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周允誠目不轉睛盯著肖譽,不知不覺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臺上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只刎頸的鳳凰,他們相愛了上千年。 一曲畢,評委桌上多出幾團使用過的衛生紙,為首的評委頭發花白,鼻音濃重,用英語問他:“我沒有聽過這首曲子,是你獨立創作的嗎?名字是什么?” 肖譽雙目瑩潤,眼神堅定:“即興創作,曲名是……《重生》?!?/br> 回到醫院,季云深已經從手術室出來轉進了icu,還沒有醒。頭上的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總是紅潤上翹的薄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唇角平直??瓷先バ那楹軌?,和平時發怒之前的表情很像。 不同顏色的線從病號服領口伸出來,接到病房的儀器上,按一定節奏“滴滴”的響。曾引以為傲的兩條長腿露在外面,被儀器吊起來,全部打上了石膏。 比那片干枯的銀杏更脆弱,更破碎——這還是他認識的季云深嗎。 這只花孔雀醒來之后,能接受自己的頭發沒了一半,腿斷了……說不定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嗎。 護士見他回來了,靠翻譯軟件完成了關于術后護理的囑托。他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艱難讀著剛才送來的化驗單。 其實大部分是看不懂的,可他眼神沒離開過,看著看著,豆大的眼淚就掉在了紙上。 “——他必須馬上手術,你是病人家屬嗎?” 一份手術風險須知遞到眼前,肖譽本就亂成一團的腦子,又因英譯中耽誤了不少時間,好半晌吐出一句:“no.” 后來的事他不記得了。 他打電話給丁頌:“你能聯系到季云深的父母嗎?!?/br> 丁頌說,季云深的母親在十幾年前就去世了,父親也在去年冬天病逝。季云深的父母都是獨生子,所以他和其他親人之間甚少聯系。 肖譽半天沒說話,他很難把“孤兒”和“季云深”聯系起來。 孤兒通常指失去父母或合法監護人的孩子,而季云深早已脫離“孩子”的范疇,但得知這個消息,肖譽還是很揪心。 哪怕長到五十歲,只要父母健在,就能偶爾逃避現實,短暫地做回“寶寶”。 季云深失去了自己的庇護所。 他想起去年冬天季云深來歐洲出差,原來那次竟是處理后事,原來他對季云深的事情一無所知。 真可笑。 剛洗過的一雙手涼得像冰塊兒,可明明洗干凈了,他怎么還能看到上面的血漬,是氧化后的暗紅色,灼燒他的皮膚,比那場火還燙,比火燎在身上還疼。 雙手插進羽絨服口袋,攥著從雪地撿回來的幾顆木珠,“手術中”的燈牌似乎愈發明亮了,他情不自禁開始祈禱。 手機震動,座機號碼,來自國內。 “你好,平港市公安局,請問是肖譽嗎?” 他握緊手機,吐氣不均:“抓到謝景仁了嗎……” “對不起,暫時無可奉告,請你盡快回國配合調查?!?/br> 回國。 他轉身望一眼病房,季云深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 這邊的居民不多,住院的病人更少,住icu的則是罕見,整條走廊只有他一人,空氣是冷的,椅子是冷的,身體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年味未散,機場匯聚了各地的游客,他們推著輕簡的行李,衣著艷麗,擦肩而過的歡聲笑語刺痛肖譽的耳膜。他帶著一身肅殺走在其中,格格不入,像把芬蘭的冰雪披在了身上,經久不散。 肖夢冉在出口接機的人群中向他揮手,他小跑兩步出站,得到了來自母親的溫暖擁抱。 “臉怎么破了,還有哪受傷了?”肖夢冉把他從頭看到腳,恨不得馬上帶他去做個全身檢查,“你這孩子,出這么大事也不告訴我!我接到警察電話魂都嚇沒了?!?/br> “我沒事?!毙ぷu嗓子有點啞,跟肖夢冉并排往外走。 “我都聽說了,”肖夢冉觀察他的神色,小心地問,“季云深怎么樣了?” “做過手術了,我臨走前還沒醒?!?/br> 廣場新開了一家夕野烘焙店,糖和蛋白在高溫烘烤下產生美拉德反應,香氣撲鼻。想起季云深吃茶凍時瞇起的眼,他眼眶又酸又澀。 他出事,有肖夢冉為他著急,給他兜底,季云深重傷不省人事,床邊只有一個語言不通的護工。 路過夕野門口,海報換新,招牌甜品更新迭代,大紅袍茶凍已經下架了。他收回視線,“物是人非”幾個字鋼針一樣,刺進心臟的軟rou,疼得他呼吸停滯。 “我大伯……謝景仁在哪?!?/br> “你爺爺今早過世了,氣的?!毙羧娇戳搜凼謾C,沒直接回答,“小時候他待你不薄,去看看吧?!?/br> “好?!毙ぷu轉過頭,“媽,謝景仁在哪?!?/br> 那雙眼睛眼尾微垂的,濕漉漉的紅了一圈,饒是看了快二十年的肖夢冉,也偏過頭不忍再看:“我叫的車到了,先去醫院吧?!?/br> 每條街都被裝點得火紅,行人很少,這個時間該是在家吃團圓飯。街景掠過,視網膜殘留的是他和季云深走過的身影。 肖夢冉不告訴他,是因為沒有好消息。獵物躲在暗處嘲諷,他怒,他慌,便正中下懷。他斂起眉眼,極力克制下的呼吸緩而重。 肖夢冉察覺了,看他一會兒,心疼卻無力:“別著急,他跑不了多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