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又驚又疑的方棟也沒有什么辦法, 只好悻悻地掉轉馬頭, 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后, 用清水徹底洗了下, 可被撒了塵土一直很難受的眼睛卻并沒有好轉,家人翻開他上下眼皮查看,發現左眼球上竟生出了一個正好蓋在瞳仁上的白翳,難怪他一直不停地揉眼睛。但因為天色已晚,不便求醫問藥,方棟只好忍著難受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后, 眼疾反而愈加地嚴重了。 他找了附近的幾家醫館, 開了些內服外用的草藥, 只覺得一點用都沒有, 正打算拿出家里的積蓄去找皇城里更有名的大夫來診治,就收到紈绔朋友們發來的邀請。 于是,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白景陽堅定地拒絕了為方棟治療,對方懇求了半天,見實在沒用,只好悻悻然離開了。 畢竟他還沒到山窮水盡之地,城里有這么多的名醫,想來除了白景陽,總有一個能治的吧,沒必要徹底拉下臉面來求人,掛死在一棵樹上。 方棟連招呼都沒有打,一臉不悅地走后,紈绔們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畢竟是他們把人請來的,結果白景陽只說了一句“不治”就把人拒之千里,搞得好像他們整的人是方棟一樣。 白昊狀似不經意地埋怨道:“小叔叔,方棟可是我們的朋友,你就這樣一個理由不給地把人拒絕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我以后都沒有臉繼續跟他交好了?!?/br> 白景陽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直到把白昊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小子,你臉這么大,怎么會不夠用的呢?”白景陽站起身,伸手掐了掐他白嫩的臉蛋,“你既然叫我一聲小叔叔,就不要在長輩面前搞這些小花招,實在是關公面前耍大刀?!?/br> 論騙術,就算他金盆洗手多年,也比這又毒又蠢的小子高深得多。 白景陽比白昊高了足足一個頭,這樣居高臨下看過來還挺有壓迫感,被掐了臉的白昊臉上的潮紅剛泛起,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的下半句話驚得血色盡褪。 蒼白著臉的白昊,藏在衣服里的后背沁出一層薄汗,他語氣有些僵硬道:“小叔叔,你說什么呢?我哪有搞,搞什么小花招……” 白昊的話明顯有些底氣不足,而他那幫紈绔朋友們的目光頓時也變得躲閃起來。 白景陽:“當然,我也沒有那么小心眼,倒不是因為你才不肯治。有些人看了不該看的,還得長針眼呢,而那才那人冒犯了身份尊貴的非凡俗之人,難道不應該吃些苦頭嗎?” 一聽這話,現場頓時有些嘩然。 “別不信,整個皇城都不會有治得好他的大夫,就算請太醫都沒有用?!?/br> 說完,白景陽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場不倫不類的詩會,就這樣在紈绔們驚疑不定的嘩然聲中落下了帷幕。 回到家后的方棟,內心十分氣悶,眼睛又癢的難受,他干脆脫掉外衣,就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蓋,睡起了午覺來。 但熟料,等到傍晚,他從睡夢中醒來,竟發現雙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他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和踢翻桌凳的碰撞聲中,方棟的家人連忙趕了過來,安撫了他一會后,掀開他的眼皮一看,原本完好的右眼上,竟也長起了一個螺旋狀的東西。 至此,兩只眼睛的瞳仁都被古怪的事物遮掩,完全形同一個瞎子了。 “去找名醫,快去找城里的名醫來!” 方棟不愿意自己變成一個瞎子,他明明還有大好的年華,出眾的才學,如果沒了眼睛,就等同于失去這一切,不能再看這山河美人,也無法再讀書入仕。 于是,家人為他四處奔波,先是請了城中幾個出名的大夫,后又疏通關系,請來了一位宮里面的太醫,廢了老大的勁,卻統統都對他的眼疾束手無策,無論開再好的藥都治不好他的病。 這天夜里,方棟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似乎醒著,又好像陷入了夢中。 忽然,他聽見自己的左眼里有個像蒼蠅嗡嗡似的又粗又低沉的嗓音在說話:“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這里面實在是太黑了,都快憋死個人啦!” 右眼立刻也有個細小又怯生生的聲音附和他,說:“是呀是呀,我們出來玩一會兒吧,透一透這悶氣兒,也會舒服點?!?/br> 左邊:“正有此意!” 于是,緊接著方棟隱隱約約感到自己兩個鼻孔里面在輕輕蠕動著,十分地瘙癢,很快就像有什么東西從里面跑了出去。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天都開始蒙蒙亮,那兩個小東西又回來了,仍舊沿著他的鼻孔爬上去,最后進到眼睛里去了。 而這么長的一段時間里,方棟一直處在混沌不清的狀態,身體也根本動不了。 兩個小人回到眼睛后,還在繼續講話聊天,像蒼蠅似的聒噪。 左邊說:“這人總呆在屋子里,害我們也好多天不能去花園里賞花,那些漂亮的珍珠蘭都枯死了?!?/br> 右邊細小的聲音也道:“是啊,都沒人給它們澆水,死的好可憐吶?!?/br> 第二天,方棟從睡夢中真正清醒,臉也不洗,衣服也沒穿好,第一反應就是焦急地喚來他的妻子,詢問花園里的珍珠蘭是否安好。 原來,這方棟平時最喜歡的就是香蘭,于是在自家花園里種了許多的珍珠蘭,平時盡心盡力地伺候,每天都去給它們除草、捉蟲,親自澆灌,但自從他雙目失明之后,就再也沒去過花園。 妻子聽了他的話覺得很奇怪,跑去花園一看,果然如他所說,珍珠蘭全都枯死了。 由于往日這片蘭花都是方棟負責照顧,不假于人手,下人們習慣了不去管它們,而主人家們這些天又都在為眼疾的事情奔波,自然也忽略了這幾株小小的珍珠蘭,以至于釀成悲劇。 但方棟現在什么都看不見,又怎么會知道的呢? 妻子從花園回來后,疑惑地反問他,方棟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他也不回答妻子,只是口中胡亂地喃喃道:“不是做夢,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妻子一臉的迷惘:“什么是……真的?” 方棟驚慌失措地低吼道:“有東西住在我眼睛里!不,不是東西,是人!” 妻子聽得更是一頭霧水:“……” 看不見的方棟站起來胡亂地往前瞎走:“快,帶我去找白神醫,現在只有他能救我了!” 沒走兩步就被地上的矮凳扳倒,狠狠地摔了一跤,妻子連忙走過去扶他。 安撫了他一陣子后,方棟才逐漸冷靜下來,將昨晚半夢半醒之間經歷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妻子,因為擔心被眼瞳中的小人聽到,他閉著眼睛用筆寫了下來。 妻子搞清楚之后,也十分地吃驚,她幫著丈夫穿戴整齊,擦臉洗漱,又準備了一份厚禮,這才帶著一同出門。 畢竟,那可是白府,不提鳩占鵲巢的白震德,正統繼承人白震山可是正一品的大將軍,論戰功論資歷,說是朝中武官之首都不為過,如果冒冒失失地上門,求他兒子治病,多半會被認為太過失禮趕出來,所以不得不慎重對待。 因為方棟雙目失明,行走不便,所以,妻子還特意為他找了輛馬車。 兩人攜帶厚禮,坐著馬車,便向白府駛去。 馬車里,方棟有些焦慮不安,他不停地捏自己的手指,攪弄衣袖的邊緣。 “不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這次準備的太匆忙,白神醫一定不會答應為我診治的?!?/br> 他回想起那天,白景陽冷漠決然的態度,以及他后來在那群紈绔朋友們口中聽到的那番話,心知這眼疾恐怕是因為得罪了芙蓉城女郎,對自己行為不檢點的懲罰。 方棟內心產生了強烈的后悔之意,覺得自己如果不是真心悔改,做出一些改變的話,恐怕白景陽還是不會答應給自己治病的。 于是,他出聲喚前面駕車的小廝,掉轉車頭,先回家去吧。 “不成!既然來了,總得試一試!”妻子提出反對意見。 兩人意見相悖,發生了爭執,于是,駕車的小廝在道路中間一會向這邊掉頭,一會又牽著韁繩轉到另一邊。 好巧不巧,就在這時,原本空曠的道路上沖過來一輛速度有些快的馬車。 在一陣驚呼聲和馬嘶聲中,兩輛馬車撞到了一起,頓時人仰馬翻,牽連了一片,周邊幾個沒人的攤子都被撞翻了。 馬車里爬出來一位身穿道服的俊美道士,他看著自己一身齊整的行頭被弄得狼狽不堪,額頭還磕腫了一塊。 頓時就怒了,他叉著腰當街罵道:“哪里來的不長眼的東西,不會駕車就別跑出來禍害人!” 第50章 方棟和妻子也被撞得七葷八素, 比道士更加暈乎乎地從車里面爬出來。 聽見道士的罵聲,方棟倒也并不生氣, 一來是他這段時間,眼盲之后,有了更多時間,來沉淀和反思己過, 難受時學會了誦讀《金光明經》, 以求解除厄運和痛苦,性情已經變得溫和謙遜多了, 二來也確實是他們在道路中間來回掉頭, 才引起的撞車事故。 方棟苦笑著被妻子扶起來, 順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行了一禮,開口就是道歉。 “這位兄臺,不知傷到了哪里, 都是方某的錯,方某愿意一力承擔, 還請見諒?!?/br> 道士停下了咒罵, 偏頭斜睨了過去, 他上下打量了方棟夫婦。 不屑地笑了笑,譏諷道:“原來還真是個瞎子,難怪駕車不長眼睛?!?/br> 方棟妻子性格直爽, 一聽就不高興了, 立刻反擊道:“你這道士未免也太得理不饒人了吧, 我相公好聲好氣跟你道歉, 你卻這種態度,再說了你自己在道路上橫沖直撞,就沒有半點責任嗎?” 道士不怒反笑:“夫人伶牙俐齒,真是令貧道大開眼界?!?/br> 妻子氣急:“你……!” 方棟安撫性拍了拍妻子的手,希望兩邊都冷靜一些,好好解決問題,一旦吵過頭,有理也要變沒理了,況且要真有哪里傷到,還是先去看大夫為妙。 但顯然現場的幾人都沒什么大礙,不然怎么會有力氣站在道路中間大吵特吵? 方家的小廝從地上爬起來后,就開始在后邊折騰,但是光憑他一人的力氣,顯然是不可能將側翻在地上的馬車扶起來的,倒騰了半天還是無用功,而道士那邊,駕車的卻是一個穿著皇宮侍衛服體格強健的男子,他沒小廝那么蠢,知道扶不起來,就干脆一個人翹著腿,坐在馬車側沿上,事不關己地看著兩邊爭吵。 道士:“蠻不講理的刁婦!” 方棟妻子:“江湖術士,招搖撞騙的神棍!” “刑嘯!你還坐那里干嘛?”道士突然轉過頭,生氣地對侍衛喊道,“還不快過來告訴這個村婦,貧道是什么身份,難道會稀罕她那兩個湯藥錢不成?居然說我是神棍……” 侍衛見道士似乎真像是吵出了火氣,立刻從車沿上跳下來,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一把將道士護在身后。 方棟妻子先是被對方高大魁梧的身材唬了一跳,緊接著看清楚他身上竟穿著皇宮御前侍衛的服侍,更是驚得有些不敢說話。 刑嘯瞇起雙眼,略帶壓迫感地介紹道:“在下乃御前侍衛刑嘯,特奉陛下之命,貼身保護天罡道宗掌門羅元真人?!?/br> 天罡道宗,全天下最神秘的宗門,傳說過去曾飛升過仙人,每一任掌門都有窺測天機的高深道法,而一甲子年之前,它當時的掌門正是推算出王朝大劫的松一道士。 就算這則預言當今沒幾個人知道,也不妨礙天罡道宗鼎立的名氣,因此,當有自稱是松一后人的道士出現,并確定他確實有幾分本事后,武宣帝不得不謹慎對待,幾乎用國師的待遇招待他。 甚至還派了御前侍衛副統領刑嘯貼身保護他,刑嘯是所有侍衛中武功最高的一個,只是因為他性格過于放蕩不羈,武宣帝覺得他不夠穩重,這才屈居副統領的位置。 方棟妻子頓時瞠目結舌,訥訥不敢言:“這,這……” 方棟立刻維護地站到妻子前面,下意識睜開眼睛,道:“原來是侍衛大人和羅元真人,實在是失敬,剛才拙荊只是護夫心切,還望兩位大人恕罪,一切得罪之處都由方某一力承擔?!?/br> 因為眼睛里長了奇怪的異物,看著有些嚇人,方棟出門在外通常都是閉著眼睛的,只是剛才一時情急,忍不住睜了開來。 最先直面視覺沖擊的刑嘯頓了頓,沒有夸張地叫出聲來,僅僅挑了下眉,而他身后的羅元真人卻是一點都不矜持地大叫了一聲,根本沒聽清方棟說了些什么。 驚嚇過后,羅元不顧刑嘯的阻攔,從背后抽出一把金錢劍,站到前面,直指著方棟的眼睛,正氣凜然道:“站住,不許動,有妖邪附在你的眼睛里!” 方棟妻子張了張嘴,問道:“請問真人可有什么法子,救我相公?” 羅元面不改色道:“得先把你相公的眼珠子剜去,再用符咒鎮壓,不然這妖邪就會經常跑出來作亂人間?!?/br> 方棟一聽頓時腳下一軟,妻子也差點暈了過去。 “…………” 卻說,方棟等人所在的這條道路旁邊有一條與之相鄰的街市,此時,一無所知的白景陽正一個人在那邊望著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他盯著對方那根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木棒子大概有十幾秒了,滿眼都是一顆顆圓滾滾紅彤彤的小妖精,最誘人的是它們外面裹上的一層亮晶晶的糖衣,想象著它酸甜可口,甜到心底的滋味,簡直令人無比地垂涎。 賣糖葫蘆的小販是個樸實的中年漢子,當穿著白色錦衣的小公子出現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顏好看。 但對方盯了這么久,明顯是一副想吃的模樣,卻遲遲不上前來跟他買,肯定不是因為吃不起,小販猜想難道是錢袋子被賊偷了?又或者出門忘記帶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