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大門沒換,還是那扇棕黑色的三樘實木門,數月前他還覺得像一個矩形黑洞,里面是吃人不吐骨的深宅大院,但現在他由心底生出了想念,竟覺得黑色在散發暖意。 “傻站著干什么?開門啊?!?/br> 季云深晃到他旁邊,拎起他的手放到指紋鎖上,大門馬上打開了。 他動了動嘴,季云深馬上欠兮兮地笑:“我怎么會刪掉你的指紋呢?!?/br> 心態一點不像大病初愈的人。 門口一藍一棕兩雙拖鞋好好地擺在那里,玄關柜上香薰和洗手液的牌子沒變,以前隨手放在換鞋凳上的外套也還在,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門檻有點高,季云深又不大會cao作輪椅,在那兒卡了半天,被肖譽從后面推了一把才順利進門。 “謝謝阿晏?!?/br> 季云深笑了,彎腰換鞋時發出了“唉”的氣聲,表示這個動作做得十分困難。 肖譽看了一會兒,蹲下去解開鞋帶,脫下來,把藍色拖鞋套在季云深腳上,然后小心放回腳蹬,仰臉問:“疼嗎?” “有點?!?/br> 不知哪個臟器出了問題,肖譽覺得整片腹腔都疼。 這么簡單日常的動作季云深都做不到,這么輕緩的動作也會讓季云深痛……他立馬繞到輪椅后面,下一秒眼淚就“啪嗒”掉在手背。 季云深的輪椅比家里的餐椅矮一點,本來說不礙事,但肖譽一定要調整,于是升降桌再次派上用場,降低之后剛好在季云深胸口的位置。 “不好奇我送你什么嗎?”季云深對一桌子菜沒什么興趣,只提著筷子瞧他,“打開看看?” 肖譽夾菜送進嘴里:“我回去再看?!?/br> “就現在看?!背盟蛔⒁?,季云深探進口袋掏出小盒,自己打開又推回他面前。 不僅藍絲絨小盒眼熟,中間綴著的寶石更是眼熟。 “項鏈?” “跟你的耳釘是一套,可惜從瑤華回來才送到我手里——我還以為送不出去了呢?!?/br> 掛墜是圓潤的矩形,外圍點綴一圈白銀,一根鉑金鏈從最上方穿過,是很大氣的款式。肖譽沒有戴首飾的習慣,當年那個耳洞也是打完就后悔,幾乎常年戴一小截透明耳棍。 但這是季云深送的。 見他愣著不說話,季云深追問:“到底喜不喜歡???” “不喜歡?!彼醇驹粕钜谎?,隨后拿起項鏈戴在脖子上,垂下頭雙手后舉,倔著一股勁扣好,淡聲道謝,“季總破費了?!?/br> 季云深蹭著輪椅往他身邊湊,笑呵呵地:“我問的是,你喜不喜歡我?!?/br> 膝蓋頂著膝蓋,季云深的骨骼感分外明顯,觸感也不似健康的髕骨,他不禁又一酸:“你的腿……” 笑容僵在臉上,季云深身子撤了回去,掀開絨毯,頗為失落:“我躺了那么久,里面的神經壞死,醫生也說不準以后的情況。阿晏,我可能站不起來了?!?/br> 那條腿裹在西裝褲里,長,直,勻稱,rou眼看上去和從前一樣,他不敢想象衣料之下的皮膚會是什么樣子。 “……對不起?!?/br> 除了這句話,肖譽不知還能說什么,他嘴笨,面皮又薄,哪怕心里想著一輩子對季云深負責,嘴上也表達不出半分。 “我的腿會逐漸萎縮,幾年后可能就得截肢,以后去哪都要人推輪椅。阿晏,你說的對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沒有……” 季云深卻不聽,把輪椅往后搖,一口氣退離肖譽七八步遠,然后捂住了臉,顫聲道:“阿晏,你是不是嫌棄我?” 三十年順風順水,事業有成,穩重溫和的人一朝遇難失去雙腿,難免性情大變,此刻的季云深看起來敏感、尖銳又神經質。 或許別人無心的埋怨、隨口的問候、熱情的邀約,通通讓季云深聯想到:他在影射我瘸腿。然后季云深會質疑自己的價值,從此生活在不見天日的苦難里。 思及此處,肖譽“噌”地站起來,急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有腿,他就給季云深推一輩子輪椅。 如果季云深想出去玩,他就做攻略安排好一切,輪椅到不了的地方他就是季云深的腿。如果季云深礙于形象不愿出門見人,他就陪季云深待在家,他也不出門。 別說沒有腿,就是沒有手,他也會每頓飯喂著季云深吃。 那是他最愛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會嫌棄? “其實我一個人也行,”季云深聲音發顫,欲蓋彌彰地捏了捏鼻子,再開口時鼻音濃重,“但那不叫生活,叫生存?!?/br> “……別說了?!?/br> 湯碗里蒸騰的熱氣越來越疏,幾顆渾圓的油星消散,玉米段和排骨塊猝不及防地撞上,緊緊挨在了一起。 季云深年輕,英俊,有名,多金,那晚目睹理石茶幾從七樓拋下來,奔向他,推開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死? 意外發生的零點零幾秒,誰都來不及思考,季云深潛意識里把他的命擺在了第一位。毫發無損的他尚且無限后怕,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季云深又該如何自處? “季云深……”藍寶石的光折射在瞳孔上,觸目一片深藍,他兩手攥緊褲縫,艱澀開口,“你后悔嗎?!?/br> “一點都不,阿晏,還好那天砸的是我,我——” 肖譽沖過去吻住季云深,把未說完的話全部堵進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