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而嘉惠,真有可能是被以宓連累的,至少自己婆母是這么認為的,除非她是想要跟自己婆母反目,否則她就什么也不能說。 饒是韓氏素來決斷,此事也讓她夜不能寐,翌日一早她先派人出去打探了那北沅三王子的情況,午后便回了魏國公府。 她知道自己母親有多看重疼愛以宓,此事若是直接跟母親說,怕是會毫無商量余地,自己就會直接被母親罵道狗血淋頭,因此韓氏先去見了自己大哥魏國公韓譽。 活躍在政治中心的勛貴大臣們都是人精,京中以及宮中的一絲風吹草動都離不開他們的眼睛。 先是北沅三王子元淳入京,接著就是兩位已久不入宮門的兩位老郡王妃,元淳的外祖母老榮郡王妃以及老誠郡王妃先后入宮見薛后,然后老誠郡王妃見完薛后之后,自家的妹子就跑來見自己,還是屏退眾人在書房說話,魏國公見自家妹子那少見暗沉的臉色,便已猜到一二了。 只是他猜到事情大約和和親有關,但他再也想不到此事會牽連到外甥女以宓身上。 聽完meimei韓氏的話,魏國公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他冷道:“胡言亂語,什么叫是宓姐兒連累了嘉惠郡主?這和親,歷來都是皇親宗室,怎么輪,也輪不到宓姐兒身上!” 韓氏面有無奈還帶了些譏諷,她道:“話是如此說,但讓以宓替嫁的主意是薛后出的,必是薛后遷怒當初宓姐兒拒嫁薛家一事這才故意挑起,我婆母抓住這個就堅持是宓姐兒連累了嘉惠……” 嘉惠就是婆母的眼珠子,就是郡王爺,因著其死去的兄長的緣故,那也是把嘉惠當什么一樣的寵,怕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亦祥亦祾在郡王爺心中也沒有嘉惠重要,以宓又不是郡王爺的親生女兒,這反而讓她不能不管不顧的反駁婆母。 魏國公嘆了口氣,他自然也明白自己meimei的尷尬處境。 他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事,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燕王他,是不會讓宓姐兒嫁給北沅三王子的?!?/br> 韓氏一驚,面色又是一變。 韓氏也略有耳聞外面的傳聞,只是那是因為傅先生引起的,傅先生以前就教了以宓五年,她只當傅先生再至魏國公府是念及與以宓的舊情,那些傳聞不過是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散播的無稽之談。 而燕王對以宓有意,想求娶以宓一事,只有魏國公,韓老夫人還有以宓自己知道,并沒有人告知韓氏。 她看著自己大哥,面色冷凝道:“大哥,燕王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道他真的對宓姐兒有意?” 韓氏心高氣傲,哪怕燕王位高權重,她也并不愿女兒嫁去燕王府為燕王側室。 魏國公看了自己meimei一眼,meimei雖是外甥女的生母,但也是誠郡王妃,燕王既然沒有透露消息給她,那就不該從自己嘴里讓她知道。 他轉了話題道:“阿曦,宓姐兒雖是你生的,但卻是母親養大的,你曾應諾過母親,宓姐兒的婚事要由母親來作主,這和親北沅一事,母親是絕不可能答應的。你便直接這樣告訴你婆母和妹夫,說以宓的婚事你做不得主就是了。至于要不要讓嘉惠郡主去和親,如何運作,那也是該由老誠郡王妃和妹夫去決定和cao作的?!?/br> 其實這么淺顯的道理,meimei一向聰慧能干,如何不知,不過是怕得罪了婆母,傷了和妹夫的感情而已。 韓氏臉色白了白,這就是說連大哥也是不同意讓以宓嫁給北沅三王子的。 韓氏咬了咬牙,道:“大哥,其實以宓姐兒現在的狀況,是不是嫁給那北沅三王子對她來說才是更好?那北沅三王子的情況我也打聽了,除了是要遠嫁北沅以及將來三王子的前途難料之外,其他條件并不算辱沒了宓姐兒……” “閉嘴!你,你給我閉嘴!” 韓氏話還未完,就聽到一聲厲喝聲從身后傳來。 韓氏一驚,回頭便看到自己母親韓老夫人臉色鐵青,滿臉怒氣的看著她。 卻是薛后身邊的宮人早已將薛后和老榮郡王妃以及老誠郡王妃的對話傳給了燕王,燕王清楚韓氏的性格,知她必會回魏國公府,便預先派人將薛后和老誠郡王妃的謀算告知了韓老夫人。 所以韓氏一到國公府,韓老夫人便已知道,得知其尋了兒子在書房說話,韓老夫人忍不住就直接過來了。 然后就聽到了女兒的這一番說話。 韓氏忙上前去扶韓老夫人,剛開口換了聲“母親,您聽我說……”,卻是被韓老夫人一把推開了。 魏國公扶了韓老夫人坐下,韓老夫人這才冷冷看著自己女兒,斥道:“聽你說,你還有什么好說的?他們誠郡王府真是好謀算!他們家的女兒金貴,難道我們宓姐兒就不是嬌養著長大的,?就因為生在了你的肚子里,就合該被他們拿去犧牲,保他們家女兒的富貴平安?他們以為他們是誰?!” “我告訴你,我生了你,你不尊重你自己,不尊重你自己的女兒,宓姐兒是我養大的,我卻不允許你們糟踐她!” “你回去也告訴你婆母,我們宓姐兒,她姓夏,也是在我魏國公府,由我這個老婆子一手養大的,和他們誠郡王府沒有任何關系,她想讓誰去替了她的寶貝孫女去嫁那番邦,我都管不著,但想打宓姐兒的主意,就休想!有本事就讓她親自來跟我說,看她有沒有這個臉!” 韓氏的臉被說的一陣紅一陣白,還是魏國公看不過去,在一旁哄了韓老夫人,道是“母親您小心著身子,別氣著了”,又道“那畢竟是meimei的婆母,meimei也是不知如何推拒,這才回了家找兒子商議對策,母親不要誤會了meimei”云云,才勉強讓韓老夫人歇了些怒氣。 韓老夫人被兒子勸著,怒火平息了些,她再看自己女兒,見她緊抿著唇不再出聲的模樣,又是忍不住火氣。 這個女兒,自幼便是如此,倔強傲氣,要做什么只憑自己的心意去做,幼時不覺什么,她是國公府大小姐,做錯了事也沒什么,反正有自己和老國公爺幫她在后面兜著,可是她做了母親,卻因著她的性子讓她自己的女兒受了那么多的苦而絲毫不以為意。 韓老夫人平靜了下來,失望又帶了些嘲諷道:“聽你說,呵,你先前說以宓姐兒現如今的狀況,是不是嫁給那北沅三王子對她來說才是更好。那么你就跟我說說,宓姐兒現如今是什么狀況,為什么要嫁給那國破家亡的北沅三王子才是更好?難道她在我們大周就嫁不到一個好人家了嗎?當年你和離之后,可還是能嫁到誠郡王府的,她可是有哪點不如你了?” 這……韓氏又是尷尬又是難堪又是無奈,宓姐兒哪點不如自己?在母親眼里,宓姐兒的性子容貌當然是半點不會不如自己的,她不如自己的,就是出身而已…… 可這能怪誰? 如果當年自己不是堅持要嫁給那夏家老二,而是聽從父母的意見直接嫁給誠郡王或者任何一個其他父母看得上的提親者,自己女兒的出身都不會差。 第21章 我不愿意 韓氏忽略自己母親后面冷颼颼滿是嘲諷的話,盡力平靜地解釋道:“母親,您知道,宓姐兒容貌太盛,她在京中,已經得罪薛后和薛家,薛后和薛家之人都不是心胸寬廣的,可將來太子登基,他們卻是太后和皇帝的外家,且皇帝年幼,屆時太后和薛家必然權盛,宓姐兒留在京中,怕是日子不會好過?!?/br> 皺了皺眉,又道,“因著上次凈蓮寺的意外,這次薛家大姑娘將自己中了毒,損了容貌的事怕也記在了宓姐兒身上,外面已經傳出是宓姐兒對薛家大姑娘心生嫉妒,特意用毒毀了她容貌的傳聞。這事,十有**也是薛家傳出來的?!?/br> 以宓的身邊有韓氏的人,傳言一出,韓氏便召了以宓身邊的嬤嬤問了緣由,所以凈蓮寺的事情韓氏也是知情的。 看母親聽了這話仍只是冷冷的看著自己,韓氏無奈的硬著頭皮繼續道,“母親,先前大哥還提到燕王,母親,若燕王真看中宓姐兒,難道還真要讓宓姐兒嫁給燕王為側妃嗎?那豈不是更是坐實了宓姐兒是嫉妒薛家大姑娘要嫁為燕王為正室,就先用毒毀了她容貌一說?不管怎么樣,堂堂正正的嫁給北沅三王子為正妃,將來更可能為北沅皇后,總好過嫁給燕王為側室?!?/br> 韓氏說完已做好母親再訓斥自己的準備,可她停了下來半晌,韓老夫人也只是目光冰冷的看著自己卻不出聲。 她有些無奈的轉頭看向了自己大哥,喚道:“大哥……” 魏國公搖頭,其實他也有些失望,剛剛meimei的這一番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好像是為著以宓考慮,但其真正的出發點卻多是從她自己或者說是從誠郡王府的角度來考慮,并沒有半點考慮到若宓姐兒嫁去了北沅會如何。 北沅苦寒,風俗習性都大不同,歷代嫁去北沅的公主郡主,就沒有幾個有好結局的。 更何況現在北沅政治情況復雜,北沅三王子說是個王子,卻是個逃亡的,將來能不能從他叔父手里奪回皇位還很難說,日后可能更是要日日夜夜提防著他叔父派來的人的暗殺。 宓姐兒嫁給他,能有什么好? “母親……” 兄長不接話,韓氏就只能又轉向自己的母親。 “嫁給北沅三王子為堂堂正正的正妃,好過嫁給燕王為側妃?” 韓老夫人終于出聲,聲音卻冰冷道,“你是怕宓姐兒為側室丟了你的臉,還是怕將來燕王和女婿政見不同,將來你難做?或者因女婿有諸多顧慮,不樂于此時和燕王扯上些復雜的姻親關系?” 這么些年燕王一直都在藩地,誠郡王卻在京中深得慶源帝寵信,手握大權,此次慶源帝病重,著燕王代理朝政,權力逐漸移交燕王,誠郡王和燕王的關系也并非如表面的和諧。 韓氏皺眉,下意識就想反駁,可是韓老夫人卻不待她出聲就又道,“亦或者,就跟當初你勸了我讓以宓跟著夏家回湖州府一樣,純粹只是眼不見不凈,想遠遠打發了宓姐兒,好不讓她時時刻刻在你眼前晃著,礙了你的眼?” “我不說你就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么些年,你都嫌棄宓姐兒的出身,她是你的女兒,可你卻比外人還要更嫌棄她,嫌她礙了你的眼,污了你的身份,在你面前時時刻刻提醒你曾經瞎了眼,看上個虛有其表的廢物,有過那么一段不堪的歷史……” “母親!” 韓氏的血瞬間沖上腦門,仿若最不堪的一面被母親活生生揭開一般。她素來剛強,此時羞憤委屈之下也忍不住有淚意涌上,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將那層淚意壓下。 她也曾是她母親的手中寶,現如今母親有多寵以宓,當年就有多寵自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宓她不過是母親對自己當年鬧出那一系列事情之后失望之極下的感情轉移而已。 韓氏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也因著剛剛的極度心情激蕩,先時被韓老夫人訓斥的羞惱無奈也漸漸散去,她深吸了口氣,終清冷道:“母親,您如何說我不要緊,您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也就罷了?!?/br> 昨日她也是驟聞婆母說和親一事,再加上最近牽扯以宓的事情太多,讓她一時陷入其中,竟帶了情緒左右思慮了起來,其實對這個女兒的事,她自她幼時便一直只遠遠作旁觀者,現如今又何必糾結? 就是婆母老誠郡王妃的態度,她也沒那么在乎。 她冷下心來,便也不再顧慮那么許多,只道,“母親,只是此事,我想聽聽宓姐兒的意見,您知道,她一直是個有主意的,那就讓她自己選擇好了?!?/br> 韓老夫人冷笑,道:“好,你既然還不死心,那就自己問問宓姐兒吧,也讓宓姐兒都知道些世道人心,看看誠郡王府的虛情假意,免得將來被人騙了還不自知?!?/br> 這話說的,韓氏臉上又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但也只能木著臉當聽不見。 韓老夫人也不理她的反應便直接喚了外面候著的大丫鬟去召以宓。 以宓進得書房,就看見坐著的外祖母,外祖母身邊侍立著的舅舅,以及站在下首處的母親,三人俱都沉著臉沉默著,氣氛凝重。 她面上鎮定,心中卻思量著,有些疑惑地給眾人一一行了禮,韓老夫人就喚了她上前,拉了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又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才抬頭對下面的女兒韓氏道:“宓姐兒來了,你既有什么話,那就直接對她說吧?!?/br> 母親明顯給女兒撐腰似的摟著她,大哥也沉著臉立在一旁,這讓韓氏一時都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她原意是想單獨和以宓談一談的,但顯然韓老夫人不愿意。 韓氏看著女兒盈盈的大眼睛,目光柔和清澈卻又似深不見底,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靜靜看著自己。 明明這個女兒和自己生得很像,此時她卻突然覺得,其實以宓和自己一點也不像。至少她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從不曾這般安靜篤定過。 韓氏心情有些復雜,其實是她每次看見以宓心情都很復雜,擾亂她平和的心情,她母親說的沒錯,其實她很多時候并不愿意見到以宓。 但韓氏自認為也從未曾薄待她,她能長成現在這樣,和自己讓人精心教導她是離不開的。她覺得,以宓學到的東西對她的身份,對她的處境才是最寶貴的,那些流于淺表的疼愛又有什么用? 韓氏盡量平和又簡要的道:“阿宓,昨日皇后娘娘召見了老誠郡王妃,道北沅三王子向陛下請求賜婚大周貴女,陛下有意,想請郡王爺收你為義女,冊封你為大周郡主,賜婚于三王子?!?/br> 韓氏說完就看女兒的反應,可以宓竟然半點神色不動,沒有驚訝,沒有惱怒不滿,只仍是靜靜看著她,目光仍是那般……柔和又洞徹人心。 韓氏見她不出聲,只得續道:“對此事,你意下如何?” 以宓聽得韓氏直接相詢,挑了挑眉,笑道:“母親,和北沅和親歷來都是皇室貴女,何時輪到我這個家世普通,父親半點官職也無的外姓女了?” 明知故問,韓氏面上閃過不悅。 以宓卻不理會她,只續道,“皇后娘娘既然召見的是誠郡王府的老王妃,想來那本該賜婚的應是郡王府的大郡主,嘉惠郡主吧?怎么,母親是想讓我替代誠郡王的侄女嘉惠郡主去和親?” 韓氏面上冷意漸起,母親這般說自己也就罷了,那是自己的母親,她沒辦法只能受著,可自己的女兒竟然也這樣尖銳還帶著諷意跟自己說話? 她冷道:“阿宓,冊封你為郡主,為你賜婚三王子,這話是皇后娘娘傳出來的,也必是得了陛下許可的,又如何是我想讓你替代嘉惠去和親?我想皇后娘娘為何這般說,你心中應當很清楚……不過這事也尚未成定局,現如今母親也只不過是想問問你,對賜婚給北沅三王子有何看法?” “我不愿意?!?/br> 以宓道,聲音平靜得好像在說“這個甜品我不喜歡”一般。 韓氏心頭的火意一跳,而原本準備好的和以宓分析利弊的話竟是一下子被噎在了喉嚨里,瞪著以宓一時說不下去。 “你聽到了沒有?”韓老夫人看女兒被憋著了的表情,心中既感快慰又覺難受,她道,“你不是想問宓姐兒的想法嗎?現在知道了,你可以回復你的婆母,讓她還是去找其他人替代她的寶貝孫女吧,我們宓姐兒不奉陪!” 這次韓氏沒有答韓老夫人的話,她的眼睛只看著以宓,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話,道,“阿宓,是你自己行事太過魯莽,得罪了薛家,薛后這才懷恨在心,推你出來。這事,她既已得了陛下首肯,你避不避得過還是一說?!?/br> “且北沅三王子的情況我也打聽過了。北沅的形勢也并非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差,那篡位的北安王性情殘暴,在北沅根本不得人心,他不過是趁北沅國主帶了大軍在外征戰,沅都無人之際打了個不備,才篡位成功?,F如今北沅多路大軍都并不服從他的調遣,朝臣也人心浮動。三王子雖然年紀輕輕,但卻已經在軍中歷練多年,只要予以時日讓他聯系北沅各路將領,又有大周的支持,他遲早都能奪回北沅皇位的?!?/br> 這卻是韓氏派人去打聽北沅三王子的情況,有人特意將這些情況透露給她的。 魏國公在一旁聽得皺眉,meimei這話的確也稱得上是事實,但就算如此,這話說起來輕巧,那其中的艱辛和危險卻是難以預料的。 不過魏國公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和外甥女,見兩人都是面色不變,一個冷峭,一個淡然,便也就沒再出聲。 韓氏還在繼續道,“阿宓,你當知道,你得罪了皇后和薛家,在京城,甚至大周都可能難以避開他們的報復,與其在京中時刻擔心他們的謀算和暗害,還不如嫁給北沅三王子,可能反而正正是另一條出路?!?/br> 韓氏說完緊緊盯著以宓,以宓也靜靜的看著她。 見韓氏停下,以宓便平靜而又疏離的重復道:“母親,若您是問我的意愿,我說了,我不愿意?!?/br> 既然已經不愿意,還來說什么其他?北沅三王子好不好的,北沅的形勢如何,跟我又有何關系? 韓氏又是一噎,敢情她剛剛說了半點,她根本半點未入耳?!可是對著這樣的以宓,饒是她心頭火氣,但旁邊就是自己的母親在冷冷的瞪著自己,她還真不好此時對以宓說太過嚴厲的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