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兩人聞“沒中毒”之言住嘴,抬頭望向陸寒霜,同一臉求知欲的李時軒一起湊了過去。 陸寒霜顰眉,片刻,想了一個便于理解的說法,“……等同假性近視與真性近視的區別,銀線草相當于讓假性近視變成真性近視?!?/br> “……您是說,這個銀線草不僅沒法控制病情,還會讓癥狀惡化?可他們不都安靜下來了嗎?”李珍丸說完,又趕忙打補丁道,“當然,我絕對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單純好奇,好奇而已?!?/br> “只是沉淀期。華夏有一句俗語,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根據個人體質與吸收情況不同,有兩個結果,一是沉淀‘過渡’真得瘋了,二是,沉淀‘過度’直接腦死?!?/br> 倆外門弟子忍不住扶額,雖然平常就覺得掌門遣詞造句偶爾不合時宜,但都歸根于年代代溝,但,這句話真不是這么用??!掌門! 另倆人到沒糾結陸寒霜的語言到底是體育老師教的還是數學老師教的,聽明白兩個過度(渡)的不同,陷入思索。 夜幕四合。 陸寒霜垂首,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 李珍丸抬頭瞄見,自以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馬讓一個值班的兵哥去通知排長。料想村民不會老實配合,盤算著怎樣說服排長與專家們強制給村民催吐。 然而,陸寒霜并不關心能否成功阻止村民癥狀惡化,道家因果,這些人不過是咎由自取。 李珍丸問陸寒霜,“您還有什么要求?!?/br> “準備一輛車,去馬腰村?!奔热痪嚯x圓月升天怨氣發作還有一段時間,足夠來回一趟處理冒名頂替的假道士。 李時軒被李珍丸叫去處理給病人催吐的事,陸寒霜帶著兩個弟子離開。車子一路疾行,仍花費不少時間,旁邊坐著比起文化人更像武夫的傳染科教授,李珍丸是驅使不動軍方,求到這幾天混熟的孫教授這。 孫教授一聽這草藥有問題便跟著上了車,一路上罵罵咧咧,嘟囔不休,“我早就知道!哼!姓師的就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夫,作為一個有權有勢的軍中高干,居然被一個牛鼻道士牽著走,還不是可不可信呢,就敢胡來,這不……出問題了吧!” 良嘉通過倒后鏡掃見前座的陸寒霜時不時揉額,湊到孫教授旁邊分散老人的怒氣,老人說話減緩,聲音也慢慢壓低,瞄見陸寒霜停下了揉額的手,良嘉舒了口氣。 “對了?!崩潇o下來的孫教授想起另一個關鍵問題,拍拍前座椅背,追問銀線草的事,良嘉臉上表情微裂。 比起良嘉擅長的潤物細無聲,緩解孫教授的情緒。楊陽性格逗趣,更會引導話題活躍氣氛,主動湊過去解釋銀線草,三言兩語就歪了話題,扯遠十萬八千里,把老人逗樂,直拍著楊陽肩膀說他有前途! 車離馬腰村越來越近,陸寒霜望著車窗外,視線昏暗,山巒起伏的上空,隱約有黑煙裊裊徐徐升起,背對司機問道,“誰在山里燒東西?” “山里有個專門給有錢人玩野外生存的度假莊子,應該又是哪來的一伙富二代正在露營燒火做飯呢吧,這不是到飯點了嗎?” 陸寒霜不置可否,“這座山有主?” 司機,“是啊,聽說是被一個富商花了兩千萬包了70年,從三年前就開始建莊子,到現在還在擴建,平常也沒見幾個人上山下山,也不知道怎么這么紅火?!?/br> 陸寒霜回頭,“你不是本地人?!?/br> 司機點頭,既聽不懂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又不知這個不露臉的古怪青年怎么一口篤定。 …… 馬尾村曬谷場,路燈大亮。 假老道帶倆徒弟發草,村民一窩蜂圍上,為患病家屬爭搶藥草,一陣喧鬧,吵得人腦仁疼,師軍長親自指揮軍人維持秩序,效果不大。 軍方強制封村,本來就造成村民恐慌情緒,有病的沒病的一個不準出去,兩方一開始就走向不可調和的對立面。 一個通訊兵跑來,“首長,馬尾村來電?!?/br> “沒見忙著呢!甭管誰的電話,都讓他等我忙完了這陣!”師軍長揮揮手驅趕通訊兵,目光緊盯不遠處的亂象。 手下兵不爭氣,被村民毫無章法的亂拳飛腳逼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師軍長忍不住卷起袖子親自上陣,沖進人群,用蠻力架開兩個因為爭搶打起架來的村民。 等在馬尾村想向上匯報假道士事件的李珍丸得到讓稍后再打的回復,急得不行,“這事耽誤不得,要不麻煩你再幫我傳句話就行,不用總指揮跑一趟來接電話了?!?/br> 通訊兵再次跑回曬谷場,踮著腳尖望向人群中,因拉架而被村民淹沒的師軍長,扯著嗓子大喊,“首——長——,馬尾村來電說道士@#¥%@?!焙竺娴脑挶粌蓚€打架村民扯著嗓子的對罵遮蓋。 通訊兵累得不行,額角青筋直跳的師軍長眼見事態徹底失控,罵了聲,“窮山惡水出刁民?!蹦托慕K于宣布告罄,掏出配槍,朝天空一連鳴了數響。 震得被擠出人群的假老道倆徒弟抖了抖身子,小心肝撲通直跳。 村民們只靜了一瞬,又再次恢復喧鬧,“他哪敢真開槍??!快點趕緊給我裝藥!治病的時候怎么沒見封村的時候那么利落!是不是真想把我們困死耗死了才甘心?” 師軍長暴脾氣上來,舉起槍頂住煽風點火的村民的太陽xue,沉下聲音,“你真嫌棄命長,我成全你!” 周圍見師軍長眼睛冒紅,額角青筋抽動,顯然怒火壓抑到極限,頓時鴉雀無聲,開始知道怕了。 唯有那個村民猶不知死活,梗著脖子道,“你打??!有種你就打??!你不打你就是窩囊廢物慫蛋?。?!” 師軍長腦中繃緊的弦,“啪”一聲斷了,收了槍,抬起拳就要給村民來點顏色好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般紅! 同樣沒眼色的通訊兵見周圍安靜下來,自以為找到了傳話的時機,扯著嗓子大喊,“首——長——我有要緊消息要轉告,那些藥@#¥%@?!?/br> “砰!”又一聲轟然巨響落下,伴隨驚叫四起,震得人耳朵齊齊一麻,徹底遮蓋了通訊兵的聲音,再次出師不利的小兵可憐巴巴望向造成巨響的源頭—— 聲音砸在耳畔,位置極近,師軍長差點以為自己沒忍住出拳砸斷人骨,愣愣望著還距離村民鼻子一公分的拳頭。顯然,他想多了。 目光平移,周圍一小塊地方的村民們已經退開一段距離,清空的位置本來放置著一麻袋一麻袋的藥草,如今被一堆濕漉漉還裹著泥的,從空而降的碎石堆蓋在下面,遮個嚴實。 師軍長摸了摸臉側濺到的水。 很難想象,要怎樣精準整齊的cao控,石塊落下才能不發出大石小石相繼落地聲,而是合而為一的轟響! 驚訝打消了師軍長的怒火,舉目尋找投石機器,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村民們都齊齊望向同一個方向。 他順著目光看去—— 一個戴帽青年正緩緩放下手,師軍長不明這個動作的意義。旁邊孫教授愣愣看著一路上表現得極為低調的青年,甫一出手,就不動聲色撈空整個池塘里的石頭。 青年朝聚集的村民走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沒看清石頭出自哪兒,幾個目睹了青年整個出手經過的村民與人竊竊私語。不大的曬谷場,相熟的村民間很快傳遍消息,等青年從幾十米遠的距離近到跟前。 原本亂成一團、不服管教的村民一時間竟然很有默契地移開幾步,沒不長眼的出來擋青年的道。 陸寒霜走到石堆小山前,抬起一手。 燈光下,瑩白五指緩緩、緩緩、緩緩收攏,像慢鏡頭一樣,美感被詮釋放大…… 師軍長站在旁邊盯著這個突然冒出的青年。握拳的舉動莫名其妙,動作極為簡單,但小小稚兒都會做的行為,青年好像頗有些費勁般,手上分泌出不少汗液,津津滑落,修長指尖微微顫抖。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一陣像是螞蟻過境般,極為細微的聲音響在耳畔,遠比村民敏感的師軍長瞳孔驟然緊縮,近似驚懼,仿佛看到極為恐怖,令人頭皮發麻的情景。 一堆碎石掩蓋下,袋袋藥草被碎石不停摩擦,擠壓,碾碎,以堪稱恐怖的程度……如果這時有人能搬開石堆一窺究竟,一定會發現那些藥草正一點點碎成粉末…… 夜色寂靜,眾人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 隨著碎石內部摩擦加大,聲音漸漸傳出傳遠,草粉從碎石摩擦中噴出。站得稍遠的村民盯盯青年舉起的手,又盯盯傳出聲響的石堆,以及細思恐極的草粉,目光驚疑不定,隱隱透出懼怕。 “他這是干嘛?”有人壓低聲音,小聲詢問。旁人盯著青年毀掉治病的藥,心里想發作,可是抬眼看一下青年,所有勇氣又憋會肚子里。 待陸寒霜收了手,調了下氣,略微收斂氣勢,轉身面向眾人,犀利目光橫掃而過,鎖在不遠處的假老道身上。 陸寒霜想抓緊時間速戰速決,不耐煩與人糾纏,先前一出場先放開氣勢,一個下馬威鎮住所有人,連假老道都有所警覺。 瞄著石縫中噴出來的藥草粉末,假老道為了這關乎他個人安危的東西,不得不站而出來,辯了句,“你、你、你……你怎么把我的藥毀了……” 氣虛聲軟,不剩一點硬氣。 陸寒霜啟唇,“想毀便毀?!?/br> 假老道氣得差點提不上氣,因為怒火聲音微微大了點,“你知道我是誰嗎?” 陸寒霜抬抬眼皮,“誰?” “我出自仙隱宗??丛谀闶峭乐腥说姆萆?,我,呃——”假老道話音戛然而止。 陸寒霜猛然湊近一步,手腕微揚。兩人面對面,假老道瞬間底虛得厲害,剛提起來一點正面硬鋼的骨氣跌落谷底、碎成粉末,多年來混跡江湖,趨利避害的本能占據上風,連連退了幾步。 “你、你、你……你干什么?”假老道聲音弱了八個度,細弱蚊蠅。大徒弟早見勢不對,一溜煙竄出人群,一副脫干凈關系誰也不認識誰的路人旁觀樣。小徒弟稍微有點良心,上前扶住假老道,弱聲弱氣道,“你、你想怎么樣?先把話說清楚?!?/br> 站在外圍抱臂旁觀的良嘉與楊陽小聲私語,“嘖,這個畫面不知為何讓我似曾相識?!薄氨热缏芬姿??”兩人互相望望,又一起望向自家掌門,滿目欽慕崇拜,瞄向冒名頂替的道士顯露一絲厭惡,不僅厭惡他們人品卑劣,更嘲諷他們丑態百出,毫無骨氣。 陸寒霜目光滑過假老道和他徒弟,緩緩道,“仙隱宗?哪個?” “還能哪個?”小徒弟突然想起假老道先前的教誨,明白這青年顯然來歷不凡。 瞄了眼不遠處拋落的石堆,打了個抖。默默祈禱仙隱宗這個名頭給力點,能讓這個明顯肆意妄為,對假老道滿懷冷意似乎打算做出點什么的青年顧及著點,心里默念幾句抱歉,不得不借出名頭,“這世上不就一個仙隱宗,之前網上鬧得紅紅火火的直播里的那個仙隱宗!” “哦?!?/br> 陸寒霜淡淡應下,意味不明。 小徒弟一時摸不清青年的套路,假老道出聲道,“雖然你毀了我的藥草,但我也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如果這之間有什么誤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解決?!?/br> 陸寒霜啟唇,“那便解決,在這里?!?/br> “解決?”假老道瞪眼!他只是隨口說說,難道他與這人真有矛盾?曾經不知不覺間得罪過這位,見青年那一只cao控碎石把藥草碾成粉末的手,長指微攏,頓時再次退了好幾步,差點沒腿軟,“……不不不,咱們有話好好說,說清楚,說明白,再解決?!?/br> 陸寒霜抬眸,目光像能滲出冰凌,凍得假老道喉嚨發緊。 陸寒霜,“你,真是仙隱宗的人?” 假老道這一聽,有門,青年好像還真認識這個宗門,立馬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希望這人賣給仙隱宗面子,“是是是,貨真價實的仙隱宗,我可以對天發誓!” 假老道說完,突然見對面的青年微微笑了,哪怕燈光下,帽檐給半張臉鋪滿陰影,遮擋了真容,只露出形狀優美的下巴與薄唇,當弧度揚起的一瞬,有種色如春花之感,撲面而來。 周圍有一瞬鴉雀無聲。 夜晚靜謐,暈黃燈光籠罩著青年,映得肌膚猶如白玉璧,頗為不真實。 人群中有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似乎看不懂狀況。陸寒霜突然抬頭,目光滑過人群,周圍私語漸弱,直到在陸寒霜的目光下安靜如雞。納悶,怎么被這個人目光擦到都有種心里發毛的感覺。 村民并不知道,洪荒祖師爺帶著神識掃過人群產生的,仿佛渾身被扒開看透的感覺,讓人不自覺打心底本能恐懼。 陸寒霜撞上師軍長的眼睛,略帶寒意與威壓,讓自認心理素質強大的師軍長有有點扛不住。 陸寒霜瞄了瞄師軍長制服上,與蘇長明同樣軍銜標志的肩章,這位便是這次區域封鎖的掌權人,啟唇道,“我記得,有句俗語,叫清官難斷家務事?!?/br> 師軍長不解其意,點頭。 陸寒霜再次看向假老道,本來已經悄悄往人群外圍退去的老頭在原地釘住,陸寒霜指尖微抬,聲音不含一絲情緒,道: “你是仙隱宗的人,恰恰很巧,我亦是仙隱宗的人?!?/br> 陸寒霜頓了下。 “身為仙隱宗的掌門,見你釀下大錯,我清理門戶,想來也是理所當然之舉?!?/br> 假老道怔住,哪怕心里不斷催眠自己,這青年說話還不知是真是假,怎么會這么背就撞上正主,而正主貌似還是個不好惹的?身體卻已經完全信服,青年這表情沒有說謊,一瞬間如至冰窖。 扶著假老道的小徒弟張大嘴,啞然失聲。 同樣被驚到的,還有觀望許久沒有出過聲的師軍長,正在努力整理信息量,目光在陸寒霜和假老道兩人身上徘徊。 兩廂對比,師軍長一瞬間有了判斷,如果這兩人只有一個是說謊的,肯定是那個老人……難道網上年齡的推測是錯誤的?還是……原來竟然真有返老還童一說嗎? 見青年抬手就要朝假老道扇去,蘇軍長想起他恐怖的攻擊力,趕緊上前一步,抓向青年手腕,阻止一場流血慘案發生。 青年胳膊一錯,從師軍長將將要抓住的掌心中滑開,長指微動,掌中震出一股烈風猛然卷向快躲到圍觀村民邊緣的假老道,風路上的村民趕忙左右讓開,捂裙子的捂裙子,捂頭發的捂頭發,措不及防,頗為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