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于是,便也沒有努力去追回。 然而,在方拓說來,那位姑娘畢竟是他曾經交往過的人。 夏小橘想,自己和他,那些打打鬧鬧,牽手摟抱,又算什么呢?是兄弟情分,還是無聲的曖昧? 即使這樣,他也從不認為,是會和你在一起的啊……夏小橘想,她再也不要這種似近還遠的距離了。 雨點密集,風也漸漸強勁起來。又過了兩三公里,身上的衣物和腳下的鞋子都已經濕透,夏小橘機械地移動著腳步,勉強產生一點暖意,但很快就消散開來。 周圍的人也明顯比前兩年跑得痛苦,許多人腿部抽筋,在路邊尋找醫療人員。被圍起來的志愿者舉云南白藥噴霧劑的空瓶,一臉為難,“沒有了,真的都用光了?!?/br> 夏小橘又抽出一條威化,手指凍得麻木,已經剝不開了,便拿牙撕咬開來,邊走邊吃。她的小腿也有些僵硬,大腿微微發酸,以前到了二十多公里才出現的疲憊感,今天提前十公里便出現了。 身體冷得打顫,夏小橘想去洗手間,十五公里附近正好有一個,便停下來排隊。排了兩分鐘,正好梁忱從后面跑過來,喊了她一聲,問道:“就你自己?方拓呢?” “他們隊伍里有點事兒,來不了。有人高反加感冒,去醫院了” 梁忱應了一聲,又問:“你帶能量膠了么?” 夏小橘搖頭,這本來都是方拓拍著胸脯說自己回來再準備的。 梁忱從腰包里摸出兩條,塞到她手中,“我快跑到了,你拿著吧?!彼髁嗣弊?,但能看出來,臉色也有些蒼白。 “不用不用,我還有兩根威化?!毕男¢傧脒f回去。 “我還有,足夠?!?nbsp;梁忱微微一笑。 夏小橘也不再推卻,“站著太冷,你不用等我的?!?/br> “好,那我先跑一會兒。加油哦!”梁忱跑開兩步,又轉回來,握了握夏小橘的手,輕聲道,“天氣不好,也別太勉強?!彼氖种敢粯颖?,但手心透過一絲暖意,夏小橘鼻子微酸,抿著嘴點了點頭。 轉到北四環附近,路上加油的觀眾寥寥無幾。許多選手一邊走一邊發抖,還有人索性坐在路邊,抱緊身體,等著收容車過來。夏小橘只覺得每跑上一步,胸腔里的熱量都要被抽空一些,她的牙齒輕輕打戰,仍然在勉力堅持。 貼身的手機振動起來,是方拓打來的,“我看電視,雨還不小。你跑到哪兒了?” “十六公里,跑著呢,沒法和你說話?!彼种附┯?,都要握不住手機,生硬地答了一句,便掛斷電話。 他又在忙什么呢?此刻又陪在誰身邊?真的有人在嚴重高反時患上重感冒? 還是,那只是他想留下的借口。 夏小橘不禁想起,在她輾轉尋得的博客上,也有人參與了雪寶頂的攀登,還上傳了一張大家回到大本營之后的合影。 站在方拓身邊的姑娘笑盈盈的,似曾相識的臉,花兒一樣的容顏,身上披著一件熟悉的男款外套。 夏小橘第一個反應,是下意識地關掉了網頁。這才意識到,方拓在雪寶頂所擁有的回憶,不僅僅是和她。那是他們相逢的地方,也是他和寧檸相遇的地方。 他說過,從來不怪當年寧檸決絕的離開,只怪自己的幼稚和大意。那么,現在他心中是否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呢? 但是,你為什么還要對我守口如瓶呢?何必說上那么多句“等我回來” ,給我期盼的錯覺呢?何必用你的體貼和默契,讓我對你心生依賴呢? 北風穿過濕透的衣服,寒意涌遍全身。夏小橘只覺得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讓身體溫暖起來。臉上濕漉漉的,是雨水吧?是吧。抹過去,似有若無的溫度轉瞬即逝,變得和風雨一般冰冷。 路邊出現了越來越多行走的人,還有人臉色發青縮成一團。 她曾以為終于找到可以風雨同行的人,最后,還是要自己跑完漫漫長路啊。 梁老師說的對,找到the one,的確不能當做人生的目標。你相信你會遇到默契共鳴的someoer嗎?或許到了最后,發現他和黃駿口中的那些人,并沒什么不同。 她意識到兩件事:方拓于她,不僅僅是一個好朋友;然而,她寧可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像當初對程朗那樣,默默守護嗎?多少年心情隨他跌宕,換來一句,“你已經是我很親近的人了,但我不能控制我的心”嗎? 好在還沒有用情至深,還能痛下決心,快刀斬亂麻。 她不再是少女時代情竇初開的夏小橘,她不要重蹈覆轍,再當一個委屈求全的“好朋友”,再經歷一次漫長無望的守候了。 沒有他,也要完成自己的目標?;秀敝?,已經跑到知春路上,半程終點便在近前。夏小橘站在通往半程出口的分岔路上,猶豫片刻,鼓足力氣向著全程的主路繼續跑去。 梁忱站在右手邊的隔離帶旁,喊著她的名字。她還沒取衣物包,依舊穿著比賽時單薄的一身,隔著柵欄,把帽子戴在夏小橘頭上,“多少能擋擋雨?!?/br> 夏小橘嘴唇發紫,想吃一條能量膠,卻連咬都咬不開。 梁忱問她,“你還好?” 夏小橘機械點頭,“還行?!?/br> 梁忱有些擔憂,“量力而行?!?/br> 夏小橘總算剝開能量膠,擠出來吃掉,揮了揮手,繼續向前跑去。 莫靖則不到兩小時跑完半程,也被雨水打了個透,北風一起,冷得打了兩個哆嗦。他去存包車領了自己的背包,披上外衣,撐起傘來。 張佳敏打來電話,說順利完成4.2公里,耗時三十分鐘,不過身上也都濕了,已經回到家中等他們回來。 莫靖則鼓勵她,“不錯,很棒呀!” 她笑得開心,“是啊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能做到,很厲害吧!” 他臉色柔和,笑道:“厲害,就是以后也得堅持!” “沒問題,看到小橘姐了么?” “剛過廣場就看到了,應該還沒過來,我去看看?!?/br> 莫靖則掛斷電話,貼著隔離帶走過去,遠遠看到夏小橘鮮亮的橙紅色衣服。路邊有人和她說著話,拍了拍她的肩膀,摘下帽子,戴在她頭上。 莫靖則如墜夢中,一時周圍的世界都沒了聲音,他腳步凝滯,也忘了要走過去給夏小橘加油。第一眼便覺得她的身形和心中的影像隱約重合,在她摘下帽子的那一刻,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隱約想起夏小橘說過,有朋友在隔壁的高校,經常一起跑步,出發前,還說見到了這位朋友,她喊她梁老師。 可是,莫靖則從來沒想過,她的這位朋友,一起跑步的梁老師,是他以為遠在地球彼端的人。 她一直就在這座城市,而他對此竟一無所知。 梁忱目送夏小橘遠去,轉過身來,隔了十來米,看見佇立在路邊的高大身影。他擎著一把傘,雙唇緊抿,直直地看過來,目光中摻雜了太多情緒。 梁忱不想一一辨識,也沒躲避,隨著擁擠嘈雜的人群向他走過來,莞爾一笑:“我們又見面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當年風雨中差點跑到崩潰的作者,你們是不是也得賣力留個言? 2010年北馬,目睹好多人跑到要哭,還有中年男子蹲在路邊,向和他年齡相仿的民警求助,說:“警察叔叔,救救我吧,快凍死了?!?/br> 我就跑了個半程,那年跑下全程的都是真英雄。 恰好這篇文的時間線就落在2010年,也是巧了,小橘不是我要考驗你,天意??! 這個句型我在哪兒用過來著?誰幫我想想。還是我只是想過但從沒用過,暈一個…… 她發現兩件事:第一,她喜歡他;第二,她是真的失去他了。 阿拓,怪不得他們都說不能送刀,一刀兩斷啊。 章遠:感覺膝蓋中了一箭……大兄弟,挺住,再堅持個四五年…… — 下一章,暮秋逢故人,感覺一秒變古言 其實我想了好多標題: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 疑是故人來 故人入我夢,明月長相憶 故人應在千山外 東去長安萬里余,故人何惜一行書 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 第31章 第九章 暮秋逢故人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面前,恬然自若,微笑時嘴角翹起的弧度依舊讓人感到心安。 然而莫靖則心中并沒有之前相逢時的欣慰,縱使是驚喜,也不過是一絲喜悅,轉瞬被席卷而來的驚訝淹沒,浪濤深處,還有隱隱約約的氣惱。她的表情波瀾不興,若不是有備而來,便是覺得此刻的重逢無足輕重。但自己心中已經閃過一連串疑問,又不知從何說起。 還有跑者陸陸續續到達半程終點,從佇立的二人身旁經過。 不過凝滯兩秒,像是沉默了幾個小時。莫靖則克制種種猜測,語氣盡量平和自然:“沒想到,你也來跑北馬了?!?/br> “是啊,今年是北馬三十周年么,覺得還蠻有意義?!彼鸬幂p松,就像解釋早餐吃了什么一樣簡單隨意。 莫靖則試探著問:“你最近,來北京訪問交流?” “回來工作,有一年多了?!?/br> 莫靖則蹙眉,“上次沒聽你提起?!?/br> “哦?!绷撼牢⑿艘痪?,“大概一直在說別的,就把這個話題叉過去了吧?!?/br> 莫靖則依舊難以置信。他凝神回想,幾個月前在博物館并肩而坐,他告訴梁忱自己回到北京,還問她回來多久。她說打理老房子,停不了太久,因為學校雖然有假期,但依舊忙碌?,F在想起來,她說的“回來”,只是說回到家鄉,而不是回到中國。 就這樣,被她刻意輕描淡寫地隱瞞過去了,而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指責對方。 他有什么立場,又有什么身份? 當時談天說地的安寧時光,那份深藏于心的默契和溫馨,現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一陣疾風呼嘯而過,梁忱抱緊手臂,打了個寒顫,“不介意,我先去拿包吧?” 莫靖則恍然醒覺,意識到她是真切存在的,頭發上掛著水珠,面色發白,嘴唇也是淺淺的青紫,單薄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對不起,快去吧?!彼叩浇?,將她罩在雨傘下方,“我跟你過去?!?/br> 走了兩步,眼見還有不少人排隊領取背包。莫靖則將雨傘塞過來,“你拿一下?!绷撼纴聿患巴泼?,只能接在手中。對方個子高,她要將手臂半舉起來,才能遮住他的頭頂。 莫靖則已經把運動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又順手將傘接了回來。 “謝謝?!绷撼酪矝]拒絕,掃了一眼莫靖則,他只有一件短袖速干t恤,手臂上還蒙著一層水霧。在冷風中他緊抿著雙唇,神情說不上是嚴肅還是僵硬。梁忱收回目光,將披在肩頭的衣服理好,以免滑落下來。 轉入旁邊的路口,梁忱找到自己的存衣車,憑號牌領了背包。她將運動服脫下來還給莫靖則,“多謝了,我也帶了外套。你快穿好吧,天氣還是挺冷的?!标P切的措辭,語氣禮貌客套。 莫靖則問:“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br> “馬拉松沿線都封路了,也不好打車。我住得不遠,去坐地鐵就好?!?/br> 他解釋道:“我昨天來附近辦事,知道今天不好打車,特意把車放在這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