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紀婉湘前后給京城來了兩封信, 最后一封在大婚前才到,里面說得很是清楚明白。 一瞬間,千般念頭轉過,紀婉青按捺下急促的心跳, 她不能自亂陣腳,說不定,對方在詐她。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她反應極快,須臾便開始接過話題,她淡淡道:“我母親曾有閨訓示下,一女不從二夫,既然婉青已歸了東宮,自然不作他想?!?/br> 這話紀母沒說過,但不妨礙紀婉青信手拈來,“太子殿下若不信任我,我便閉門過些安靜日子,皇后娘娘的忙,請恕我無能為力?!?/br> 她十分平靜,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就直接挑明白吧,她也無需裝糊涂了。 紀皇后對這回答早有預料,她揚眉輕笑一聲,“你莫要焦急下決定,先看看這些物事再說罷?!?/br> 話罷,她直接拉開炕幾下的小木屜,取出一個扁平的小匣子,打開,遞到紀婉青跟前。 紀婉青接過定睛一看,里面有一張折疊起來的微黃色紙箋,上面壓了一支蝴蝶展翅白玉釵。 紙箋很粗糙,是市井人家用的普通紙張;而白玉釵色澤均勻油潤,雕琢精細,是名貴貨色,頭頂須角上剛好有兩點黛色在,讓蝴蝶看著活靈活現,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之物。 紀婉青一見這支白玉釵,臉色登時大變。 這是她胞妹紀婉湘之物。 這釵子原先是一對的,在紀氏姐妹十二歲那年,紀宗慶剛好得了這對釵子,便給了兩愛女一人一支,充當生辰之禮。 這是父親贈與的最后一次生辰禮,十三歲那年,父親還在邊陲抗敵,沒能給她們慶生不說,沒多久噩耗還傳了回來。 姐妹二人很珍惜這玉釵子,偶爾簪上也會萬分注意,不可能大意遺失。 紀婉青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大驚失色,立即抽出下面那張紙箋一看,正是胞妹筆跡,不過上面僅寫了一段三字經。 不過,僅這些力道便足夠了,她倏地抬眼緊盯紀皇后,冷冷道:“皇后娘娘這是何意?” 說話間,紀婉青心念急轉。 鄭父袍澤是軍中大將,很有能量,對方著意關照鄭家,皇后不可能無聲無息把人都給擄了。 且退一萬步,若真出了岔子的話,皇后在京城,她也在京城,皇后的人能傳信,那位袍澤也能傳信,要緊事他走軍方通道,甚至比皇后的人還會快上一步。 不可能皇后收到消息了,而她這邊毫無動靜,要知道這等消息,蔣金紀榮是鐵定不敢耽擱片刻的。 這其中,應該另有文章。 紀婉青雖驚,但并沒有慌亂,短短一瞬間,她已將諸般情況分析了一遍。meimei沒有涉險的可能性更大,她一顆心稍稍放下,此刻沉了臉,一瞬不瞬盯著皇后。 紀婉青褪去偽裝,她反應快,思維敏捷,又處變不驚,比皇后之前的預料要更勝一籌。 她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滿意,聰敏就好,聰明人才能分析出種種利弊,不得不一步步走進來,越陷越深。 紀婉青急了,皇后反倒放松了姿態,她悠閑端起茶盞,撇了撇茶葉沫子呷了口,方不緊不慢笑著說:“你莫要驚慌,你meimei新婚燕爾,夫婿疼惜,婆母體恤,已好得不能再好了?!?/br> 果然如猜測中一般無二,紀婉湘一家并無所覺。 “本宮知道鄭家有人關照,本宮也不希望打攪你meimei的好日子,不過,這得看你的決定了?!?/br> 實際上,邊城是軍方的地盤,那袍澤能量不小,不到萬不得已,皇后確實不愿意得罪一個有勢力的將領。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湊巧。 數年前,紀氏徹底站穩腳跟后,便開始努力發展軍方勢力,并安插探子,以保持耳目靈通。這很不容易,但用心經營之下,多少也有些成果的。 紀氏重金收買了一些軍戶,以充當耳目之用,而鄭家安置下來的那個老軍戶區就有,還那么湊巧,剛好就是鄭家隔壁一戶人家。 這簡直是天助我也。 皇后甚至不需要謀算,機會就送到面前了,她大喜之下,立即傳信過去,吩咐不動聲色取些紀婉湘隨身之物,以及筆跡之類的。 蝴蝶釵是紀婉湘佩戴時,那家婦人設法趁亂取的,至于紙箋,則是一家孩童請教了學問后,這家人去孩童家順的。 兩者到手后,便馬不停蹄送往京城。 紀皇后對這情況相當滿意,鄭家在明,探子一家在暗,且后者已經在軍戶區生活兩輩子人了,身份毫無問題,鄰里交往再正常不過。 萬一紀婉青真不合作,她下命令,讓探子一家弄出些“意外”,也不是不可以。 事后,也無跡可尋。 此時面對紀婉青,紀皇后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的底子,她籠統說了兩句,講明白自己的籌碼后,便住了嘴。 “本宮也不知道在你心里頭,這meimei有多少分量?!?/br> 皇后臉上重新掛上親切的笑意,她拍了拍紀婉青的手,“連這匣子一起拿回去吧,好好考慮清楚,改日答復本宮也不遲?!?/br> 她早已考慮過了,太子對紀婉青必然有深深防備,對方求助無門。 且即便紀婉青真豁出去求助了,而太子以防萬一真出了手,這一時半會,也是找不到端倪的,有這等時間,探子一家早已制造出合適的“意外”了。 紀皇后目中閃過一抹冷意,若紀婉青真這般能豁出去,這步棋的用處恐怕就小了許多,那么,她或許真會毀了紀婉湘。 真到了那個時候,紀婉青恨她,也沒有妨礙的,畢竟宮里水深的很,一個無根基無勢力的太子妃,根本折騰不出半點水花。 反正她若死活不愿意配合的話,僅剩下的一點作用,就是占住太子妃之位了。 “好好想清楚吧,你們姐妹二人,日后是否能過安穩日子,就看你了?!?/br> 皇后聲音很冷,透著一點陰戾。 “姑娘,我們如何是好?” 梨花作為貼身伺候的宮人,當時也跟著一起進門了,紀皇后知道她是紀婉青心腹,也沒揮退,她侍立在不遠處,將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在路上不敢胡亂說話,一回了清寧宮后殿,便落下了淚水,“姑娘不能答應她的,只是,只是二姑娘那邊,又該如何是好?” 紀婉青沒有答話,沉著臉在軟塌坐下,凝眉沉思。 梨花說的,正是她兩難的地方。 太子明理,處事很有原則,待她也不錯,可是展望,往后只要紀婉青安分守己過日子,越過越好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不提東宮勝算不比紀皇后一黨小,且退一萬步,假設紀皇后真勝了,恐怕她這太子妃,必然也是要慘淡收場的。 紀婉青冷笑一聲,她除非是傻了,否則絕不可能去給坤寧宮當探子的。 行動方針已確定下來了,現在最大的難題是,該如何同時保住胞妹? 這次她堅定站在東宮陣營,太子應會出手,但這并不夠,她還得先把皇后安撫下來,以確保meimei的安全。 皇后話語隱晦,沒有透露她在北地的安排,但籌碼卻說得很明白,若她不答應,恐怕不等太子人馬把危險排查出來,紀婉湘便已遭了殃。 那該怎么一個安撫法呢? 紀婉青閉目沉思,何嬤嬤端著一盞剛沏好的新茶上來,也不敢上前打攪,只悄悄揮退屋里侍立的一眾陪嫁宮人,她也躡手躡腳跟著出去了。 梨花跟主子出門,何嬤嬤便留下來看家,剛才她已經詳細了解過了,憂心忡忡不必說,但她很了解主子日常習慣,紀婉青想事情時需要安靜,此時退下不打攪方是上策。 她們等了很久,從辰時末回宮,一直等到午膳時間都過了,到了半下午,里面方傳來紀婉青喚人進門的聲音。 何嬤嬤一邊趕緊命人傳膳,一邊領著端著熱水巾子的宮人進屋伺候。 “娘娘,可有想到法子了?”何嬤嬤一邊伺候主子更衣梳洗,一邊迫不及待詢問。 紀婉青雖依舊沉默,但臉色已平和許多,何嬤嬤頗為了解小主子,一眼便知道她已經有了計較了,心中登時一喜。 能進內殿伺候的宮人,都是紀婉青的陪嫁,說話也不需要顧忌,她揉了揉眉心,安撫道:“嬤嬤,我已有了主意?!?/br> “不過這事兒繞不開殿下,先等他回來再說?!?/br> 紀婉青也沒詳細解釋,換了一身簡單常服,因心里存著事兒,她無甚食欲,只草草吃了一小碗雞湯面,便打發了空空的肚子。 大冬天黑得早,這般折騰一番,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紀婉青喚人備了沐浴的香湯,梳洗妥當,便打發了大部分陪嫁宮人,只留何嬤嬤兩個在屋里,陪她等待高煦回屋。 高煦今夜卻很晚才見人,積攢了兩天的朝務公事并不少,他撿要緊的先處理了,馬不停蹄一直忙碌到酉時,才堪堪處理妥當。 他放下手中筆,活動一下手腕,“林陽,紀氏那邊如何?” 高煦對新婚妻子初印象不錯,只是,也僅此而已,短短相處兩天,并不能代表什么。 紀婉青是立過誓,但他依舊持保留態度,今天她頭一回去坤寧宮請安,紀皇后肯定有動作。這兩日過后,才能看清楚她的初步選擇。 外書房內,張德海早領著人退了出去,屋內僅余主仆二人,林陽聞言立即上前,將手里情報奉上。 “今日卯正時分,太子妃娘娘便從清寧宮后殿出發,三刻鐘后,抵達坤寧宮?!?/br> “娘娘于辰時二刻出了坤寧宮大門,折返?!?/br> 林陽事無巨細,一一說個清楚明白,“娘娘出門時,神色頗為凝重,只可惜我們的人位卑,不能近前,也不能知悉皇后與娘娘對話?!?/br> “娘娘回了清寧宮后,閉門獨坐足有近三個時辰,并沒有傳午膳,到了申時才喚人伺候,并用了一小碗雞湯面?!?/br> 高煦一目十行,看罷手中情報密信,隨手將信箋扔進青花瓷筆洗中,他揮退林陽,劍眉微蹙。 結果不出他所料,只是不知,他的太子妃會做出何等決斷。 高煦站起,出了外書房,往后殿而去。 不同的決斷,自有不同的應對法子,若他的太子妃陽奉陰違,那也無妨。 轉過彎,遠遠望見后殿昏黃燭光,他淡淡牽唇,眸中無波無瀾。 第二十四章 “殿下回來了!”外面傳來一陣小sao動, 隨即,有宮人稟報入內。 終于來了, 紀婉青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起身上前迎接。 用金銀線繡了如意吉祥紋的大紅軟緞簾子被挑起,高煦修長身影出現。 他黑亮的眸子目光深邃, 掃過她時銳意一閃而過, 甚至隱隱帶了幾分審視。 一個照面,紀婉青心中了然, 他必然是獲悉了不少情報,能以此得出不少推測。 她福身見禮,高煦頷首, “不必多禮, 起罷?!?/br> 他話語聽著與先前并無兩樣,只是卻隱隱多了一分疏離, 小夫妻這兩日處起來的淡淡表面溫情, 因為面對現實沖擊, 瞬間已被消弭了個殆盡。 也是,二人充其量, 也就是對陌生人罷了, 高煦不信任紀婉青,她亦然。 這一切與紀婉青所料并無兩樣,她也不慌張,接過何嬤嬤捧上的一盞新茶, 遞到高煦手里,她微笑,“殿下,婉青有話想與你細說,我們屏退左右可好?” 高煦盯了半響,她面帶微笑,眸色清亮,態度落落大方,并無半分回避,他挑眉,“按太子妃的話做。 ” 張德海何嬤嬤等人得令,無聲魚貫退下。 室內僅余下兩人,小夫妻分坐在小炕幾兩側,高煦雖不語,但氣場很足,氣氛立即緊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