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不過裝病這事是絕密,該演的必須一絲不差,以免被人窺見端倪,小廚房沒有大魚大rou,只準備病號該吃的病號飯。 病號飯是一碗清粥,畢竟皇太子病得這么重,能咽下薄粥就很不錯了。那些個雞湯面小菜,則是紀婉青的午膳。 張德海端了矮幾來,她打開有夾層的食盒,將湯面小菜一樣樣取出,再遞了銀箸給他,取笑道:“若不是有我,殿下還得喝粥吃點心呢?!?/br> 粥是病號飯,點心則是張德海偷渡進來的,為了謹慎起見,以前高煦裝病,就是吃這個。 “喏,這個是我特地讓廚子做的,你早膳吃得少,如今多吃一些?!?/br> 紀婉青很有分寸,選的菜式都是清淡的,以免高煦用了,唇色紅潤,連藥物都蓋不住,演病號該有小破綻了。 “青兒,這是怎么了?” 她貼體入微,笑語晏晏,看著與方才并無區別,但高煦觀察力敏銳,依舊立即察覺了她情緒并不高。 方才還好好的,出門一趟便這般了,顯然是這短短一段時間內有了岔子。 感情是互相的,紀婉青認真經營,每每真情實感,高煦深有感觸,他自然而然有回應。 高煦接過銀箸,沒有立即用膳,反而握了她的纖手,低聲問道:“可是發生了何事?” 紀婉青的夫妻相處之道,便除了那些許要緊地方,其余的,她一概坦誠相對,絕不隱瞞。聽了他問話,她也不強打精神了,只悶悶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她有些沮喪,“我知道女子不易,秦二姑娘蹉跎青春已不幸,應及早尋個良人。只是,這人是魏王,我……” 紀婉青想起“病逝”沒多久的魏王妃,心里一陣憋悶。 真不是她住海邊,管得太寬了,而是任誰遇上這樁事,都會有些小疙瘩。 高煦理解妻子,只是據他收到的消息,英國公府那邊倒是愿意的。 “往事已矣,既然你們并無姑嫂緣分,不若放寬心?!彼坏眠@般說。 其實,事情遠沒表面那么簡單?;侍淤t明,讓很多?;庶h中立派嘆服,其中包括軍方將領。且隨著東宮勢力漸漸滲透過去,高煦在軍隊影響力日趨明顯。 潤物細無聲,等昌平帝驟然發覺時,東宮已經站得穩穩的,不可輕言廢立了。 高煦雖然一直盡力收斂鋒芒,但皇帝心里依然少不了疙瘩。而這次魏王選繼妃時機恰好,昌平帝心中微妙已醞釀到頂峰,他干脆默許兩者接洽。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紀皇后失了梁振軒,卻得了英國公府秦家,若到了要緊關頭,武官比文臣好用多了。 而這么一來,紀后一黨終于止住頹勢,站穩腳跟,可以漸漸恢復了。 這里面糾葛錯綜復雜,高煦也沒打算解釋清楚,讓妻子多添了煩憂,只繼續低聲安慰幾句。 “嗯,我知道的?!奔o婉青點點頭,這些小事高煦聽聽就好,她真不想多煩攪他。 她展顏一笑,“殿下快些用膳吧,再說菜便要涼了?!?/br> “殿下正好趁這機會,好生歇一歇呢?!逼綍r也太cao勞了。 高煦“嗯”了一聲,順手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 被勾起往事回憶,紀婉青郁郁了幾天,好在終于有了個好消息,讓她精神一振。 這是有關meimei紀婉湘的,高煦派到邊城的人暗暗排查一個多月,終于將被皇后收買的那軍戶家鎖定了。 這戶人家姓孫。也是鄭家時運不濟,安排的宅子剛好緊挨著對方,孫家扎根軍戶區已有三代,從祖父到孫子都從軍,熱情爽朗,表面沒有絲毫疑點。 鄭家雖心存防備,但與孫家處的也還行,因為對方就是這么熱情,多年來,與附近人家關系都很不錯。 皇后當初威脅紀婉青之言不假,這軍戶是老資歷,萬一真制造點啥意外,恐怕也不惹人生疑。 高煦今天剛接到消息,同時而來,還有紀婉湘順道捎給jiejie的一封信。 太子的人,早已與鄭家通過氣了,因此紀婉青展開信一看,除了關切問候,其余內容與情報并無二致。 “青兒,人已經找出來了,你打算怎么處理?” 一個多月后,二人再次討論這個問題。與從前的小心防備不同,如今小夫妻的感情已頗為融洽,紀婉青是偎依在高煦身邊看信的。 “殿下,不若這人先留著吧,以免打草驚蛇?!彼烈髁季?,終于下了決定。 此舉一來,可以避免皇后再設法放人過去,現在孫家在明,鄭家在暗,能虛與委蛇,暗中防備。況且軍中還有自己人關注著,要比根除穩妥太多。 還有很重要一點,不驚動皇后,紀婉青這邊也能安生。她與坤寧宮現已能保持微妙平衡,突兀打破,必然會引發不良效果。 她仰臉看高煦,“殿下,你覺得好嗎?” “不錯?!?/br> 高煦頷首,給予肯定答復,他也認為這般處理最恰當,不過事涉妻子,他還是先征求她的意見。 小夫妻倒是想到一處去了。 雖處理方法已議定,不過為表尊重,紀婉青表示,還是先去信征詢一下鄭家與meimei,看他們有何打算。 高煦同意了,不過他是為了尊重妻子,當下也不耽擱,他立即喚來林陽,如此這般吩咐下去。 而紀婉青則避到稍間去,吩咐讓張德海給取來紙墨筆硯,她修書一封,詳細說明這般處理的利弊,然后讓林陽一道送過去,交給meimei。 第四十五章 傳話的人當天出了京城, 打馬直奔邊城,數日之后, 命令與信箋,便抵達邊城。 “鄭哥哥, jiejie與太子商議過,也說先按兵不動為好?!?/br> 紀婉湘一接到信, 立即打開仔細看過, 抬首對身邊夫君說話。夫妻感情極好,在屋里, 她一貫保持成親前的稱謂。 在剛獲悉孫家底細時,鄭家曾閉門商議過這事,不論是鄭毅, 還是鄭母, 深思熟慮后,都認為這家人還是留著的好。 他們與紀婉青夫妻想到一處去了, 日常多加防備, 遠比消滅后不知何時又蟄伏危險, 要好上太多。 既然有了目標,情況就大不同, 這軍戶區, 并非一兩家人能肆意妄為的地方。 “嗯,這般最好不過?!?/br> 鄭毅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湘兒,這孫家, 你日常便多疏遠避開,不要多來往了?!?/br> 鄭母本就是有成算的人,而鄭小弟今年十三,鄭小妹今年也十一了,兩小很機靈,想騙他們不容易。相較起母親弟妹,他更不放心柔弱的妻子。 紀婉湘養于深閨,從前有父母嬌寵,父母沒了雖彷徨,但好歹上頭還有jiejie撐著。她性情柔順,歷事較少,雖這幾個月有了長進,但要獨當一面,她需要更多時間。 “你若出門,就把龐嬤嬤幾個帶上?!饼媼邒呤羌o婉湘的乳母,一個老練的中年婦人,正好能補主子不足。 她帶著幾個精明能干的貼身丫鬟跟上,就很讓人放心了。 鄭家分到的兩進小宅不算大,自從知悉這事后,鄭毅干脆把軍戶區外面的下仆家人都招進來了,多幾個人一間屋子擠擠就是?,F在人手充足,外松內緊,只要鄭家人不跑遠,完全沒問題的。 紀婉湘一一應了。 “鄭哥哥,不知道jiejie過得可好?”談罷正事后,她想起心中一直的牽掛,微微蹙眉。 “湘兒你放心,應是不錯的?!?/br> 鄭毅主觀情感較少,看問題客觀太多。在他看來,太子愿意派人過來排查并保護,由此可見,姨姐的處境并不算差。 況且,近段時間他還隱隱察覺,除了父親的袍澤外,還有另一股勢力在關照他,這應該是東宮的力量。 姨姐不但過得不算差,且在太子殿下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 京城,魏王府。 一連串替換人手的動作進行迅速,等半個月后,臨江侯紀宗文做客魏王府時,王府已換了一批人,重新井然有序。 紀宗文剛進了王府大門,收到消息的魏王便親自迎了出來。 “舅舅,今兒怎么來得這般早?” 紀宗文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道:“今日閑了,便早些過來?!?/br> 這舅甥二人感情不錯,并肩詳談幾句,往前廳而去。 “聽說,你母后正為你挑選繼妃,不知可有中意的?!弊鳛榈沼H兄妹,紀宗文很了解自己的meimei,算了算時日,應該差不多了。 魏王笑道:“有是有了,不過還要等父皇下旨賜婚,才算定下?!?/br> “哦?是哪家姑娘?!?/br> “是英國公府嫡出二姑娘?!?/br> “英國公府二姑娘?我似乎聽說過?!奔o宗文蹙眉,想了片刻,方恍然大悟。 他隨即解釋,“秦二姑娘曾與前靖北侯世子定過親,因此我有些印象?!?/br> 紀宗文是世子堂伯父,當初還去喝過定親酒的。不過,顯然他對政見不合的前靖北侯無甚好感,語氣只淡淡。 這點魏王知道,他也只是淡然一笑,道:“那姓紀的小子沒有福分,因援軍將領刻意拖延,晚了兩天才到,城破父子俱亡,親事也是白定了?!?/br> 秦二姑娘出名的品貌俱佳,家世給自己平添大助力,魏王很滿意,他已以其未來夫婿自居,提起前任,自然語帶微嘲。 紀宗文聞言眸光閃了閃,只隨意“嗯”了一聲,也沒答話。 這些并非機密事,二人邊走邊說,入了前廳也沒有停留,而是從后房門轉出,沿著朱漆回廊直奔外書房。 魏王說這番話時,聲音并沒壓低,前廳中侍立的宮人太監能聽個分明。 其中一個翠綠色比甲的宮人神色不變,卻垂下眼簾,遮住眸色。 她是郭定安手下的暗探,因為這次清洗人手,才被自己人提拔上來前廳伺候,剛當差不足半月。 主子傳下話,吩咐多注意魏王繼妃之事,不想沒幾天,她便湊巧獲悉了消息。 宮人一直安靜當差到下值,找了個機會,才一五一十將消息傳出去。 這消息在暗探上層引起轟動,隨即馬不停蹄轉到清寧宮。 紀婉青沒想到,只因前未來嫂子要配魏王,她心中不是滋味之下,吩咐留意的小事,竟無意揭露另一件震撼她靈魂的大事。 “什么?” 她 “騰”一聲站起來,寬袖帶翻了了茶盞,濡濕了她的裙擺,她亦渾然不覺。 “我爹爹哥哥,是因為援軍將領刻意拖延,硬支撐了兩日,方城破人亡的!” 紀婉青震驚憤怒,纖手在顫抖,身軀在顫抖,死死盯著眼前窄小的密信紙箋。 交戰信息,這些屬于軍事機密,有能量有渠道的,知道很輕易,但沒有人脈的,卻難于登天。 紀宗慶回京幾日沒有提及,他去世后,紀婉青更不可能知悉。她只知道,那場戰役很大,敵軍來勢兇猛,大周處處吃緊,父親兄長被困守城,后來糧絕被迫突圍,寡不敵眾,最后戰死。 守衛的那座小城叫松堡,軍民浴血奮戰,死傷十者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