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侍衛們見到明綺神色姿勢沒有半點變動,猶如石雕一般。 明綺穿過他們,院內有嬤嬤見她過來,便機警的開了一道道的院門,直至最后的房門。 明綺走進去,里面床榻上躺著的女子聽到動靜睜開眼睛轉過頭來。 神色憔悴,面目蒼白,頭發凌亂,和兩日前顏色嬌媚的婉嬪娘娘相比,就猶如一朵凋落的殘花,迅速失了水,變了色,敗落得令人不忍直視。 她見到明綺時灰敗的眼神瞬間亮了亮,吃力的爬起了身,對著走到自己面前兩步遠站定的明綺,像見到救命稻草般,滿懷期望的道:“明姑娘,姑母,是姑母讓你來看我,讓你來接我出去的嗎?” 那日她被驗出無孕,就被人拖了出去鎖在了這里,這兩日來無一人過來看過她,甚至哪怕是審訊也沒有,她的情緒早在恐懼和猜度中差不多近乎崩潰。 明綺看著她,眼神中帶了些憐憫,道:“婉嬪娘娘,您還念著太后嗎?” “太后與人私通,暗結珠胎,她早就知道陛下不可能有子,但卻不舍得將權勢和太后的尊榮拱手讓人,所以有意讓你假孕,欲將她自己腹中的胎兒充作你與陛下之子,如此將來就可以扶這孩子坐上這江山?!?/br> “其實,你至始至終,從來就沒有過孩子?!?/br> 薛芯柔呆呆的看著她,她憶起來了,她之所以被驗出無孕,就是因為太后暈倒,她扶了太后進入陛下的房間,然后,然后太醫正他們驗出太后竟然懷有身孕,她受到驚嚇,癱坐在地。 然后燕王進來,她就聽到那太醫稟告燕王說她其實并無身孕,真正有孕的是太后娘娘,她尖叫,想去求陛下,結果就被人塞了口,拖了出去鎖在了這里。 明綺看她不敢置信有些迷亂的樣子,笑道:“婉嬪娘娘,周太醫已經招供了,你從最一開始的懷孕,就不是真的。是太后娘娘發覺自己有孕,所以給了你假孕的藥,讓你的月事推遲,從而出現假孕癥狀。從最一開始,她就打算推你出來做這代孕之母?!?/br> “還有,你可能更不知道,太后娘娘做了這計劃,從她謀算你開始起,就沒有打算讓你再活下去,你生產之時,也就是你難產斃命之時,屆時孩子便名正言順的由太后娘娘她來撫養……” “不,不,不!” 薛芯柔手按著頭,尖叫出聲,她不能接受,她完全不能接受。 “陛下,我要見陛下,我要去見陛下?!?/br> 她念叨著,她要見陛下,對,她是被太后逼的,她是被太后逼的,陛下定會原諒自己,她不想要兒子了,她陪他去閩中,陪他去嶺南,以后好好的生活。 明綺看她奔潰的尖叫,淚流滿面,眼神愈發的憐憫,道:“婉嬪娘娘,陛下已經不會再見你了,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了?!?/br> 薛芯柔發泄過后,也不知是力氣耗盡,還是已經絕望到麻木,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靠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神魂一般,再無生氣。 明綺看她安靜下來,終于繼續道:“不過,你還有一個機會?!?/br> 薛芯柔抬頭,目光呆滯的看著她。 明綺臉上的表情卻是慢慢變冷,聲音也不再似先前的溫煦輕柔,而是寒冷如冰道:“太后有孕,乃是聞所未聞的皇家丑聞,大周的丑聞。此事,絕不可能對外宣布。但太后之罪,千刀萬剮亦不足惜,皇家絕不可能放過太后,甚至整個薛氏一族都必須滿門抄斬?!?/br> “只要你配合,說出實情,說你有孕一事乃太后和閩王府合謀,欲以閩王世子一姬妾之子充當陛下之子,以謀取陛下帝位,我們就可以替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遠離宮廷,再不是什么薛氏女,什么婉嬪娘娘?!?/br> “你,你們?”薛芯柔重復道。 “對,是我們,但你不用理會我們是誰,只要照著我說的話去做即可。你記住,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更可以讓你生不如死?!?/br> 史書記載,延意帝自幼體弱,難有子,其母太后薛氏不甘江山與權勢拱手予人,遂與閩王府合謀,于延意四年命侄女婉嬪薛氏假孕,欲以閩王世子姬妾之子充作皇子,謀取帝位。 七月,延意帝陪同婉嬪薛氏于皇莊避暑,期間意外發現薛氏假孕,與其母薛太后爭執,執意要求處死薛氏。 薛太后毒辣,與閩王府商議,于皇莊刺殺延意帝,欲令延意帝中毒永臥床榻,待薛氏產子,帝位傳于薛氏子。 事情敗露,婉嬪薛氏認罪,延意帝下旨,奪閩王親王爵位,閩王府以謀反罪滿門捉拿歸大理寺審訊,同時剝母薛氏太后位,囚于冷宮,并下罪己詔,拖病體跪太廟,道不堪為帝,于列祖列宗前請禪位于皇叔燕王穆元禎。 燕王辭,眾臣跪請延意帝保重龍體,延意帝暈厥于太廟,此事乃罷。奈何延意帝身體已敗,猶如枯木,終崩逝于延意四年十月,下遺詔由皇叔燕王穆元禎繼承帝位。 ****** 國不可一日無君,燕王于穆熙“崩逝”后便在眾臣奏請中繼任了皇位。只是彼時以宓已經懷孕九個月,因此不管眾大臣如何上折,穆元禎都仍是暫時繼續住在了燕王府。 延意四年,十二月,燕王府。 以宓逗弄著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兒子,孩子太小,還并不太會互動,只偶爾自己無意識的咧開嘴笑一下,甜得人心都化了,以宓便一直堅持不懈的想逗他笑起來。 門簾響起,以宓回頭,便看到穆元禎走了進來,順便還帶了滿身的寒氣。 以宓嗔道:“怎么不換了衣裳過來,跟你說了會凍著阿意怎么辦?!?/br> 穆元禎沒理會她,自顧的走到嬰兒的床前,不管以宓指責的眼神,就伸了手指戳了戳小嬰兒嫩嫩的臉蛋,道:“凍著了就凍著了吧,他又不是女孩兒,養得那么嬌氣做什么?!?/br> 想到那個自幼就格外嬌弱的侄子,他心里就鬧心。 以宓看他那樣子,也知道說他無用,轉而拉了他到一旁,離兒子遠些了才問道:“你今日去看他,身體可好些了嗎?” 他便是傳說中已崩逝的先帝延意帝。 延意帝不欲以前任皇帝的身份留在皇宮,或者去任何其他地方,他知道,只要他那一身份在,總會有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想從他身上動心思,干擾他的生活,所以求了燕王詐死了。 而自所謂的崩逝之后,他便一直都住在了以宓的溫梅莊上養著身子,這幾個月總算是勉強調理得好些了。 穆元禎“嗯”了聲,道:“待過完年天氣暖和些就送他去嶺南?!?/br> 第81章 “嶺南?那邊安全嗎?聽說閩王府還有些余孽逃去了嶺南,若是他們知曉穆熙去了嶺南,定會興風作浪?!币藻祮柕?。 早在北沅和東夷侵犯邊境,遼東上書請撥軍餉糧草之時,穆元禎便已調令閩中都司派兵暗中圍困閩王府。 遼東策劃刺殺自己不在穆元禎預料之內,但開始清算閩王府卻在計劃之中,只不過是因著刺殺事件將清算時間稍微提前了些。 這幾年,閩王府一直暗中和遼東以及云南王府聯絡,試圖勸服他們聯手對付自己,同時又各種滲透前軍都督府,拉攏前軍都督府,閩中都司,嶺南都司將領,跟他們不停洗腦,道自己不忠不義,“挾天子以令諸侯”,背棄兄長的養育教導之恩,托付之義云云。 只是閩王低估了穆元禎在軍中的勢力罷了。 他上蹦下跳的,只讓穆元禎對他的動靜和閩中的動靜抓得更緊。 而遠在遼東的北定王府有他們自己的謀算,所以在北部生變之后,穆元禎當機立決先除掉閩王府,將自己布置最深的閩中拿到手中。 他不會等到各處同時發難,讓自己和朝廷都陷于被動之中。 只是自延意元年碼頭一事,閩王府有心對付穆元禎,便早已作了事敗的后路,閩王早已暗中送走了兩個孫子去了他處。 其他人可能不認識穆熙,但閩王府同是穆家子孫,幼時又是都見過的,很難保證若是見到會認不出來。 “無事,我會安排妥當的?!?/br> 穆元禎道,“其實阿熙本來也沒有那么弱,只是皇兄顧忌著他的身子,生活上嬌養他太過,卻又不肯放松他的學業,每日里吃藥看書習字,一日幾個時辰對著那些刻板的太傅讀那些枯燥的東西,沒病也能整出病來?!?/br> 這種生活,要穆元禎說,也覺得生不如死。他自己自幼就是喜武厭文,很小的時候就常溜出宮去各種折騰,也沒見有什么不好。 反正,當年各種暗害他的人都死了,只有他還活的好好的。 “元禎……”以宓喚道。 以宓以往都是喚穆元禎“王爺”,自穆元禎登基為帝,本該改口為“陛下”,不過穆元禎卻很不喜歡這稱呼,私下只讓她叫自己名字。 穆元禎看她,以宓有些不自然的齜了齜嘴。 她是覺得穆熙的事簡直已經成了穆元禎心中的一個結,她希望穆熙以后能活得很好,不然這結大約就會變成穆元禎心中的一根刺了。 她還怕自己兒子剛能站穩之時就會被他拖出去習武練劍。 以宓想到自己兒子小小的身子拖著把比他還長比他還重的劍歪歪扭扭吃力前行的情景就覺得簡直是不敢想象,她搖了搖頭,轉了話題問道:“元禎,我們要在年底搬去宮中嗎?” 遷宮一事,眾大臣已經在朝堂上催了又催,只穆元禎因著以宓先待產,后生產,再然后坐月而一拖再拖,這眼看著就要過年,連御史都加入了聲討催促大軍,道“陛下已登基數月,不該一直不住宮中,實與禮不合”云云,煩不勝煩。 其實做個手握大權的輔政王比做皇帝還要自在多了。 以宓問完見穆元禎皺眉,就笑道:“其實宮里那邊也都已經準備妥當,做皇帝的第一年就不在宮中過年好像的確有點說不過去,不若我們就搬過去吧?!?/br> 穆元禎卻有些不樂意,他伸手摸了摸以宓的頭發,道:“宮中年節繁瑣,你生產才沒多久,如何能那般cao勞?” 而且歷來皇帝都是住乾心宮,皇后住坤寧宮,好端端的兩個人就要住到兩座不同的宮殿中,雖說他照樣可以日日歇在坤寧宮,但這仍是讓穆元禎很不舒服。 以宓笑道:“那些事又不用我動手去做,自有專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我只需屆時出現一下就可以了,有什么cao勞的?” 下面的人都能干得很,跟著她時間又久,她只需要說個方向就行,她們很多時候做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好,她真不覺得有多辛苦。 穆元禎瞅著以宓沒心沒肺的樣子,心里著實憋屈得很。 他此時正抓著她的手,聽言就忍不住懲罰性的用力捏了捏,奈何她的手柔弱無骨,嬌馨溫軟,原本懲罰性的捏下去卻不慎揉進了自己的心里,不由得將她的手攥在手心,握得越發的緊了些。 以宓吃痛,還有,他的手心也太過燙熱,她有些難受,忙抽了抽手,嗔道:“好端端的說著話,你做什么呢?” 穆元禎卻是沒有回答她,他永遠都是動作快過語言的,既然動了心,起了意,直接就伸手將她整個撈入了懷中,低頭咬在了她的脖子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待以宓反應過來,那個吻已經深入了下去,脖頸身上都是火辣辣的。 以宓急急掙扎著推他,可此時卻再也不能用身孕來阻撓他,只越推讓他抱得更緊吻得更深了而已。 以宓生產之前,穆元禎顧忌著她腹中胎兒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生產之后,太醫說要調養一段時間才可行房,又因著處理登基前后各種事情,每天至多不過只睡上兩個多時辰的覺,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很深入的親熱。 自以宓有孕之后,穆元禎再也沒有這般直接強硬過,當以宓意識到此次和以往都很不同之時,她已經被他直接抱著去了內室。 至于先前說的什么遷宮不遷宮的,早被兩人忘在了九霄云外。 遼東,北定王府。 北定王穆釗業將手中的新帝登基詔書直接就往低著頭立在一側的次子穆連宏頭上砸去,怒罵道:“你做的好事!不是口口聲聲說此事成就能刺殺了穆元禎,引得朝廷生亂,敗也能離間穆元禎和小皇帝,朝廷和云南王府的關系,無論如何,我們北定王府都能坐收漁利,可你看看現在的結果!” 穆連宏額上“啪”一聲被詔書的竹柄打道,火辣辣的疼,可是他心里雖然郁悶至極,就算刺殺穆元禎一事是他策劃然后執行的,可那也是經過他父王同意的,可腹誹歸腹誹,面兒上卻是半點不敢露,低著頭,抬都不敢抬的。 北定王向來偏愛次子,此時穆連宏被斥,一旁的北定王世子穆連赫心中快意,但面上卻是不露。 他看了一眼弟弟,勸北定王道:“父王息怒,此事走到現在這樣著實令人難以預料,也怪不得二弟,我們只能另做計議了?!?/br> “哼,”北定王冷哼一聲,道,“穆元禎狼子野心,短短十數日,殺小皇帝,滅閩王府,行事滴水不漏,閩王府半點撲騰的余地都無,想來此事怕是他已計劃了許久,我們只是做了他計劃之中的一枚棋子,被他利用了罷了?!?/br> 穆連宏聽言抬頭就道:“是啊父王,此事一連串的后續變動他人根本反應不及。不過穆元禎他既然已經計劃得那般周密,不是我們的刺殺給了他作動的契機,他也定然會安排出其他事來作引?!?/br> 北定王瞪他一眼,道,“那也不用上趕著給他利用,結果惹了一身腥,更甚還可能引起穆元禎對我們北定王府的忌憚?!?/br> 看穆元禎滅閩王府的架勢,令北定王著實難以心安。 穆元宏道:“也是閩王那老東西太不中用,枉他父皇當年還給了他數萬兵權,又坐擁沿海之富,在閩中經營數十年,竟然就讓穆元禎一夕之間就把老巢給端了,簡直是無能之極。無能就老老實實的縮著,還要上蹦下跳的引得我們遭受池魚之殃?!?/br> 閩王府被滅,王府被查封,府中搜出大量閩王府與各地官員,將領還有與云南王府,北定王府的來往信件,京中,閩地都有不少家族因被牽連而查抄,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這個時候,眾人皆小心翼翼,與幾地藩王還有地方大員將領只恨不得能撇得多干凈就撇得多干凈,誰還會再敢提往遼東撥糧撥餉之事? 北沅那邊,穆元禎已調了后軍都督府部分兵馬前往大寧增援,同時北沅三王子聯合其父舊部,趁北沅國主不備,連奪北沅西部數州,直逼沅都城,此時,北沅國主已經從青州撤兵,自顧不暇了。 而東夷卻是趁大周新帝登基之時,派了使臣前往京城。 北定王又瞪了一眼次子,道:“他上蹦下跳的也要你接著才會引得我們遭池魚之災?;厝ツ憔桶涯隳茄κ戏蛉私o處理了,送她去莊子也好,還是喂她一杯毒酒也罷,她是不能再留在王府了?!?/br> 薛氏乃薛太后娘家薛家族里的一個姑娘,舊年嫁予穆連宏為繼室。 當初因延意帝被刺殺一案,查出閩王府和薛太后欲以閩王世子姬妾之子充作皇嗣,其中薛家牽涉甚深,緊接著御史又翻出大量薛家貪贓枉法的舊事,薛家被抄,此時薛家一族都還被關在大牢里,因著新帝登基,緩了刑法,等著后判。 而穆連宏的這位薛氏夫人雖是外嫁女,本不該受到牽連,奈何北定王府和閩王府還有京城薛太后那邊的牽連很多都是這位薛氏女在穆連宏耳邊嘀咕,出謀劃策,這才引出不少事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