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是的,現在秦采藍已是未來的魏王繼妃了。 數日前,昌平帝圣旨下,將英國公府嫡出二姑娘賜婚于魏王,命欽天監擇選吉日,讓二人完婚。 兜兜轉轉,紀婉青與秦采藍終非同路人,既然命運如此,無需強求。 她返回清寧宮,打理了內務以后,午膳后小睡片刻,便開始為高煦制作夏衣。 紀婉青沒打算為難自己,選料都是有暗紋的,只需再在領口鑲邊處加點刺繡,就可以了。 夏衣單薄,專心致志數日,便好了。 她喜滋滋給高煦展示一番,又伺候他換上,大小正好合適,仰臉看著他含笑的黑眸,她眼巴巴等待夸獎。 高煦確實相當愉悅,皇太子殿下一貫獎罰分明,于是,他先口頭表揚一番,再用“實際行動”表示大力嘉獎。 隔天,紀婉青困得睜不開眼睛,嘟囔著嗔怒幾句,他只含笑不語。 小夫妻樂也融融,皇后也暫時沒出幺蛾子,這小日子過得不錯。 過得幾日,皇帝下旨,三月二十二是吉日,屆時鑾駕啟程出京,前往承德行宮避暑。 皇太子夫妻,皇后以及一眾妃嬪,還有魏王陳王和下面年紀偏大的皇子們,還有朝中文武,勛貴宗室,都是隨駕人員。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便倒了三月二十二,皇帝帶領前朝后宮,出宮避暑的正日子。 紀婉青早已準備妥當了,與高煦分別登輿,緊跟著昌平帝鑾駕出了京城,浩浩蕩蕩,往承德行宮而去。 困在宮墻之內的人偶爾出門,一般難免興奮,只是紀婉青卻例外。父兄之事毫無頭緒,她雖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但情緒難免不高,并無放風的喜悅。 只是柳暗花明,沒想到就因這回出門,她遇上了一個久違的故人,東川侯府世子王劼。二人淺談間,她竟是發現,她那位王伯父王澤德,似乎有些許違和之處。 第五十章 京城距離承德也不算遠, 約摸就四百多里路程。 由于承德地勢很高,林木茂盛, 風景秀麗,水土風物俱佳, 是一個難得的避暑勝地。因此本朝自太祖起,大部分皇帝都愛往那邊避暑。 皇帝往來頻繁, 很自然都修筑了暢通道路, 且路上駐蹕的地方很完善。 硬要挑個缺點的話,那就是大隊人馬簇擁鑾駕出行, 前進速度緩慢,預計得到四月初,才能抵達承德。 “娘娘, 聽說還有幾天, 便能到行宮了?!崩婊ㄐ⌒牧闷鹨痪€簾子,往外瞄了瞄, 立即掩上。 不是有多期待行宮, 而是這一路上都關在車廂里, 連稍稍活動筋骨都得瞅緊機會,太子妃鳳駕上從主到仆, 都憋悶得厲害。 要知道, 古代的官道是細黃土鋪成的,人車走起來塵土飛揚,這么大隊的人馬出行可想而知。 先不論規矩,單憑這一點, 觀看沿途風光是沒指望的。 “嗯,終于快到了?!?/br> 紀婉青坐的渾身骨頭都生疼,這算個非常好的消息。 主仆剛說了幾句話,身下車駕便停了下來,何嬤嬤道:“娘娘,該下車休憩一番,并用午膳了?!?/br> 現在已屆午時,停下肯定是用膳的,不過現在外頭還黃塵漫天,先等等吧。 等了一刻鐘功夫,聽見前頭喧鬧聲漸起,何嬤嬤撩起車簾子,探頭看了看,“娘娘,您該下車了?!?/br> 紀婉青點了點頭,就著宮人攙扶,下了車駕。 高煦就在前面一輛車駕,小夫妻在外頭表現并不親近,他狀似不經意側首,二人眼神交匯,他微不可察頷首,便被一眾太監簇擁著先行離去。 皇帝鑾駕肯定先行,接著就是皇后鳳駕,后面緊跟著皇太子與太子妃。 高煦一行人離開,鳳駕邊上諸人便映入眼簾。紀婉青在外也不與皇后親近,無需湊上去,遠遠行了禮即可。不過她隨意一瞥,卻撞上一個年輕女子的目光。 這女子眉目妍秀,姿容絕俗,三年多不見,已脫去了稚嫩,增添少女風韻,正是秦采藍。她盈盈下拜,遠遠給皇太子太子妃車駕見禮。 秦采藍現已是板上釘釘的魏王繼妃了,皇后對準兒媳以及她娘家非常滿意,為表親厚,常把人招到鳳駕中,陪伴在側。 紀婉青當然知道,不過由于時間湊不上,這還是她頭回碰上。 昔日差點成了姑嫂兩人視線碰撞,彼此微微一愣,不過紀婉青早已釋懷,也沒在意,微微點了點頭,就著宮人攙扶,往早已圍蔽好的休憩之地行去。 秦采藍留在原地,視線追隨太子妃背影片刻,方回過神來,她垂下眼瞼,遮住眸中復雜情緒。 “采藍,你隨本宮來即可?!?/br> “是的,皇后娘娘?!彼諗克季w,款步回身。 早在今晨皇帝鑾駕出發之時,便有一隊人打馬先趕路,到了指定地點,先安排駐蹕事宜。因此,在大部隊抵達的時候,一切早有條不紊進行中。 貴人們休憩的地點,早已用比人高的帷幕圈了起來,身份高如帝后皇太子太子妃等,都是一人用一個帷幕的,可自在修整,不必顧忌旁人目光。 紀婉青用罷午膳,略坐了片刻,便起身道:“我們出去走走?!?/br> 天天枯坐顛簸,不趁機活動一下,人是受不住的。 與她同樣想法的人顯然不少,不過大家都不會往前頭湊,而帝后太子帷幕照常沒動靜,這一片區域只有紀婉青一行,正合了她的意。 若是昌平帝紀皇后會出來,她少不得為了避免麻煩,就待帷幕中算了。 紀婉青出了帷幕,沿著旁邊緩坡,往一側小丘而去。小丘很矮,走了片刻,便到了頂端,她便站定,沒有繼續前行。 因為這活動區域也是有界限的。為了帝后等貴人們的安全,帷幕不遠處先是圍了一圈太監嬤嬤,緊接著外面,就是一層層禁衛軍在帶甲警戒,以防有變。 這些禁衛軍很有規矩,離得遠遠垂頭行個禮,也不抬眼顧盼。 七八日下來,紀婉青早已習慣,她微微頷首后,便舉目隨意眺望,也沒在意。 活動一番手腳后,何嬤嬤低聲稟報,“娘娘,我們該回去了?!?/br> 紀婉青點頭,收回視線,就要轉身折返。 不想這時,她卻瞥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禁衛軍除了固定崗哨外,還有另分了一隊隊人手巡邏全營。遠遠又見一隊禁衛軍列隊行來時,紀婉青本不在意,因為她待了這些許時間,已經見了七八隊同樣的禁衛軍走過。 她視線漫不經心一掃,卻看見了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當即一怔,轉身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濃眉大眼,五官硬朗,身材高大,肩寬背厚,比之三年前,王劼已完全褪去少年青澀,變得成熟起來。 他早已見了紀婉青,視線無法挪開,而二人目光對上,他即便努力壓抑,眸中依舊閃過一絲狂喜之意。 王劼其實很好,紀婉青并不懷疑父親的眼光,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們終究有緣無分,再見面時,大約只剩下一聲嗟嘆。 因為父兄前事,她甚至直接在高煦面前提過東川侯府,他當時并無任何異色。而此處太監宮人極多,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人胡編亂造。 紀婉青態度尋常,對王劼頷首,微笑大方自然,既不親近,也不顯疏遠。 王劼離了隊伍,穿過太監嬤嬤的包圍圈子,上前跪下請安。那太監嬤嬤見太子妃似乎與這人認識,也沒阻撓。 “卑職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萬安?!?/br> 王劼顯然并非魯鈍之人,他很清楚規矩,相隔一段距離,便跪下請安,沒再靠近。 這一句“太子妃娘娘”讓他滿心苦澀,夾雜在驟然見到她的欣喜中,滋味難辨。 “世兄無需多禮,請起罷?!?/br> 既然迎面撞上,淺淺敘舊,紀婉青不排斥。不過她很有分寸,昔日完事俱隨風消逝,她如今稱王劼為“世兄”,也只把他當做世兄。 她很理智,王劼一貫清楚,只是如今親自面對,卻不是滋味。 不過他卻知道她是正確的。 兩人身份不適合交談太久,王劼頓了頓,只低低說了一句想說已久的話,“昔日兩家約定,因家父家母不允,方背棄了信義,我愧對紀叔父?!?/br> 其實他想說愧對眼前人的,但以紀婉青如今身份,顯然已極不合適,王劼便提了紀宗慶。 他很有分寸,聲音不大,相隔很大一段距離的太監嬤嬤肯定聽不見,不過為謹慎起見,他的話語依舊極為隱晦。 反正紀婉青能聽懂就行。 紀婉青聽是聽懂了,不過她卻大吃一驚,“你說什么?” “王伯父王伯母,……皆不允?” 這明顯與她所知迥異,王夫人死活不愿意要個孤女當兒媳,這她是很清楚,只是,王澤德卻并非這個態度。 當初父母兄長去世后,紀婉青閉門守孝。雖王澤德是男性,不可能進入靖北侯府內宅與她見面,但是,當初他特地上門拜訪時,與叔父紀宗賢、祖母何太夫人說話,是堅定表示要繼續婚約的。 之后王夫人在家大鬧,要抹脖子上吊的消息傳來,他還多次派嬤嬤上門安撫,說定會說服夫人,不會讓她難做。 王夫人吃了秤砣鐵了心,顯然無法說服,后面王澤德又表示,不管如何,等她出孝就定親。 再后面,王夫人意欲搶先行事,率先給兒子定親。王劼憤怒之下,調職出京,并表示不得他同意定親,他永遠不回來。 強扭的瓜不甜,未進門就讓夫家母子弄成這樣,紀婉青嫁過去也沒好果子吃,婆婆要磋磨兒媳,有的是手段。 光是立上數十年規矩,就夠受的了。 紀婉青彼時對王澤德很感激,真沒打算將他家里弄得一團糟,況且,她也沒想著要挨幾十年軟硬刀子。 眼看事不可為,于是,她干脆打發何嬤嬤上門,婉拒了這事。 王夫人稱心如意,紀婉青唯一愧對的,就是王劼罷了。 這些舊事本俱往矣,只是今天再遇王劼,她竟聽聞,當初王澤德也是不愿意的。 紀婉青心頭咯噔一下,隨即急促跳動起來,她似乎發現了某些違和之處。 她急急再問:“王劼,你說你父母親,當初都不允許?” “回娘娘的話,是的?!?/br> 都說知子莫若父,其實反過來也可以成立。若是王澤德真很樂意,當初紀宗慶重傷而歸,王劼便提議先定親,三天時間,早就成事了。 再者,他很了解自己的父母親,若是父親態度強硬,母親是絕對折騰不了這么久的,她頃刻便會焉了下來。 紀婉青面上功夫了得,即便心中巨震,表面看著亦不過微有詫異罷了,因此王劼并不覺有異,再次給予肯定答復。 他不宜久留,說了兩句話后,只得強行按捺不舍,拱手告退。 二人隨即分開。 紀婉青立即轉身,匆匆往帷幕方向行去。 她一貫敏感,一旦察覺王澤德這個違和之處,立即直覺要緊萬分。 她要與高煦商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