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猶記當日, 兮霜慘死, 兮淵朝他望來。 態度從容。 若不是懷中還抱著尸體,該是令多少人著迷的風采??蛇@從容卻如泰山壓來, 一層層卸掉昔語的氣力,無法掙脫,無法抗拒,腳下根本動都不能動,被釘在原地,傻愣愣迎上他的一雙眸子。 溫煦依舊。 直面相對的一瞬,他仿佛被扒了干凈。非是目光犀利,令人赤裸呈現內心一覽無余。這目光似巖漿點滴消融血rou,他似只剩骨架,裸露到丑陋,一覽無余到疼痛刺骨。 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兮淵對他道:你欠我一個徒弟。欠債還債天經地義,更何況還是欠我兮淵的債。 那一句話,開啟他日日不曾間斷的噩夢。 當時兮淵只是放下兮霜,取琴奏樂。 一曲琴音幻境。 幽幽琴聲,似迷霧,掩了他的眼,堵住他的耳,亂了他的心神。昔語不知不覺中了招,如被繭縛。 絲絲弦音激蕩,挑起他的血性,與兮淵廝殺;縷縷聲樂如牽引木偶的線,引他抽了兮淵的筋拔了兮淵的骨,掏空五臟,用兮淵的血rou和著石粉玉末塑像。 讓兮淵的屈辱被人日日鑒賞。 “次啦——” 弦音破裂。昔語似從繭中從迷霧中掙脫。眼下,沾了滿手泥濘,泥漿混血漿。眼前,還未風干的尸體軟軟立著,簌簌泥塊從人像臉部掉落,并非兮淵。 他幾乎瘋了一般抱頭驚叫。 身后傳來一聲悠然問候。 “這一曲,可算動聽?” 他回眸。 風華絕代的男人依舊風度從容,仿佛剛剛只是一曲絕響奏停,尋求知己評價。誰能料到,美妙聲樂背后,藏著不動聲色的陰毒與借刀殺人的狠辣? 仿佛眼前可怖的人rou雕像,只是盆景擺件。 旁觀的別鷺不敢多看,低著頭滿臉掙扎,小心肝撲通亂跳,一瞧就是為以下犯上惴惴不安。 兮淵卻連余光都沒傾斜一分,冷靜尋常的像個怪物。 男人撫弦,青袖拂過,帶起微微顫音,掃落弦上塵埃,之淡泊態,似無欲無求的天上仙。 其人與他的曲一樣,虛偽至極。 動作中隱露沾染污穢的意態,亦讓昔語心臟緊痛,目中嗜血,渾身發抖。 真恨。真怕。 這一次,兮淵又想騙誰,給誰設局?一個死像,一個死而復生的兮霜,兮淵的目標,只剩下來勢洶洶的天道。 不知該嘲他狂妄,還是佩服他的膽識,竟想瞞住天道? 云頭雷電閃爍,五道紅光騰起,似血爪探入結界,一聲轟響! 琴音頓了一瞬,才再次銜上。 果真,是替徒受過。 蒙住天道的眼,做了兮霜的替身。 道道紅雷砸下,曲聲不曾間斷。 昔語躲在結界外,等得面容扭曲。 天空昏暗,晝夜轉換不知時,星子都忍不住探出夜幕微微閃爍一下。 終于有一聲悶哼傳來。 琴弦斷。 琴音破。 樂聲止。 昔語踏入結界,正見云深處,四面八方的紅雷似樹根盤繞,斷弦射出的鋒芒只割斷一根,剩下的雷根驚怒揮舞著,朝青衣男人背部甩去。 男人支持不住身體一晃,微微前傾,掌心砸落膝上古琴的弦,“嗡”一聲弦音齊鳴。 男人唇瓣一張,血濺指尖,染紅琴弦。 兮淵未見慌張,從容姿態嚴絲合縫,藏住種種。 他抬手彈動余弦,指尖滑過留下一路血痕。法術較量,早讓可刀槍不入的法身受損,指腹鮮血淋漓,皮開rou綻。 卻連痛楚都不肯表露在外,兮淵一邊奏出重重幻象,一邊用斷弦擊雷,一雙眼睛卻準確朝昔語看去。 哪怕脆弱如斯、危機至此,結界處傳來的異動依然沒被忽視。 昔語被那一道目光釘住。 舊日膽顫從記憶中涌出,讓他無法移動。 他表情自嘲,冷笑道,“你尚且自顧不暇,以為單憑眼神便能威懾住我?!” 昔語瞧一眼白禹的石像,渾身漸漸注入力量,驅趕走從心底爬出的懼意,邁著生理性顫抖的雙腿,靠近兮淵。 昔語布陣未成之時,兮淵便已趕來,他只能避其鋒芒,借修真聯盟引走兮淵,爭取時間。 現陣法已成,需殉葬含龍血之身,為白禹重塑血rou身軀喚醒神魂。兮淵所料不錯,昔語確實打算待陣法一成,借破元斬帶著白禹石像,用兩生鏡逃到另一個位面,眼下白禹石像近在眼前,照他對兮淵的了解必已取走破元斬,再加上兩生鏡。 且身具龍血的目標有二。 其一兮霜不知因何昏迷不醒,不足為懼。 其二…… 昔語小心避開腳下紅雷,走至男人身旁,都沒弦光擊來。 昔語輕笑,果真。 哪怕兮淵琴藝卓絕,雙手齊攻,維持幻境同時抵御雷劫,早無暇他顧。 “你現在興許動動都動不了一下吧?” 昔語俯視兮淵的臉,眼中又有赤紅浮現,“你覺得,我現在該如何待你?” …… “砰!” 一聲琴音如雪山崩塌,琴音幻境破裂,劃破明亮天際的最后一道紅雷一頓,轉換方向朝云池砸來。 少年身軀一震,意識漸漸聚攏。 一抹聲音流入耳中。 “……誰能料到堂堂兮淵上仙,竟膽敢殘害有一脈因緣的龍神,立rou身像,還讓世人誤以為龍神失蹤,你之道貌岸然,天下無人可比?!?/br> 陸寒霜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重拾琴音用弦光與昔語纏斗的青衣男人。 睫毛一顫。 昔語且戰且退,風聲呼嘯而來,一個人影至于身后,纖細手指掐住陸寒霜脖子。 情況似曾相識。 兮淵按弦的指頭一重,弦勒入rou,血珠涌出,順著微斜的琴弦滑落,一滴滴鮮血沁入青袍,染出一片紫色。 他松開弦。 風度不減,從容直視昔語。 “你待如何?” “還算你識相?!?/br> 昔語道,“一,我要破元斬。二,我要兩生鏡?!?/br> 兮淵沒有一絲猶豫,從儲物戒中取出兩物,放置一邊,示意昔語來取。 昔語冷笑,“你覺得我會上你的當?把東西扔過來?!?/br> 兮淵抬起兩物,腕部筋rou發顫,虛弱無力。 “別?;?!” 兮淵手腕一拋,兩物滾到昔語腳邊,砸中腳趾,昔語痛叫一聲,瞪眼,“你——” “噗!”兮淵一口血噴出,脊背一塌,肘部一彎,整個人軟倒輪椅,匍匐古琴上。 昔語瞇眼打量許久,聽著絲絲微乎其微的喘息聲,能忍不住暴露丑態,兮淵顯然已到極限,并非什么伎倆。他扯動唇角,心情愉悅,“正好,三,我要血?!?/br> 昔語微微勒緊手指,“是要他的,還是你的,二選其一?!?/br> 微微施加的重量,讓陸寒霜徹底清醒,快速理清思緒。 他身酥腿軟,渾身怨氣驟然剝落,像久居黑暗乍見光明,暴露出無力承擔的脆弱。緩緩適應著,在從內而外洗滌過,仿佛被掏空一般的體內,暗暗蓄力。 目光滑過腳下的兩個法器。 “你怎么選?”昔語居高臨下,緊緊盯著兮淵。 兮淵匍伏許久,一動不動。 昔語拾起兩樣法器,快要耐心盡消。 兮淵手掌一緊,抓著琴弦緩緩起身,并不在意形象狼狽,未曾拭去唇角血跡,抬起手掌。 手指根根磨爛,源源滑下血液,匯聚掌心,順著手腕滴下。 “你要血,便來取?!?/br> 處于弱勢,還能使出施舍般的口氣,令昔語心頭火起。 兮淵啟唇,下一句更激怒昔語。 “總不會,還懼我一個虛弱的天殘?” 兮淵聲音含笑,又添把火,“那可真是榮幸之至?!?/br> “不愧是兮淵上仙,死到臨頭,猶猖狂至此?!蔽粽Z果真中招,朝兮淵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