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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瓜田蜜事在線閱讀 - 第51節

第51節

    大人在外如何跌份都無事,不能叫孩子看見。所以,除非額頭上寫著李燕貞之女幾個大字,夏晚是決對不會硬碰硬往里沖,再叫人趕出來的。她倒無礙,小甜瓜看到娘叫人推推搡搡,孩子心里會怎么想?

    就在這時,陳雁翎帶著個伙計,急匆匆的從行府大門里出來了。夏晚見那小伙計躲躲閃閃,瞧她的眼神有些蟄蟹,便覺得有些不對。

    果然,待那人擦肩而過,甜瓜掂著腳道:“娘,方才那個伙計,就是昨兒拿鐵三角砸我的人?!?/br>
    夏晚驀然回頭,心說陳雁翎這是糊弄郭興了,分明說打斷了腿,卻還帶著四處招搖,顯然陳寶打甜瓜的事兒,她非但知情,還縱容過。

    “放心,他跑不了?!毕耐砘仡^,盯著陳雁翎和那伙計鬼鬼祟祟離去的身影,眼中瞬時曝出血絲來:“早晚娘要把他送進大獄里去?!?/br>
    她牽著孩子給門房施了一禮,道:“大伯,我是晉江書齋的東家阿曇,咱們書齋承接了王爺給關西大營的兵書《司馬法》的印制,當中有些佚失補缺,以及錯別字的地方,我一一做了校修,來給王爺看看,但不知您可否通傳一聲?”

    李燕貞自來善帶兵,于兵法手不釋卷,也要求關西大營的將士們要研讀兵書,所以經常印兵書給他們。這印刷的活兒,因為呼延天忠的關系,一直放在晉江書齋來做。

    門房老者也知道自家王爺視兵勝于一切,聽說是書齋的東家,出于對書籍的尊重,立刻就站起來了,雙手捧過夏晚用油紙包著的書,躬腰回了夏晚一禮:“咱們王爺晨起還未出門,我去給你瞧瞧,看他在不在,只要他在,保準給你遞上去?!?/br>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門房就出來了。遠遠兒的他便笑著:“巧了,王爺恰好在府,他不過略翻了一翻,就叫東家進去一見。

    夏晚緊握著甜瓜的手,倆母子對視一眼,這第一步就出乎意料的順。

    經過昨日郭嘉生弒呼延天忠的地方,再向右一拐,也不知是心影還是真的,夏晚莫名覺得這地方格外熟悉,隱隱還記得,自己似乎在這地方喚過阿耶,阿耶,而年青,英氣逼人的李燕貞,就朝著她走過來。

    憑這一點,夏晚覺得自己這親是準認無疑了。

    牽著甜瓜的手,夏晚略有幾分踉蹌,跟著個婆子拐進一條窄徑子,兩側皆是大片的秋海棠,路的盡頭,是間八角亭子。

    亭子里坐著一人,站著一人。

    坐著的玄色綢面袍子,目肅貌嚴,一臉剛毅。站著的穿著件瓦藍色的布面直裰,高秀挺撥,白靜清瘦,在夏晚牽著甜瓜上前的那一刻,回眸過來,眉溫目和,笑溫溫望著甜瓜。

    甜瓜到底對這大伯有幾分好奇,悄聲道:“娘,那是我大伯?!彼恼f,這人可壞著呢,昨天害我摘了娘的頭巾,娘一夜都不開心。

    夏晚道:“咱說咱的事兒,莫要管他?!?/br>
    就在方才,夏晚未來的時候,一夜未睡的李燕貞和同樣一夜未睡的郭嘉正在聊天。

    要說李燕貞在皇室的地位,也算是屈辱之極。十幾歲在外帶兵,幾乎少有敗績,卻從未見過父親李極和藹慈祥的笑臉。分明與李承籌相比,他的能力更出眾,但慢說儲君,便兵權,帶兵時有,只要戰停,立馬解除。

    分明親父子,皇帝防他就像防賊一樣。

    王妃孔氏是將門虎女,性子悶沖,為此而頗多抱怨,整日替他叫屈,前朝后宮惹了個遍,所以晉王府在長安算是最落魄的皇族了。

    不過雖說率兵作戰勇猛果斷,但李燕貞于生活上是個豁達的性子,倒不會因為父親不喜就懷恨于心,愛就是愛,愛就愛到骨子里,恨就是恨,管你天皇老子,只要動了我的逆鱗,手頭見什么扔什么,立刻就要砸過去。

    “北齊人是散了,但我看關西兵最近松懈的厲害?!崩钛嘭懙溃骸氨仍浀谋饼R更可怕的是如今這些潛伏,蟄伏于四處的游兵殘勇們。若咱們邊防再繼續松懈下去,只怕某一日內/亂突起,受傷的可都是百姓,因為他們就潛伏在百姓之中?!?/br>
    郭嘉道:“但凡一日,只要郭某還是天子近臣,就會督促他注意這些事情?!?/br>
    他倆有五年并肩作戰的經歷,雖說郭嘉一直冷冷淡淡,但李燕貞待他就跟梁清一樣,比待兒子還真心。誰知陰差陽錯天意弄人,郭嘉居然是他的女婿。

    從昨天到今天,李燕貞一直在為跳河而死的女兒而感慨。

    “你們是青梅竹馬?”他忽而問道:“所以年姐兒那么小就嫁給你?”

    郭嘉回想起夏晚頭一回叫關西大營獻祭,叫他從那石棺中拖出來時滿身的鮮血,以及她當著他的面跳河,叫他抱上岸時滿臉疤痕,還強撐著笑的樣子,道:“是?!?/br>
    “郭玉山在水鄉鎮經營的也不差,郭蓮能讀書善識字的,既有時間,為何你不教年姐兒讀書識字,叫她臨死時連封遺書都寫不清楚?”

    其實夫妻不過幾個月,自打那一回,夏晚篡改了他教她的天蒼蒼,野茫茫,改成銀哥等你在瓜房之后,郭嘉氣她拋下自己獨自離開,就未再教過夏晚認字兒。

    ……

    “郭蓮冒充是她,既你早知道,為何不說?”李燕貞兩眼犀利的光,冷冷盯著郭嘉:“還是覺得,畢竟是自家妹子,既年姐兒已經死了,就讓她占著年姐兒的位置,好給你meimei尋一份優渥的生活?”

    郭嘉斷然反駁:“王爺忘了,我從未承認過郭蓮是您的女兒?!?/br>
    李燕貞將手中的書丟在石幾上,道:“聽說你昨天是為了你的小侄子才臨時收手,放了李承籌一條生路?!?/br>
    郭嘉微翹的唇角一抽:“殺了李承籌,我就走不出這行府了?!?/br>
    李燕貞微嗤:“便你昨日真的為了投桃報李而殺李承籌,本王也絕不會認你這個女婿……”

    正說著,夏晚牽著小甜瓜,就上前了。

    晨光照在她石榴色的襖兒上,明亮鮮艷,奪然欲滴。手里牽著的小甜瓜瘦瘦高高,白面紅唇,一臉文雅的俊秀。

    也不知是母子還是姐弟,總之,這一對兒叫人看著很舒心。

    郭嘉沒能討好妻子,轉而想在夏晚趕到之前討好一把老丈人,不期也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見兒子鬢額上那道疤痕,滿腔的怒意,恨不得一把捏死陳寶。

    不過如今的他多說多錯,倒不如讓夏晚自己上前,出了她七年的悶氣才好。所以他退了一步,就是想看夏晚要怎樣收拾郭蓮,認這門親,徜若她做不到,他再幫一把,她冷如鐵石的心,必定會有點暖意吧?

    李燕貞撿起桌子上的《司馬法》,見夏晚拉著孩子跑在面前磕了頭,便命人將她和孩子扶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踱下臺階,道:“這些年來,本王在金城找過多家書齋,若非油墨太多,便是字跡寡淡,雕版工人們總愛投懶,就沒有印成過一本叫本王看著舒心的書。晉江書齋本王還是頭一回聽,不過書印的很好,倒不期是個女東家,可見女子不如男,不過是男子們癔想而已。但不知東家貴姓?”

    夏晚道:“養父姓夏?!?/br>
    畢竟她戴著面巾,李燕貞也沒有與婦人多話的習慣,遂也不深問,只道:“本王瞧過了,書印的很好?!?/br>
    夏晚道:“在七年前,金城還算邊關,為兵的護戌國土,保護百姓,為他們印制書籍是民婦的榮幸。他們善用兵法,上陣殺敵也是為了保護百姓。民婦不在印刷上盡心,非是在敷衍王爺您,而是在敷衍百姓,是在敷衍民婦和自家的孩子。

    畢竟當兵的腹中無墨,不懂得排兵布陣,吃虧的還是咱們百姓,不是嗎?”

    郭嘉以為以夏晚往昔的脾氣,聽說李燕貞是自己的父親,必定會興沖沖上門來認親。當然,天一亮她就來了,可她進門不是像別的女子一般,要么喊李燕貞做爹,要么拼命拍著胸脯說自己是他的女兒。

    雖說依舊蒙著面紗,可她眼中沒有仇恨,自信,平和,以至于郭嘉都猜不到,她下一步準備要做什么。

    就在這時,聽說夏晚直接領著兒子去見李燕貞的郭蓮手牽著自家大胖兒子陳寶,也急匆匆的趕來了。

    “二嫂?!彼宦晠柡龋骸坝惺聝涸蹅兺忸^說去,不過倆孩子絆個口角,這也能鬧到王爺面前?”

    李燕貞都給郭蓮嚇了一跳,她連頭都未梳,氣沖沖的上前,一把拽上夏晚的袖子便要將她拉走。

    夏晚輕輕摔開郭蓮的手,道:“縣主這話怎么說?孩子們絆口角會絆出三寸長的口子來?會雇兇進書院打傷弟弟?”

    郭蓮低聲道:“阿曇,若還想和我二哥好好過下去,我勸你閉嘴,自己從這兒走出去。否則的話……”她輕咬著牙,白眼瞪著夏晚:“我的兩個哥哥向來都聽我話的,你這兒子不是我二哥親生的吧?

    一個野孩子而已,你是覺得我們老郭家的門太好入了是不是?”

    夏晚摔開郭蓮的手,轉而對李燕貞一禮,道:“民婦七年前初次見面,就欽佩,仰慕王爺的為人,王爺修身修已,一身清名。

    陳寶是您的外孫,本該自幼學您的品德,但他小小年紀就知道□□,將我兒子打成這樣,王爺是否也該責斥孩子兩聲,而不是一味的總覺得他不過個孩子,就縱著慣著,真到殺人的那一天,王爺也悔之晚矣吧?!?/br>
    畢竟李燕貞在面前,郭蓮驀的就跪下了。

    李燕貞知道郭蓮有個兒子,但是見都不曾見過,信步走出涼亭,走至甜瓜面前,指著他額頭那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道:“本王的外孫將你打成這樣?”

    他聲音都變了:“本王自己出門尚且顫顫兢兢,生怕百姓說本王以勢壓人,蓮姐兒,你的兒子倒成金城一霸了?”

    一本書砸出去,他吼道:“把陳雁西生的那孽種帶來,叫本王看看?!?/br>
    第76章

    正說著,郭蓮的丫頭雙兒已經帶著陳寶來了。

    郭蓮早在聽說夏晚直接帶著兒子找王爺之后,就教過陳寶該怎么做了,也是應急的法子,攬過兒子道:“兩個孩子打架,無論起因為何,總歸你弟弟受了傷,寶兒,去,給甜瓜道個歉去?!?/br>
    陳寶乖巧的簡直不像他娘生的,上前就往地上一跪,還是跪在塊石板上,連連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額頭都已經磕爛了:“郭添有一回還把我打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外公,我都沒喊過痛沒喊過癢的,至于買兇一事,我也是個小孩子,問過娘才知道這話的意思,至于事兒,絕沒有做過。

    不過郭添一狀就告到了您跟前,就是孫兒的不對,是孫兒給您丟人了。您想怎樣懲罰,孫兒都沒意見?!?/br>
    說著,他又站了起來,上前一步,給甜瓜拱手作揖:“郭添同學,實在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一回,可好?”

    到底陳寶這認錯的態度誠懇,皆不過孩子而已,能認識到錯誤就是最好的,難道就因為我打了你,你也打我一頓?

    李燕貞目光掃向甜瓜,大概想聽他怎么說。

    像李燕貞這樣自來帶兵的人,臉上就會有些兇氣,再兼他性子暴躁,翻臉如翻書,滿朝臣工見了他都是顫顫兢兢,郭嘉以為甜瓜會怕李燕貞,會嚇的說不出話來,卻不期他這孩子的表現,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額頭上還帶著好大的疤,小大人一般,先是皺起眉頭,再搖頭一嘆,才道:“陳兄大概不懂,我跟著我娘親到王府,并不為你指使自家的伙計砸破了我的額頭,也不為詐幾個療傷的銀子回去。而是因為,你們修德班的孩子皆是將軍眷屬,欺的我們修儀班的孩子們喘不過氣來。

    就因為自己是官宦,將軍之后,便逼著百姓家的孩子們給你們當馬騎,給你們當人rou沙包,還喝你們的尿,這才是我所不齒的,你要能在此親口承諾,往后決不以勢壓人,額頭一點傷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誰身上沒有幾個疤?”

    李燕貞隨即一個警醒:“什么修德班,修儀班?”

    甜瓜道:“王爺有所不知,當初學生和陳寶同爭一個入學名額,陳寶未能爭到。因他自稱是新屆狀元郭嘉的兒子,山長便為他獨開一班,讓他和幾名關西將軍府的孩子組成一班,稱之為修德班?!?/br>
    這就對了,以勢壓人,還不止陳寶一人,而是關西大將的孩子們人人有份。李燕貞驀然回首,冷冷瞪著郭蓮:“蓮姐兒,這又是怎么回事?”

    陳梅干的事兒,郭蓮哪知道啊。

    她道:“我家寶兒分明是憑著自己的學識考進去的,什么修德班修儀班,這我不知道?!?/br>
    甜瓜道:“大姑,那想必您連陳寶□□之事都不知道吧,那個兇手,就在方才還搖大擺從這行府中走了出去,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那人就是陳寶自已雇的嘍?!?/br>
    連孩子都說真有□□之事,顯然是真的了。而郭蓮連這些事都不知道,她這個母親當的也太不稱職了。

    李燕貞斷然道:“郭嘉,郭蓮姑娘原也不過義女,既她如此仗勢欺人,本王也不好再留她,讓她還歸本家去,至于這陳寶,叛徒之后,皋蘭書院收容這種孩子,難道是要敗壞自己的名聲?”

    這意思是,縣主的身份丟了,連陳寶的學籍都沒了?

    郭蓮哇的一聲哭,上來就要拽李燕貞的袍簾:“義父,您聽我說,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而已,寶兒錯了,我叫他給郭添賠不是,給他磕頭道歉,好不好?

    您不能就這樣讓女兒走,女兒還得回長安給您伺候王妃,帶弟弟了?!?/br>
    不說這個還且罷了,一說這個,李燕貞越發來氣:“自己的孩子尚且教導不好,昱元和昱瑾跟著你,豈不皆要叫你帶壞?”

    李燕貞給侍衛一個眼色,隨即便有人來處理郭蓮和陳寶。他身邊的親衛們處理慣了這種事情,也不過轉眼之間,連嚎哭的郭蓮帶蹬著腿還想打甜瓜的陳寶,干凈利落的就全給拖走了。

    夏晚握著兒子的小手,側眸看了眼郭嘉,他身上一件瓦藍色的布面直裰,分明坐在石杌子上,一直在翻那本《司馬法》的,就在她眼神掃過去的那一刻,他隨即攫住她的眼神。眸光深沉沉的,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老皇帝的寵臣,孤臣,初到金城的時候,冷漠孤傲,猖狂無比,便眼神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他倒和氣了,目光逐著夏晚的眼睛,再不肯松開。

    在夏晚看來,他是想看她要如何向李燕貞證明自己是李曇年了。深吸了一口氣,夏晚輕輕喚了聲:“阿耶?!?/br>
    李燕貞的母親是前朝亡帝的明月公主,前朝皇家舊稱呼,不像本朝一樣稱父皇母后,喚父喚母皆是阿耶。

    畢竟改朝換代了,皇帝李極還是篡朝而立的,所以討厭前朝皇室的所有東西,也極討厭孩子們喚自己為阿耶。便李燕貞的幾個孩子,除了李曇年以為,也沒人喚他阿耶。

    唯獨李曇年,小時候李燕貞寵她,所以悄悄教她叫自己為阿耶,聽著女兒一口糯米白牙一聲聲的叫著,總叫李燕貞想起自己小時候跟著母親明月公主住在宋州時,夏日傍晚,他常臥在她膝頭,輕聲的喚著:阿耶,阿耶。

    在前朝亡后,有人笑說,李極攻破宮城,不為江山,只為奪得皇帝的心頭明月,所以,前朝江山是因為明月公主才亡的。

    李燕貞都準備要走了,回過頭來,便見面前的小婦人正在解自己臉上石榴色的面巾。她額心有一處潰爛,那叫人覺得不適的潰爛襯著一張明艷如玉的臉,肌膚彈透,眉如心月,秋瞳剪水,她的面容叫李燕貞格外熟悉。

    她像他的生母,前朝亡帝到死時最放不下的女兒,明月公主。形肖之極。

    夏晚拉著甜瓜,見李燕貞回過頭來,隨即便跪:“女兒不孝,離開這么多年,叫阿耶為女兒cao白了一頭黑發?!?/br>
    李燕貞四十生華發,兩鬢斑白。他驀然回頭,去看那個害他女兒早死的女婿郭嘉,想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見郭嘉也起身,跪到了這小婦人和孩子的身側。

    一眼望過去,一家三口,兒子生的極為肖父,而這婦人,雖說明艷了許多,但細辯五官,分明就是七年前在河口主帥府中咬著筆桿子寫字的姑娘,他的女兒,年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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