?！?/br>
    “我這兒還有林俊杰的歌?！卑职终f著，轉動一下按鈕，“這首?！?/br>
    葉澄鐸靠在窗戶上，靜靜地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跟隨節拍敲打的食指，又聽他說：“你媽說你喜歡這個?！?/br>
    “嗯?！?/br>
    父親對兒子說得最勤的一句話是：“你媽說……”

    父親對兒子的了解全都通過母親這根聯絡線。

    倘若林許榛閉口不談，隨著時日推移，葉易鵬大抵將對兒子一無所知。

    葉澄鐸感到疲倦，拿出手機看了兩眼。

    九點零五分。

    夏季的晚自修到九點三十五分下課，現在她還在學習才對。

    看著幽暗車廂里的一點燈光，葉易鵬問道：“怎么了？”

    “沒事?！?/br>
    “在學校有什么有趣的事嗎？”

    “有吧?！?/br>
    “說來聽聽?！?/br>
    葉澄鐸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你會覺得無聊?！?/br>
    車廂突然沉寂，只聽得駕駛座一聲不輕不重的嘆息聲。

    回到家后，葉易鵬拿了個面包就出門了，葉澄鐸站在臥室的窗前，看著他的車緩緩駛離后，把窗簾放下，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 *

    家里沒人，葉澄鐸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時典跑到宿舍樓頂，一面吹著晚風擦著頭發一面詢問他傷勢如何。

    “包扎了，但要過段時間才能好，這段時間不能去跑步了?！?/br>
    “那走路呢？是不是很疼？”

    “一點點，沒事的?！?/br>
    “真的？”

    葉澄鐸第一次向她撒謊，只怕她會擔心得坐立不安。

    可她敏銳地聽出來了，沉著聲音一字一頓：“你騙人?！?/br>
    “你別擔心?！?/br>
    時典聽著他忽然低下去的語氣，眼簾半闔俯瞰對面小區的燈光，心臟最中間的地方像被挖掉一塊空空蕩蕩。

    她在頂樓的椅子上坐下，仰望暗沉沉夜空里幾顆不太明亮的星星，柔聲說道：“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我很想打你?！?/br>
    “為什么？”

    “你太笨了?！?/br>
    “不笨的?！比~澄鐸沒有底氣地反駁，片刻后低聲討好道，“一點點?！?/br>
    時典被他逗笑，揉揉松軟的頭發說道：“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爸爸?！?/br>
    “嗯?！?/br>
    “你跟你爸爸長得有點像?！?/br>
    “他有胡子，我沒有?！?/br>
    “你以后就有了?！?/br>
    “你喜不喜歡胡子？”葉澄鐸突然問。

    時典思考了一會兒，認真道：“我允許你留一段時間?！?/br>
    “一段時間后呢？”

    “再看情況要不要剃光?！?/br>
    時典一面卷著發尾一面開心地笑起來。

    葉澄鐸沒再問“看什么情況”，用腳指頭想想就知道要看什么情況。

    記得爸爸剛留胡子那會兒被mama嫌棄了好久，死活都不讓他靠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葉澄鐸也記不清了。

    只是那時候爸爸還會跟他講幾句笑話，還會在他面前和mama吻吻額頭。

    只是這么多年來，是他忽略了嗎？他總覺得家庭親密的時光好像一去不復返了。

    沉默許久，時典輕輕喚他一聲，葉澄鐸摸摸眉心問道：“作業做完了嗎？”

    “做完啦，還多做了一份考卷?！?/br>
    “這么積極？”

    “因為你不在?！睍r典委屈地說，“不做作業我就沒法轉移注意力?！?/br>
    “我也是?！?/br>
    “是什么？”

    “跟你一樣?！比~澄鐸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