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臨碣饑渴難耐,又久久喝不到水,一氣之下將舌頭從口中長長拔出,繞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又可憐又恐怖。 林愫見狀,不由心生憐憫,嘟囔道這鬼好慘。 老林卻說:“生前愛嚼人口舌,害人性命,死后墮入餓鬼道,化為臨碣鬼,這才要受這無水酷刑?!?/br> 林愫仍有些怕,撲在老林懷中不敢看,問:“怎么嚼人舌根這么狠,講講別人八卦,就會收這么重的刑罰嗎?” 老人呵呵一笑說:“那是你還小,還不知道小到鄰里爭風,大到外交戰爭,語言的力量,可以遠勝刀槍?!?/br> “一對和美夫妻,丈夫打工,妻子顧家,一家人勤勞樸實,原本生活平淡又幸福,只因鄰人覬覦妻子美貌,勾引不成,就滿村散布謠言?!?/br> “丈夫歸家,聽信讒言佞語,一斧子砍死那“jian夫”,又拿著斧子自首。兩個家庭,兩條人命都只因一條又長又爛的臟舌頭?!?/br> “你說語言的力量狠不狠???嚼人舌根又該不該罰?” 林愫聽完這原委,再也不同情臨碣鬼,經過水井邊,還不忘唾它一口。 兩人走出村子,坐上車,一路向西,從周至縣城,顛到了寶雞。 面包車老舊破爛又逼仄,林愫一路暈車連吐兩次,委委屈屈窩在老林懷中,暈暈沉沉地問:“我們這是去哪里除什么鬼呀?要這么折騰?” 老林從包里掏出一瓶娃哈哈出來。林愫小的時候極愛喝酸酸甜甜飲料,體檢的時候卻被衛生所的醫生說有地圖舌。老林平時再不許她喝,此番見她難受,就插上吸管,遞到她的嘴邊,邊喂邊說:“這鬼你沒見過,極為陰毒厲害,名字就叫做嬰靈?!?/br> 嬰靈,顧名思義,就是無辜被墮的胎兒,歷經輪回之苦方能投胎,尚未成人卻再墮陰間,因此怨氣極深。怨氣聚齊卻不能散,久而久之便成了靈,是為嬰靈。 林愫還不知事,懵懵懂懂問:“什么是墮胎?” 老林低下頭,摸摸她枯黃柔順的頭發,說:“墮胎,就是不要了,不要自己的孩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大家都猜到了,今天就雙更吧,這是第一更~ 第87章 滅門 林愫唬了一跳, 她年齡雖小,卻極為敏感, 又自幼失去父母, 平時就算再受老林嬌寵,總還是缺乏安全感。聽到此話,不由得抓緊了老林的衣服, 說:“為什么?他們不乖嗎?不聽話嗎?所以爸爸mama才不要他們?” 老林沉默片刻,低聲說:“不,不乖的,不是他們?!?/br> 兩人一路進城,在火車站附近找到一家白云賓館住下。林愫一路嘔吐一路暈車, 此時躺在床上睡著了,朦朧間聽到老林柔聲囑咐她晚間不要隨便出門, 便在迷迷糊糊中應下。 老林出了賓館, 搭一輛2路公交車過渭河大橋。寶雞一座城市,被渭河分成兩半?;疖囌驹诔潜?,體育場在城南。老林一路坐到體育場站下了車,從寶雞體育場后面的一條小巷子穿過去, 一直走到人民醫院的后門。 有一個男人背著手蹲在醫院后門的石獅子前面,陰沉著臉,嘴里叼著一根煙,見老林過來, 站起身來。橙色的路燈照在他的臉上,這才看出這男人左半邊面上一片巨大青斑, 塔拉著耳朵,半瞇著左眼,竟是只有一只眼睛。 老林對他點點下巴,出聲道:“這里?” 那人也不吭聲,做個手勢讓老林跟上。兩人一路順著小巷向前走,一直走到一處平房,一樓是個蒼蠅館子,極小的店面,只擺了兩張桌子,明顯是專供醫院的病人家屬前來買飯吃的。 樓上就是兩間油膩破舊的臥室,中間一個小小的蹲廁。 房間不甚干凈,味道也大,老林皺了眉頭,扭頭問那男人:“就是這里?” 那男人冷哼一聲:“是不是這里,你看不出來?” 老林沉了面色,大掌一伸,不怒自威。 那男人冷笑著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口袋遞過來,老林手指輕捏,憑經驗覺出里面約莫有一千元錢,便點了點頭,說:“可以?!?/br> 老林接過錢,打眼向屋內一望,又仔細認了認門牌號,轉身便想走。那男的見老林想走,著急起來,一把抓住他:“怎么收了錢,不辦事?想逃?” 老林十指用力,推開他手說:“只說嬰靈索命,怎不說你做這缺德生意?” “明晚周祭,我明晚再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老林第二晚果然前來,林愫吃飽喝足,白天又被老林帶去看炎帝陵北盤嶺,玩得不亦樂乎。入了夜里,跟著老林過渭河大橋,朝那橋下低頭一看,只見百鬼現行,浮在河上如□□一般,瞪大眼睛吐著舌頭,分明皆是曾喪命洪水的亡魂,被困于水中無法投胎。 林愫嚇了一跳,緊緊攥住老林雙手,再不敢向下望去。 老林捏捏她手,從隨身的匣子中掏出一個桃木小棒槌,給她系在腰間,說:“槐樹招魂,桃木辟邪。你戴上這桃木小棒槌,百鬼不侵,再不必害怕?!?/br> 林愫再若恐懼,便用力捏那棒槌,仿佛就又安心許多。 兩人終于到這醫院旁邊,老林找到前晚的小餐館和二樓的臥室,對林愫說:“今日帶你來,就是為了收服惡鬼,廣積善緣。一年之前,住在這里的朱師傅一家,慘遭滅門。兇手不是旁人,就是他產后發瘋的兒媳婦?!?/br> “先抄菜刀,砍死了身旁熟睡的丈夫和孩子,又剪一段電線,勒死了睡在隔壁的公公婆婆。第二天一早,有住院病人的家屬過來吃飯,敲門不見人應,便推開餐館大門?!?/br> “門口便是廚房,那家屬往廚房探頭一看,嚇得殺豬一般嘶嚎起來。朱家的兒媳婦,滿身鮮血,跪在廚房的灶臺前面的小板凳上?!?/br> “灶上一口炒菜大鍋,鍋內是翻滾著的熱水,她跪在灶前,卻整個將頭顱埋進那口注滿了滾水的大炒鍋中,早已氣絕身亡多時?!?/br> “這么大一個滅門案子,卻是因為剛剛生完孩子的兒媳婦得了精神???一家五口人,有兩個壯年男子,竟都在睡夢中遭此慘劇,無人反抗?就連住在隔壁的鄰居,也沒有聽到半點聲響?” “朱家兒媳就算真的是精神病發,殺害全家,為什么又會選擇如此慘厲的手段自殺?將頭埋在灶臺上的鐵鍋之中,鍋中還燒著滾水。真的要自殺,向北再走兩里路便是渭河大橋,跳下去再簡單不過,為何又要多此一舉?” “滅門案后,朱家老二本想接手餐館繼續經營,哪知全家剛剛搬入沒過幾天,便倉皇而逃,連東西都不及收拾?!?/br> “朱家老二,再不曾踏入這小餐館和樓上的臥室半步,反倒是請來了一波又一波的道士做法,和尚念經,還貼了一張又一張的黃符,潑了一盆又一盆的狗血?!?/br> 林愫越聽越怕,緊緊攬住老林的脖子問:“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林唔一聲,說:“我也是聽曾被請來過的同道提及兩句,這家人遇害原是嬰靈作祟。嬰靈怨氣極深,人小力大不可小覷,處理嬰靈需要謹言慎行,一舉一動都要小心。有些同行不曾見過,不敢經手?!?/br> “我多年之前也曾與嬰靈打過交道,手中又有金剛杵。旁人輾轉找到我,只說惡鬼現世害人,求我搭救一命?!?/br> “可我昨晚過來,才發覺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必有隱情不可告人。今晚你我一道進入,不妨好好探查一番?!?/br> 老林說完,沖林愫沉著笑笑,將匣子之中的金剛杵掏出,遞到林愫的手里。林愫深吸一口氣,緊緊跟在老林的身后,踏步進了餐館當中。 林愫眼睛上被老林涂抹過水牛淚,四十九日之內都可見異域鬼事。她本就體質極陰,一進門便嗅到極重的鐵銹味道。 廚房門窗未關,有風吹過,木門吱呀搖晃出聲,林愫扭頭看過去,只覺自己似乎瞅見了一片純白的衣角。 她順著聲音,剛想過去,卻被老林輕輕拽住,提醒道:“金剛杵?!?/br> 林愫會意,將金剛杵握在手中,金剛杵一端尖尖,是蓮花樣子。老林伸手過來,在蓮瓣上輕輕拂過,左手捏訣,輕聲念道:“眾生得滅,既非身相,菩提無所,天眼蓮心?!?/br> 話音剛落,金剛杵尖的蓮花如綻放一般,瓣瓣裂開,中間藏著晶瑩剔透一粒珠子,散出潔白的光芒。 “世間萬物,唯有生者有形。鬼魅陰靈,既已往生便難具實體,多以致幻附身害人。金剛杵蓮瓣已開,蓮心已明,便可破幻像,除惡念,清心魔。水牛淚只可助你見鬼,但唯有拿著金剛杵,才能確信,眼見才是真實的?!崩狭终f。 林愫年幼,聽這一番似懂非懂,只大致明白拿著金剛杵才不會出現幻覺,便握緊了金剛杵進了廚房門。 門內空空如也,只有空空蕩蕩一個灶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灶臺上竟多了一口大鐵鍋。 林愫本見房中無物,轉身想走。聽見哐當一聲響,下意識便想往外跑。老林抓住她肩膀,輕聲安撫道:“不必怕,你回頭看看,那鍋有什么古怪?” 林愫上前兩步,朝鍋內一看,只見剛剛還什么都沒有的鍋內,此時從鍋底往外慢慢沁出一滴滴水珠來,又慢慢慢慢匯在一起,漫過了整個鍋底,又漸漸越來越多。 那水本是冷水,卻慢慢翻滾了起來,發出蒸騰熱氣。 滾水越來越多,水如泉涌竟從鍋邊溢了出來,只是落在地上那一瞬間,便消失無蹤。地板仍是干干凈凈,半點水漬也無。 水流了十幾秒鐘,那水不再清澈,竟摻雜了一根一根黑色的東西在那水中。老林離得遠,也不比林愫眼尖。林愫最先發現,定睛一看,抓著老林衣袖喊:“頭發!” 可不就是頭發!此刻滾水皆已不見,從鍋中層層涌出的,分明就是滿鍋烏黑的發絲! 那發絲越來越多,如瀑布一般從鍋中流下,在地板上癱成一片黑影,越來越多,朝兩人蔓延而來。 林愫心中恐懼,不由縮身往老林身后躲去。 老林卻半點不慌,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左手捏出黃紙符,右手輕捻燃出火花,將黃紙符引燃成小小一團火球,朝那鍋中一丟。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滿鍋的頭發盡皆開始燃燒,在鍋的上空扭曲飛舞,像在掙扎發出慘叫聲一般。 片刻之后,一切便都恢復平靜,不見發絲也不見滾水,只有黑漆漆的一口鐵鍋,冷冷清清地待在灶臺之上。 林愫松一口氣,握著老林的手,從廚房退了出來。兩人剛剛走到樓梯跟前,就聽見叮咚一陣響聲,從樓梯上滾下一個粉紅色的金屬小球,拳頭大小,十分可愛。 林愫不過五六歲年紀,見這小球粉嫩喜人,忍不住想上前撿起。老林臉色巨變,如臨大敵,一把將林愫攔下,說:“小心!” 老林伸手一指,林愫順著他指的方向低頭一看,只見粉色的小球上,不易察覺地布著幾個灰色的小掌印,一個個不過成人拇指大小,像是極小的嬰孩,曾用手捧過這球似的。 那小球像是聽到老林說話,在原地一前一后滾動起來,半響,見老林和林愫都不動彈,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在地板上爆散成一片粉色的輕煙。 老林低聲說:“這是那嬰靈,見到你來,要與你玩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不寫這么明顯了,雙更好累啊... 第88章 靈犬 林愫又是好奇又是恐懼, 牽著老林的手上樓。樓梯是鋼制鏤空的,沒有扶手, 十分老舊狹窄, 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林愫走到一半,下意識朝腳下一看, 透過腳底鏤空的樓梯板,竟好似看見一雙通紅可怖的眼睛。 瞳仁血紅,眼球突出,眼角皺紋遍布,像是皺巴巴的粗紙團成一團, 中間一個黑洞露出血瞳來。 林愫險些驚呼出聲,連忙緊緊攥住老林不放。 老林順著林愫目光向下, 漫不經心瞥了一眼, 皺起眉頭,道:“還說什么嬰靈害人,果然沒這么簡單。你方才所見的鐵鍋中冒出黑發,和你現在看見的血瞳紙眼, 分明都是陰氣過盛,引來邪祟之物久久盤踞?!?/br> “小小一家餐廳,從哪里來這許多邪教異術障眼法?” “這么濃重的陰氣,非十數條人命積年累月不可聚齊。就算是朱家五口人被嬰靈害死, 也不過就是一年前的事情?!?/br> “難道…”老林冷哼一聲,看了林愫一眼, 突然停下口來打住不說。 林愫卻不依,疊聲追問:“難道什么?不要賣關子,快些說!” 老林低下頭來看她,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道:“難道這家人是拿人rou做菜?” 背靠醫院,又開餐館,難道真的是從醫院中搞來的人rou尸塊? 林愫早餐恰好吃的兩個大rou包子,聽到這話胃里一陣翻騰,伏在老林肩頭,憋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林一半后悔一半好笑,到底還是高估了小丫頭的承受能力,干脆抱著她走了兩級,上了樓。 樓上兩間臥室緊挨,中間一個小小的蹲廁隔開。老林帶著林愫先去了左邊那一間,這間略略大一些,朝北一扇窗,窗下一張簡陋的木板床。 頭上一頂白熾燈管忽明忽暗,林愫抬頭一看,才發現明的那一瞬燈管毫無異狀,可暗下來的那一瞬間,整個燈管卻像是被白色的麻繩一層層包裹了起來。 “是電線?!崩狭炙剖锹牭剿闹兴?,輕聲說。 果然是米黃色的破舊電線。林愫想到老林說朱家二老便是被電線繞頸窒息身亡,不由打一個寒顫。 兩人從這間房間出來,穿過廁所,到了隔壁朱家兒子媳婦所住的房間。 窗戶朝南,緊挨門邊,林愫剛一進門,就看到玻璃之上一片噴濺的血跡,像一片形狀怪異的窗花,歪扭著貼在窗戶上。 可再定睛一看,卻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面窗,和窗邊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