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以宓微愣,隨即神色反是放松下來,她靜靜看著依玥,沒有答她的話,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趙老夫人讓你做什么?” 依玥一驚,她對上以宓的目光,眼睛不知為何就濕了濕,整個人卻驀地放松下來。 不管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什么陰謀,原來以宓早就已經有所察覺,這樣她也不必擔心自己跟她坦白而刺激到她,讓她為難了。 早知如此,她這些時日也不必這般煎熬了。 她咬了咬唇,道:“阿宓,你,什么都知道了?陛下也知道?” 問到這里,她的眼睛已經模糊。 趙老夫人犯的,可是滅門之罪。 這些時日,她的痛苦和掙扎可想而知,她痛苦和掙扎的不是要不要去根據趙老夫人的意思去害以宓,而是她要如何將此事告訴以宓,她的夫君,她自己還有自己的孩子該何去何從。 趙老夫人毒殺的可是成昭帝的親生母親。 她不會存在什么僥幸心理,也不覺得以宓就必須該保下她,保下自己的孩子。 以宓點頭,“嗯”了聲,然后柔聲繼續問道:“趙老夫人讓你做什么?” 這些時日,她其實一直都在等著依玥。 先是對淮寧露出惡意,逼走淮寧,讓趙老夫人把心思動到依玥身上。 算的都是人心。 但凡中間有些差錯,她就再難將依玥和葵哥兒他們從南陽侯府摘出去。 還好依玥最終還是過來了。 依玥吸了吸鼻子,吐了口氣,整了整情緒,然后伸出了手,展開,手心是個小小的指甲蓋大小的荷包。 她眼睛看著那東西低聲道:“她讓我把這里面的東西,灑在你隨身的什么東西上面。時間長了,就會刺激你身體還未準備好之時就早產.......難產?!?/br> 以宓看著那東西,厭惡的皺了皺眉,往門口那邊看了一眼,隱在暗處的緗綺上前,接過依玥手上的東西,便又迅速往后退下了。 以宓待緗綺離開,才冷聲道:“明知道那東西是個什么東西,你也是在孕中,如何能貼身攜帶?” 依玥笑了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道:“我不攜身帶著,如何能取信于她?看到那個青葉沒?自從她告訴我她當年做的好事,就一直讓那青葉監視于我。呵,當年她毒殺一直信任她親近她的閔后娘娘,現在又讓我來害你,真當所有人都跟她一樣嗎?” 心狠手辣,無情無義,實際卻是懦弱無能。 以南陽侯府的命運,自己兒子的性命和前途來威脅自己,自己就會順從她嗎? 她的祖母,韓老夫人從小就教導她們,不要因著別人的威脅而“迫不得已”,屈從于人行些見不得光的事,因為脅迫不會只有一次,只會越陷越深,最后淪為別人手中的工具。 遇到脅迫,就該直接干脆利落的解決脅迫自己的人。 而且依玥毫不懷疑,趙老夫人能將那樣的事情告訴自己,她能讓以宓“難產而亡”,難道就不會讓自己難產而亡? 死人才不會將秘密泄露出去。 她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曾孫都絲毫不在意,能心狠手辣的毒殺自己的親侄女幾十年而滴水不漏,這樣的人,她若信她,信閔家的人她也就不是韓依玥了。 第103章 結篇六 遼東,凌州。 凌州背靠離山山脈,東西都是連綿不絕高聳的山脈,南面是冀北,北面就是遼東,易守難攻,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因為掌控凌州,就等于是掌控了遼東和冀北之戰的主動權。 原本凌州是由遼東都指揮使司控制,七月,都指揮同知寥一駿叛投北定王府,都指揮使沈離帶軍退守西北并州,凌州也就變成了北定王府的地盤。 只是寥一駿前往北定王府,北定王府力大軍尚未遷至凌州之時,七月底,當時尚為大周北路軍統帥的沈時其趁北定王軍不備,與城內原都指揮使被迫向北定王府的將領里應外合,偷襲攻城,又奪回了凌州。 現在北路軍便是駐守在了凌州,而北定王府的大軍則是駐扎在了離山山脈的腳下。 這形勢對北定王府非常不利。 凌州州府衙門后宅,子時。 窗外陰黑,只能看到樹影隱隱綽綽,還有風吹過樹葉帶來的颯颯之聲。 房內點著一只蠟燭,微弱的燭火搖曳,燭光忽明忽暗,好像隨時都要熄滅似的。 南陽侯癱坐在椅子上,手上緊緊捏著一封信,用力得手指已幾近痙攣,他只覺得整只手都燒得慌,想扔掉手上的東西,可哪怕松那么一點他都害怕那里面的字會被他人窺視到,他又想捏碎它,可卻知道,捏碎也半點都沒用,因為那不過是臨摹本,還有也捏碎不了背后之人的惡意。 那信,是北定王讓人送來給他的。 閔流妘自以為截走了北定王給南陽侯的密信,但其實閔流妘截走的那封只是穆元禎讓她“截走”的假信罷了,真正的那封信還是到了南陽侯的手上。 這封信里面其實是有兩封年代久遠的舊信的臨摹本外加一張只有一段字的信紙。 兩封信都不是北定王直接書寫給南陽侯的。 第一封就是當年宋妃拿來威脅趙老夫人的老南陽侯給當年尚為東夷二王子也就是現在的東夷國主的臨摹本。 當年東夷國主有恩于老南陽侯,老南陽侯為報恩幾次三番在背后幫助東夷國主最終奪位成功,這期間有好幾封書信往來。 這封信哪怕不是真跡,只是個臨摹本,南陽侯也是絲毫不會懷疑的。 因為此事老南陽侯臨終前跟他說起過,東夷國主給他父親的信也在他那里保藏著。 只是這事為何北定王府會知道? 這是自己父親寫給東夷國主的密信。那就是說陛下并沒有冤屈北定王,北定王他真的是和東夷國主有勾結,然后東夷國主出賣了曾經數次幫他的父親。 果真是背信棄義之小人。 當年東夷國主是偶然救了自己父親,可是父親堅持要報救命之恩,這才助他奪位。 如果只是這封信,其實對南陽侯來說并無什么威嚇力,因為這些事本就和大周并無多少關系,而且他父親忠良一生,涉及異國,就算是有救命之恩,他又怎么可能私下助當年為東夷二王子的東夷國主? 這事他父親是稟告過高祖皇帝,得到過高祖皇帝的應允的…… 還有第二封信,是開國初,當初的閔家家主寫給第一任北定王的,上面提到請北定王前去藩地之后勿必保重,他日時機成熟定會迎請北定王回京。 第二封信說的內容雖然令南陽侯震驚,可那到底是閔家和北地王府百多年前的舊事,當年開國將領大多跟隨第一代北定王的父親打過天下,就算有這事其實也并沒有什么出奇。 雖然閔家是他的母族,這事對南陽侯府其實影響不大。 所以他根本不會為這樣兩封舊信的臨摹本而驚懼到失態。 令南陽侯驚恐又不敢置信的是附著這封信另一張信箋上的內容。 上書“永元十二年,高宗皇帝貴妃宋氏以此兩封書信為脅迫,逼南陽侯夫人閔氏以安魂香毒殺皇后閔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抽出這張紙時全身的血都涌上腦門,讓他差點暈厥。 他母親怎么能不與父親商議行此荒謬至極又瘋狂的事? 還是以這樣兩封信……一個說的是根本不具任何威脅性,根本就已經得到過高祖皇帝允許的事,一個是她娘家百多年前的舊事,誰知道真偽?難道北定王府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凡母親和父親商議一下,就絕對不可能行下此等大罪。 南陽侯想不去信這種可怕至極的事實,但他想到他此次前來遼東母親百般的欲言又止,擔心憂慮,還有古里古怪的一些言辭。 當時他完全不懂,只當他是擔心自己罷了。 現在卻是全部懂了。 所以雖然他絕對不愿意相信此事,但心底深處他卻是知道,此事哪怕不完全真,他母親也是脫不了干系的了。 南陽侯干坐了一宿,直到天明之時,才僵硬的拖著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的身體坐到了桌前,親自磨墨寫了一封手書。 成昭三年,十月中旬。 十月初,依玥在南陽侯府產下一女。 依玥生產是比推算的日子要早上些時日的,生產時也有些艱難,夏后娘娘還特意派了兩個擅長婦科的太醫過來輪流給依玥調理身體,魏國公夫人曾氏也送了好幾個嬤嬤過來照顧女兒。 而以宓和依玥原本是差不多時日有孕的,前些日子勛貴世家私下一直有傳夏皇后身體不適,似有早產之兆,后面兩個月基本上也再沒露過面,或者除了幾家親眷,再未召過其他人家夫人入宮說話。 可這話傳了一兩個月,依玥倒是先生了,但夏皇后還是沒有早產,到現在十月中的時候,已經是正常的生產時間了。 趙老夫人陰沉著臉,這些時日坤寧宮的消息宮中瞞得密不透風,就是她特意召了淮寧公主讓她去宮中看望皇后,淮寧去了兩次也沒見到人。 而上一次淮寧入宮時坤寧宮的嬤嬤就直接暗示淮寧道,皇后胎相不好,公主還是少些進宮為妙……淮寧是個最怕惹事的,因此待趙老夫人再讓她進宮時“關心關心”皇后娘娘時,淮寧直接就給拒絕了。 因此當時趙老夫人是認定那催胎藥必是奏效了,反是安下心來。 可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是不安,那藥是北地秘藥,對孕婦和胎兒最是刺激,只要身處藥圍之內短則十數日,長則個來月,胎兒必會受不住,要早產而出,而那時母親身體卻完全未準備,屆時只會難產,一尸兩命。 但現在已經兩個月,夏后卻還未有半點動靜。 然后直到今天她聽說宮中的梁太醫過來給二孫媳婦診脈,就特意趕了過來,先感謝了太醫,和他細細討論了一下二孫媳婦的身體狀況,調養之道之后,最后才以關切的口吻道:“梁太醫,皇后娘娘也差不多是這些時日生產了,您是婦科圣手,就是宮中也再沒有其他太醫在這方面有比您更加有經驗的太醫了,這個時候您正該守在宮中才是,如何還能讓您再出宮只為著給我孫媳調理身體呢?!?/br> 說起來梁太醫和趙老夫人還有些淵源。 這位梁太醫也是出身北地,其大伯父梁成正是高宗時閔后極其信任,并將兩個兒子慶源帝和成昭帝托付其照顧的老太醫。 所以梁太醫也算是趙老夫人看著長大的了。 梁太醫聽趙老夫人如是說,就撫了胡子呵呵笑道:“老夫人說笑了,下臣是太醫,又不是接生嬤嬤,再說了,皇后娘娘身體一向很好,胎相也很穩,并不需要特別照看,宮中接生嬤嬤什么的萬事都已備好,幾位擅長婦科的太醫也都輪流在宮中候著,屆時定會再順利不過了?!?/br> 虧得趙老夫人已是人老成精,已做到不動聲色,不然非得當場失態不可。 可就算如此,她也再無心和梁太醫敷衍,只掛著勉強裝出來的笑意吩咐人送了她出去,轉身臉就垮了下來,滿身陰沉之氣的走進內室。 內室中乳嬤嬤正抱著依玥新生的姐兒坐在床上,而依玥則是半臥在床上逗著姐兒,雖然嬰兒才剛出生十幾日,逗她也是半點反應都沒有,但依玥卻是眉目含笑,樂此不疲的逗著她。 神情溫柔安詳,那樣子哪里有半點趙老夫人每次見到她時的憂愁抑郁,她,竟是被她給騙了! 趙老夫人心中的怒火和憂懼在腹中翻騰,面上的煞氣已經壓抑不住,房中的丫鬟和嬤嬤們都察覺到了不對。 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趙老夫人這個樣子。 趙老夫人冷聲道:“你們先下去?!?/br> 青竹擔心的看向依玥,姐兒的乳嬤嬤更是無所適從,以宓沖她們點頭,乳嬤嬤這才抱著姐兒跟著青竹一起退出去了。 無需趙老夫人吩咐,她身后的關嬤嬤已經退到門口,守在了外面。 趙老夫人這才看著依玥語氣陰沉道:“你不是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嗎?現在怎么回事,夏氏還是好端端的在坤寧宮?” 依玥靠回到床上,閉上眼睛,恢復了虛弱狀道:“祖母,您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經做了,可是這事情成與不成,卻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您逼我,也是沒有用的啊?!?/br> 趙老夫人眼神如利劍般看著她,冷冷道:“不要再跟我做戲了,你根本就沒有動手!” 依玥只閉著眼睛,靠在床上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