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這是阮正源開口說的話,無人敢問,只能紛紛點頭稱是。 寧淑不在點頭稱是之列,她詫異地開口問老爺子:“您這是聽說了什么,竟要做這樣的安排?” 阮正源搖搖頭,說:“好些事兒,空xue來風,必有其因。你看著像是無心,似是意外,背后卻往往有旁的意思??傊覀內罴?,絕不能掉以輕心就是了?!?/br> 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高升榮正縮在人群里,隨大流地點頭。他無意中一抬頭,似乎見到阿俏的目光正往他這邊轉過來,那目光清澈卻凌厲,令高升榮猛地一縮頭,隨即感到脖頸酸痛無比,該是扭到了脖子。 “至于你這個妾室,”阮正源轉過頭來,望著伏在地上直打哆嗦的常小玉,話卻是對阮茂學說的,“怎么處置自然是你們夫婦商量著來?!?/br> 聽到這一句,寧淑與阮茂學對視一眼,寧淑見到阮茂學一副可憐乞求的模樣,心頭一陣氣苦,扭臉不再看丈夫。卻聽阮老爺子續道:“可是我老頭子的建議,你們先莫要著急處置,先將此人在后院關一陣,靜觀其變?!?/br> 聽見阮正源這樣發話,寧淑再無話可說,阮茂學與常小玉都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氣。寧淑則不再理會丈夫,只管上前拉著阿俏的手,軟語安慰,要送她回屋休息。 “咦,這么晚了,怎么大家都還聚在這里?” 阮清瑤從門外走進來,吃驚地望著花廳里的這么多人。她下午出門,玩到現在才盡興回來,沒想到自家人竟然都還醒著。 “瑤瑤,你可也長點兒心吧!”阮茂學見這個長女還是一副沒心沒肺、歌舞升平的模樣,當即大聲開口,“你meimei手臂折了,以后少不得你也多照顧些家事,別總有事兒沒事兒地往外跑!” 阮清瑤只聽清了“手臂折了”四個字,耳中立即嗡嗡嗡地直響,張著口說不出來一個字:她深心里早就將阿俏看成了是阮家未來的希望,她日后享樂人生時的倚仗誰曾想,誰曾想能出這種意外? 帶著這個念頭,阮清瑤直到回到自己屋子里收拾好了躺下,依舊心潮澎湃,久久無法入眠。若換了兩年前,阿俏如何,在她這里自是全無半點所謂??墒侨缃瘛缃衤犅劙⑶问軅?,她阮清瑤,竟然也難過起來了? 阮清瑤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合理,當即翻了個身,抱住柔軟的羽毛枕頭,閉上眼睛使勁兒睡。饒是如此,阮清瑤也足足熬到凌晨四點,才勉勉強強睡著。 翌日午間十一點,阮清瑤生生餓醒在床上,一睜眼,見到她屋里有人。 “小禾,給我弄點兒吃的去?!比钋瀣幱袣鉄o力地吩咐。 屋里的人便移步到阮清瑤窗前,左手將她堆在床前椅子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衣裙襪子統統拿開,然后坐下,探頭望著床上,沖阮清瑤點頭打了招呼:“二姐!” 阮清瑤嚇得一個激靈,原本還夠睡個回籠覺的睡意此刻早已飛了。她一下子從榻上撐起來,高聲道:“阿俏,你又來?” 這個meimei,永遠都喜歡不請自來,進她的房間沒商量??扇钋瀣幰灰姷桨⑶尾弊由系踔挠冶?,心里的怨氣多少又散了些。 “二姐,快穿衣服,一會兒我倆一塊兒下去吃午飯?!卑⑶我娙钋瀣帍氐仔蚜?,就背過身子,讓阮清瑤換衣。 “關于我的手臂,有些事兒,我想知會你一聲?!卑⑶伪硨θ钋瀣?,緩緩地說,“這件事與你我切身利益相關,所以我盼著你能保守一段時間的秘密,暫且不要傳出去……” 過了一陣,只聽阮清瑤所住的小樓上傳出一聲詫異至極的大叫:“什么?你……” 阮家午間不做生意,原本這時候阮家人都很清閑??墒墙袢詹煌酝?,自老爺子阮正源以下,阮茂學、寧淑、阮清瑤、阿俏等人都在。 阮茂學是被老爺子一個電話,從市府趕了回來,待會兒還得再趕回市府去。而阿俏吊著手臂,阮清瑤則坐在她身旁,一個勁兒地打呵欠。 阮家席面的主廚高升榮也在座。眾人圍坐在一張圓桌旁,等著阮老爺子發話。 “大家可能都知道了,今兒上午飲食協會趙會長和本省商會的曾會長聯袂來訪,他們兩位是來通知我阮家,關于執照的事兒的?!?/br> 阮老爺子用他一貫緩和的口氣開口說話,旁人聽不出有半點兒緊張。 “咱家的執照怎么了?”寧淑疑惑地問,“咱們雖然打著是‘私房菜’的招牌營業,可是執照是完全比照對外正式營業的酒樓所辦的。應該不差什么手續??!” 阮正源點點頭,“是這個理兒??墒墙袢遮w立人與曾華池兩位會長來見我,是說省里這兩個商會正在對所有餐飲執照逐一審核,檢查各家有沒有恰當的資質。查到咱們家的時候,發現阮家的執照已經有三年沒有審核過了,所以提出要對阮家再審核一次?!?/br> 寧淑疑惑地接口:“那就再審核一次唄!” 她轉頭望向高升榮:“我記得三年之前的那次審核,也是高師傅出面的。如今有高師傅在,應該沒問題的。高師傅,是不是?” 高升榮聽見“曾華池”這個名字,臉色就有點兒難看。聽見寧淑問,他勉強答了一句。 阮正源接下來開口說的話,震動了在座的每一個人。 “兩位會長說了,阮家的席面,既然叫做‘阮家菜’,這執掌席面的主廚,總該是個阮家人!” 聽見這話,阮茂學與寧淑互視一眼,都是蒼白著臉,齊齊轉過去望著阿俏若是在一天之前,這一點對阮家來說,還曾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 而最為震驚的,則是阮家現在的主廚高升榮:他低著頭,緊緊咬著下唇,雙手十指在桌面下扭了又扭,無法不去回想那次在大街上與姜曼容的“偶遇”。 現在想起來,那該不是什么“偶遇”。 而姜曼容口中說的,只要廢掉阿俏的一只胳膊,他高升榮就能順理成章地當上主廚。 騙子!這群騙子!高升榮心里有個聲音在大喊。 眼下一想,這事情淺顯易懂,就是旁人想借他高升榮的手,去毀掉阿俏的廚娘生涯,借此打擊阮家。他雖然沒有親自動手,可是陰差陽錯的,阿俏還是傷了。到頭來他高升榮,卻也一樣沒有資格,做阮家的主廚。 寧淑坐在高升榮旁邊,見高升榮神色不對,連忙低聲安慰兩句。她又抬起頭問阮老爺子:“老爺子,那您又是怎么回的?您可答應了?” “我自然不能答應!”阮正源平靜地說,“我說商界沒有這個規矩,自家開飯館兒的,非得自家人下廚,沒有這個理兒?!?/br> “曾會長就笑笑說,那也簡單,只要咱們以后不再叫‘阮家菜’,商會審核的時候,就不會計較這一件?!?/br> 阮茂學氣得伸手,在桌面上重重地拍了一記,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茂學,你可明白,昨晚我老頭子說那些話的用意了?”阮正源望著次子,陰惻惻地補了一句。 阮茂學想起昨天下午阿俏的手臂才剛受傷,今天上午旁人就逼上了門,登時明白過來,繼續一甩桌面,怒道:“小玉那個賤婢……” “咱們不能改名,改叫其他的都不合適!”寧淑沒理會阮茂學在說什么,她沉思之后果斷開口,“本就是阮家的菜式,叫‘阮家菜’又有什么不妥?再者我們一向標榜自己只做自用的席面,并非對外生意,刻意饗客,所以才讓我們的席面顯得清貴自持。若是改了名,無論改成什么,都再沒有‘阮家菜’這個名號的效果?!?/br> 寧淑打理“阮家菜”多年,對于家傳席面的經營,也有自己的見解。 “對,”阮老爺子點點頭,“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無論改成什么,‘翰林菜’、‘探花菜’……或是其他,都不合適,只會惹得旁人對我阮家平白生出猜疑?!?/br> “老爺子,他們幾時對我家的執照進行審核?”寧淑雖是女流,但骨子里始終有一股倔,當即提高了聲音問阮正源。 “十日以后” 阮正源似乎并不著急,慢悠悠地回答。 可是他這個答案卻讓所有人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 十天,十天別說阿俏的手臂好不了,她連手上的石膏都拆不掉??! 阮老爺子答了這一句,坐在末位的阮清瑤與阿俏忍不住對望了一眼。阮清瑤隨即別過臉去,隔了片刻,阮清瑤又掉過頭,見阿俏目光灼灼,依舊緊緊地盯著她。 “阿俏,你看我干嘛?”阮清瑤小聲說。 可她一轉頭,突然發現不止是阿俏,阮家這一桌上坐著的所有人,此刻都盯著她。 “你們都盯著我做什么?”阮清瑤一嚇,馬上提高了聲音。 “十天,十天里,若是加緊讓瑤瑤學幾手廚藝,是否能搪塞過去?”阮茂學這會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正色問阮正源。 “也未必便不能?!比钫淳従彂?,“主廚主廚,不可能事無巨細全由一人來做,總要有幫傭。屆時若清瑤只是裝模作樣表演一番。余下的都由高師傅帶人打理,這……可能也說得過去。只是委屈了高師傅?!?/br> 說著阮正源向高升榮低頭致歉。 高升榮頭比阮老爺子低得更快,他此刻心中存了愧意,只盼著能對阮家彌補一二,哪里還有什么不答應的。 唯獨阮清瑤一個,以眼光四處求援,“爺爺,爹,媽……我,我這真的,自打出娘胎就沒摸過鍋鏟??!” 旁人都不理她,寧淑在嚴肅地與阮老爺子商量細節,她希望阮正源能出面向兩位商會會長提出寬限,無論如何將期限寬限至二十日,這樣也許阿俏恢復得好,能稍許幫上點兒忙。 而阮茂學則長舒一口氣,仿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雙手一撐,從桌上彈了起來,準備回市府上班。 阮清瑤四處求援求了一圈,竟無人理會,只得轉頭看向阿俏。此時阿俏依舊靜靜地望著阮清瑤,阮清瑤卻又氣又惱,低頭湊到阿俏耳邊,輕輕地說:“好你個阿俏,挖了個大坑給我跳是吧!” “你若不跳坑,阮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卑⑶纹届o地說。 阮清瑤一想,這也是正理。她以后還打算吃阮家一輩子的,眼下還真不能看著阮家就這么倒下去。 “二姐莫要擔心,”阿俏小聲小聲地回復她,“這個坑,我陪你一道跳,又有什么好怕的?” 第113章 阮清瑤早上十點鐘的時候,就已經換上了圍裙,站在廚房里。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她是誰,她是阮家的二小姐阮清瑤??! 阮清瑤出生不久生母過世,家里人都憐她是個沒娘的孩子,又礙著她外祖家里有錢有勢,一向寵著她,就連父親娶了繼室寧淑進門之后,寧淑也始終對她照顧禮敬有加,相反是寧淑自己的女兒阿俏被寄放在了外頭。 所以阮清瑤長這么大,幾乎沒有進過廚房。 這天她穿著高跟鞋,一手輕輕地捋著垂在肩上的“大波浪”,一搖三擺地走進廚房,阮家下人固然免不了咋舌,原本就候在廚房里等著二姐的阿俏則趕緊將她拉了出去。 “二姐,你要不要去換一雙方便一點的鞋子?”阿俏關心地問,又伸左手去按按阮清瑤的頭發,說:“這頭發也不行,你要么梳成辮子……對,就是那種,麻花辮兒,要么你就要用個發網把頭發全遮住?;仡^菜式里落一根頭發,被人抓住,我們家可就完了?!?/br> 阮清瑤“哼”了一聲,說:“不用你費心,我穿慣了這樣的鞋跟兒,換成旁的反而不行。至于頭發么,咱家現在又不是在開門做生意,中飯自己給自己吃,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說著阮清瑤越過阿俏,就往廚房里走。阿俏嘆了一口氣,拿這個jiejie沒辦法,只能跟在她身后進來。 “阿俏,你給我說說,這些都是什么呀?”阮清瑤望著阮家大廚房里掛著的一溜炒鍋煎鍋燉鍋深口大鍋,毫不客氣地發問。 她又隨意看看鍋具旁邊掛著的一溜炒勺,指著其中一件好奇地問:“這個是炒勺兒為什么有洞?不是壞了吧,怎么還壞得那么整齊?” 阿俏聽了,很有抓狂的沖動。 這個阮清瑤,竟然連漏勺都沒見過。說起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阮清瑤都占了個全,竟然還要加一樣,人說君子遠庖廚,她是二小姐遠庖廚,而且離得太遠,連庖廚里頭的器皿和廚具她一概都不認識。 阿俏有點兒懷疑讓阮清瑤代表阮家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有問題。 阮清瑤一回頭,見到阿俏這樣一臉糾結,當即冷笑道:“早告訴你不要來招惹我,如今后悔了吧?” 她冷笑一聲,隨口便道:“說實話,這做飯做菜又有什么難的。我小時候還自己炒過雞蛋呢!” 阿俏雙眉挑挑,那意思是,您不妨給露一手? 這時候,在廚下上工的仆人陸陸續續都來了,高升榮等人開始準備起的阮家席面必備的各種高湯和其他材料。 阮清瑤一咬牙,一跺腳,登時說:“這有什么,露一手就露一手!” 她立即從材料里尋了幾枚雞子兒出來,磕在碗里稍許打了打,隨后挑了一只炒鍋,從墻上摘了下來,她手臂立刻一沉,“哎喲喂,怎么能這么沉!” 阮清瑤表示,根本就提不動。 在惠山時她看阿俏左手輕輕巧巧地就能持著炒鍋,還能顛來顛去的,感情阿俏這是“功夫”,不是人人都做得來的??! 正在這當兒,阮家有仆人進來,大聲招呼:“三小姐,外頭有人找!” 阿俏應了一聲,她吊著手臂,就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阮清瑤見阿俏出去,連忙一咬牙,一使勁兒,將炒鍋頓在一口燃著小火的灶上,往鍋里舀了兩大勺油,看看夠了,那油卻不見熱。她就蹲下身去,取了撥火棒往灶膛里撥了撥。 灶膛里的火苗“呼”的一下子就冒出來,噴了阮清瑤一臉的熱氣,一臉的黑灰。阮清瑤還顧不上自己,鍋里的油也已經“噼里啪啦”地熱了。 “二小姐,快,雞蛋下鍋!”高升榮好心提醒了一句,想免得那油花濺出來,回頭燙到阮清瑤,只怕這位二小姐就打死也不肯出山了。 阮清瑤一聽,抄起手邊的碗,將碗里的雞蛋連那沒打勻的蛋黃蛋白,一氣兒往鍋里一倒,只聽“轟”的一聲,鍋里著了火,阮清瑤鬢邊幾縷蓬松的大卷發瞬間被燎焦,她往后躲的時候,一步踏錯,高跟鞋跟歪在一旁,險些教她崴了腳。 阮清瑤往后退了一大步,被身后廚房里的一張厚實木桌正正地撞在腰窩里,疼得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腳踝,一個屁股蹲兒坐倒在木桌跟前。 這時候高升榮在旁邊,一伸手將鍋蓋蓋在炒鍋上,隨即抬手將這炒鍋從火上挪開。他一揭鍋,一股焦香味兒傳了出來。阮清瑤連忙說:“高師傅,放著別動,讓我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