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他搖頭晃腦想起精神,見前方的伙伴已經沒了影,趕忙跟上。 才走一步,一個聲音傳進腦海,“還請留步?!?/br> 修士渾身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剛要大喊一聲有賊,一只稚嫩小手輕輕搭上他脖子,“莫要自尋死路?!?/br> 修士微微轉頭。 一個小孩憑空出現,半懸空中,垂眸輕道,“剛才你所講之事,我很感興趣,還請細述?!?/br> 接連兩個“請”字,卻沒能讓修士感受到禮遇,反而有股諷刺。無論是脖子上柔軟稚嫩的小手,還是小孩極具欺騙性的小臉,或者這個脆弱不堪的小身板,都散發出一種不動聲色的殺意。 第58章 再見白禹 修士勉強冷靜下來,表現極為識趣, 老實交代了魔花的詳情, 同時偷偷向同伴傳音。 陸寒霜不動聲色攔截了傳音, 面無異樣,記下魔花的習性, 生長區域,以及聯盟惡意培植的情況。 修士為了拖延時間, 說得極為詳盡,可等了許久不見有人回來,額上漸漸冒汗。罷, 求人不若求己。 他偷偷蓄力, 一只手悄悄移向小孩背后,待講完那刻小孩稚嫩小手終于從脖子上挪開, 他默默松了口氣, 一步拉開距離,反手襲擊。 “啪!” 陸寒霜先一步拍中修士腦門, 拍得修士腦內震蕩, 識海內頃刻間記憶全消。 待聊累了的同伴們終于發現末尾少了一人, 返回尋找,見掉隊同伴癱坐在走道, 含著大拇指吧唧嘴, 仰頭用茫然又陌生的目光望著來人, 嚇得揮舞雙臂“哇哇”哭叫,恍若懵懂幼兒。 陸寒霜悄無聲息離開大樓, 沒有費心去尋下冊。兩個位面時間流速不同,這里幾日,于那里是爭分奪秒,他必須早日返回華夏。 匆匆回到青云峰,長夜已過,日出東方。 陸寒霜直奔兮淵房間,門窗緊縮,屋里漆黑。他用神識輕掃,卻被門上一股屏障彈開,不得不推門而入。 門上有鎖,小小機關卻攔不住他。 進入室內,他翻箱倒柜尋鏡,一無所獲。正當他垂首思索著推門出去,一個聲音從門外響起。 “你進師叔房間作甚?”朝陽光灑,別鷺立在門外,皺眉俯視他,幾分試探藏在眸中。 陸寒霜見他手里還捧著早餐托盤,想到前幾日參悟《天地書》時,別鷺時不時來打擾,必是兮淵有安排,因此面上不露破綻,淡然回視。 “我想同兮淵上仙請安,見門里沒人應聲,想進去瞧瞧,你可知師父去哪里了?” “師叔去了龍神歸隱地?!眲e鷺臉上疑狐未散,只因兮淵對兮霜的信重,才未直接發難。 別鷺踢開門邊落鎖,撇嘴,頗有些冷諷,“這便是你的瞧瞧?” 鎖著門還要進去瞧,牽強到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做不到,陸寒霜本也無需解釋得滴水不漏。 “這個另有原因,我一來便在地上了,當時我見……”陸寒霜話到這里停下,摸摸仰著的脖子后頸,似是疲累,“可能低下頭,我仰頭說話不是很舒服?!?/br> 別鷺嘟囔道,“你事兒可真多!”彎腰低下頭,兩人目光平行。 陸寒霜上前一步,并未接過占著別鷺手的托盤,朝別鷺側耳傾身,道,“當時有一個人——” 別鷺正等著他說完,迎來的不是下面的話,而是措不及防一個巴掌正中腦門,腦中“嗡”一下炸開,暈了一陣,還回不過神,腦海傳入一聲稚嫩童音。 “龍神歸隱地在哪兒?” 別鷺不想答,嘴巴卻不自覺吧嗒吧嗒說了個透。 他滿臉驚恐,些微殘留意識明白中了招,不等他暗暗記下仇來日算賬,又一聲傳來,“你此來送膳,還未見到兮霜,便遠遠瞧見一個黑影擅闖兮淵房間,劫走被動靜引來的兮霜,來不及追上便沒了蹤影?!?/br> 陸寒霜輕輕一推托盤,碗碟“啪啪啪”砸碎。 別鷺驚醒,眨眨眼睛摸摸額頭,“我在干什么?” 四下一望,早沒了陸寒霜身影,眼下一片湯水粥米破瓷碎碗,猛一拍腦門,急道,“糟糕!兮霜被人劫走了,肯定是昔語派來的人!搶完鏡子順便把人帶走?!?/br> 想到這,他頓時急得滿頭熱汗,腳下亂轉,“唉呀唉呀,這可怎么向師叔交代??!” 一旁的隱身陸寒霜本想等別鷺走了再下山,另想辦法過海,聽到別鷺提及昔語的這番猜測,若有所思,跟隨別鷺搭順風車趕往歸夢島。 …… 兮淵落上歸夢島,渾身法力盡數被護島屏障卸掉。龍神居處不可動武,待出了島,被壓制的境界才會恢復。 遠處蒼穹蔚藍,云海翻涌,高聳的青崖頂立著一棟竹屋,峭壁垂滿藤條,供人攀巖。 兮淵不良于行,只能驅使輪椅繞路上山。 一路上,綠樹成蔭,林鳥啼鳴,遍野繁花似錦,香氣襲來,芬芳滿鼻,怡然景色與往日并無不同。 途經一片荊棘叢,荊條上結滿一顆顆紫褐色果實,是龍睛果。兮淵目光微頓,然而即使四下無人,腳步依然未曾停滯,仿佛隨意一瞥,若無其事收回目光,繼續前行。 良久,終于到了崖頂。 屋前有一位彎腰清掃的白發青年。 微風習習,吹拂白發,迎風一展,滑如白綢。 初夏時節,分明該是讓人爽心悅目的發色,偏沒有一絲清涼感,反似牛乳膩人眼。 兮淵瞥開視線,四下一望,沒見問今。 轉眸間,白發青年已放下拂塵,走至眼前,“兮淵上仙久不登門,今日因何造訪?” 兮淵目光重新落回青年臉上。 這是一張極為出眾的容顏。長眉入鬢,膚發皆淺,本該有些清寒,可惜襯著一雙無神的眼,卻顯得索然無味。青年隱晦揣度的神色又露了痕跡,拉得一張高不可攀的面容庸俗些許,情態中少了幾分原汁原味的風采。 上古天地異變,世人皆知白禹歸來便功德成神,卻無人知曉他先前在另一處的經歷。 通常,這般驚世功績該是大書特書,添油加醋編寫一段段似真似假的傳奇供后人瞻仰評說??墒窌涊d寥寥,似諱莫如深。 觀獸神的記載,史說,獸神察覺龍神危機,便劃破虛空前去救援,耗得油盡燈枯,不幸隕落。 但兮淵卻從字里行間察覺到父子間似已決裂。自龍神歸來,便與獸神分居。當然,成神了想有自己的神邸并無不妥。但自兩人分居便少有會面,這個少有中龍神從未主動會面,還是獸神愛子心切,時常屈尊前往。 史載,獸神圓寂前日,正去了趟龍神居所,回去一宿便傳出噩耗,恰在此時,傀儡昔語誕世。兮淵曾猜測獸神興許是被龍神氣死的,因太匪夷所思,只一笑便沒再多思。 再見這副容顏,那種奇怪猜測又浮上心頭。兮淵隱約覺得,這對父子間確實隔著一個人,猶如天塹,深不可測,難以磨平。而這個人,便是讓史書諱莫如深的另一個處的某位。 眼前青年只是形似,便可稱舉世無雙,可以想來,本尊該是何等風華絕代。難怪能離間上古最傳奇的父子倆,更讓龍神念念不忘。不過兩處歸一,無一神魔留存,想必結局凄涼。 兮淵惋惜佳人隕落,但見眼前昔語,卻有些想嘆。 龍神雖是一個可憐傷心人,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造一個替身全了心底那點說不出茍且齷齪心思,可于昔語何其無辜?于本尊又何其侮辱? 這世間又哪有人能配得上這張臉? 兮淵掩下嘆息,心中一突,倒也不是沒人,唇角劃開淡若微風的痕跡,兮淵滿目含春。 他家準徒弟遠勝其父,若兮霜長大能與這張臉有幾分相似,倒是極為恰當。 昔語正顯露不耐之際,兮淵收斂心思,終于出聲,“龍神下詔命兮淵駐守禁地,常年來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然,禁地消失,有宵小作祟,過半物品遺失,其中龍神至寶兩生鏡恰于不久前尋回一面,特來向龍神請罪,物歸原主?!?/br> 昔語上下打量兮淵,態度輕慢。 “我知道了,把鏡子給我?!?/br> 兮淵面色朗朗,一派坦蕩,“自要親自奉還,才顯誠意?!?/br> 昔語長眉如薄霧攏起,有些不悅,“龍神還未起身,我去通稟一聲,你在這等著?!?/br> 說罷,甩袖離開。 兮淵不以為忤,取出古琴置于膝頭,隨性彈奏。曲聲悠悠,不一會兒腳下椅背肩頭便落滿聞聲趕來的飛鳥,啼叫匯入曲中同吟。 昔語歸來,望見這賞心悅目的一幕,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他一向不喜長得好的人,連攬鏡自照都十分厭惡,像兮淵這般長得好偏又風采出眾,一舉一動都魅惑人心的,最為討厭。 實在太像他想象中的那位。 昔語拾起一顆小石子砸向兮淵腳下,“砰!”石頭撞擊踏板,驚飛周圍鳥兒,刺耳聲打斷樂音。 “跟我走吧?!蔽粽Z轉身,留下一個單薄背影,過于瘦削顯出幾分病弱。 兮淵跟上,在扶手機關請按,身下輪椅變化成兩只腳踩踏樓梯。 微風擦臉。 兮淵挑開遮眼的發,不露聲色探查周圍。 被引向一處房間,門扉緊閉,昔語開了門,側身示意兮淵進去。 兮淵隱約瞧見室內立著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并非問今的體形,更像龍神背影。 往日與龍神相見都隔著簾子,能聽到低沉男聲,說著“嗯”“無”“我知”之類,極為簡潔少語,這次怎會親自相見? 兮淵心生奇怪,可惜龍隱地法術不可用,往日心存敬意并不會隨意用神識試探。他面無異色驅動輪椅,跨過門欄前猛然回頭,正撞見門側昔語表情微松,目光不經意滑過昔語腕部,輪椅停下,沒再踏前一步。 聲音含笑。 “昔語閣下這是何意?” 昔語怔愣一瞬,“你——” 兮淵緩緩舒展眉眼,面容越發溫煦疏朗,“昔語閣下雖不擅長做戲,但于術法一途倒是聰慧過人,屋內陣法十分精妙,短短時間能布置成這般模樣,十分令人贊賞?!?/br> 昔語收起怔愣,“你直接說破,我便想饒你都饒不了?!?/br> “我倒也不想打草驚蛇。只是,瞧這屋內陣仗,閣下是打算讓我有去無回吧?” 兮淵支起頭,笑得樓外通靈性的嬌花都含羞帶怯合攏花瓣,又垂首思索,自說自話。 “若非親眼見識,實不敢想居然有人造傀儡冒充龍神,雖手藝不精,但習了龍神傀儡造人術的皮毛也是了得?!?/br> “造傀儡非是一朝一夕,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使用?細細想來,先前數次拜見龍神都隔簾相望,除了聲音,龍神落影竟連動都不動,難不成從一開始面見的都是屋內這位?” “可龍神怎會容你在他眼皮子底下這般作為?” 昔語顰眉,似惡心極了兮淵這般臨危不懼的風度。兮淵驅動輪椅,繞著昔語悠然繼續猜道: “除非龍神無暇他顧,已命在旦夕?” 昔語臉色劇變,兮淵笑意更深,“這室內可是以龍血為媒,生祭生靈的續命陣法?” 道,“這樣,便能說通了。給龍神續命,非一般人能行,必是一脈相承的祭子,以龍血為媒,祭其生靈。這世間可行者,除了你與問今,便是我了??上惹安桓页蚁率?,所以無心娶妻的你,卻愿與華峰女修生子,可這兒子跑了,前功盡棄?!?/br> 兮淵彎眸,凝視昔語腕部,一片皮膚因長期涂抹某種藥膏而顏色稍深。 必是讓瀕死之人茍延殘喘,日日割腕放血,不斷涂藥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