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原來在五日前,阿寶參加了當地有名的牡丹花會,這是一個相當于七夕乞巧的節日,除了帶著仆婦的年輕小姐外,也來了不少年輕的書生墨客,而孫子楚就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對阿寶一見傾心的。 孫子楚是當地的一位名士,書讀得不錯,但還尚未出仕,父母早亡,因不善經營而家道中落,只剩下一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還肯留下照顧他。 他生來就有六指,性格憨直,雖不善與人交際,卻極有動物緣,救過不少受傷的飛禽走獸,也因此練得一手給動物治病的本事。 為人處世上,孫子楚頗為剛直,甚至是有些迂腐的。 當地一些文人有追捧歌姬名妓的風氣,偏偏孫子楚不喜如此,一見到席面上有女子的身影便會刻意回避,別人知道后,特意找了個性情豪放的流鶯,戲弄挑逗于他,誰知他竟羞得滿臉通紅,汗水直淌,卻還坐懷不亂,最后硬是推開對方奪門而逃。 書院的同窗因此笑話他,給他起了個諢名叫做孫癡或孫呆子。 這孫癡因意外看了阿寶小姐一眼,便心生愛慕,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身影,眼見著見阿寶的馬車要離開,心里萬分不舍,竟生魂離體,一路癡癡地跟著去了趙府,后來阿寶閨房里傳出男子說話的聲音便是這孫子楚。 而他的rou身因為缺了魂魄呆呆站立在原地,任憑旁人怎么呼喚都沒有用,于是,同窗好友只能先把他送回家。一到家,rou身便倒地不起,老管家請了大夫來也沒有用,眼看著自家少爺躺了五天不吃不喝就快斷氣了,最后萬般無奈下,只得找了城里有名的錢道婆。 這錢道婆頗有幾分手段,很快看出這孫子楚是丟了魂,取下他三根頭發作法,算出生魂去向,隨后便帶著老管家一路尋到了趙府。 聽完老管家敘述的緣由后,趙老爺心里頗有些不悅,覺得自己寶貝女兒簡直是受了無妄之災。 于是,他便皮笑rou不笑道:“你孫家與我趙家平素不曾來往,怎地會將生魂丟在我家呢?” 老管家也是十分尷尬,但自家是理虧,又為了給少爺招魂,只得放下臉面,又是賠禮道歉,又是苦苦哀求起來。 趙老爺倒不是個真刁鉆刻薄的人,在生氣過后,看著面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也于心不忍,便順勢答應了下來。 錢道婆拿著孫子楚用過的舊衣和臥席正準備作法招魂,一旁的阿寶小姐瞧見這情形心里有些驚怕,拉著她去了自己的閨房,順利引出里面的生魂,令其自行離開。 趙府這邊的法事結束之后,錢道婆并老管家一行人回到孫家,只見她一手拿著拂塵,一手在孫子楚rou身上方揮舞著插了黃符的法劍,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孫子楚就睜開眼睛,呻吟著蘇醒了過來。 這些天他的生魂與阿寶朝夕相處,無論是坐著還是躺著,兩人都相依相偎,白日作詩論畫,夜里交談甚歡,半點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因此孫子楚也不為自己的處境感到奇怪,只覺得他更為阿寶小姐所神魂傾倒了,但偶爾還是會感到腹中饑餓難耐,想回家一趟吧,卻迷迷糊糊不認得回家的路了。 如今醒來后,老管家詢問他這幾天的經歷,他依然能清楚地說出阿寶閨房里繡床、妝奩以及各種擺設的位置、顏色等等,每一項都和他所言的一字不差,甚至連阿寶的貼身丫鬟名字叫玉兒他都知曉。 不得不說,這乃是一樁奇事。 本以為招魂成功之后,這事便算了結了,卻沒想到那阿寶小姐竟病倒了,眉宇間愁思郁結,食不下咽,趙家夫婦為此頗為憂心,認為她是受到了驚嚇,邪風入體所致,請遍了城中名醫,卻都束手無策。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趙老爺聽說塔虎城被譽為百草仙君下凡的白家三公子正巧隨兄長來此剿匪,心思便一下子活絡了起來。 那頭,白二哥帶著白景陽先到府衙拜見當地郡守,有求于人的郡守態度自然非常殷勤熱忱,提供滿足一切正常合理的需求,甚至還想舉辦個盛大的接風洗塵宴會。 但被白二哥冷淡地拒絕了,這才勉強改成洗塵宴席,縮小規模,只邀請了當地幾個重要官員和派來剿匪的將領,士兵們也在外面營地安排了好了席面。 宴席過后,郡守本想安排白二哥和白景陽住到他的府邸上去,但兄弟倆都覺得不合適,情愿去睡兵營,那里還自在些。 郡守雖然心里覺得不妥,有違自己的待客之道,但也不好對大將軍之子太過強硬,不顧對方的意愿,他正想開口答應,順便說幾句客套話,卻見一旁的趙老爺在對他猛使眼色。 沒錯,這趙老爺和郡守有著姻親關系,借此想擠進席面加個座位來,倒也不算什么難事。 郡守當即心領神會,道:“不知趙翁有何高見?” 趙老爺起身道:“白小將軍和白神醫特來協助剿匪,實乃本城之幸,老翁作為當地百姓自然是感激不盡,不知如何報答才好,正巧我在城郊有一個空閑的避暑莊子,里面器具一應俱全,距離兵營也近,不如二位拿去暫住,也算圓了老翁我一片赤誠之心?!?/br> 趙老爺說的十分誠懇,白二哥一聽也有些意動,臨時駐扎的兵營畢竟比不得莊子里舒適,自己皮糙rou厚,住哪都無所謂,但弟弟體質較弱,從小又嬌養著長大,也舍不得他一直跟著風餐露宿。 白二哥跟不在狀態茫然的小弟對視了一眼,便拱手道謝,接受了趙老爺的好意。 趙老爺當即笑得眉不見眼,連聲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仿佛自己才是占了大便宜的那個。 在跟郡守一番客氣道別后,趙老爺親自帶白家兄弟到自己莊子上歇息。 三人同乘了一架馬車,白二哥先給小弟取出薄毯,放好軟墊,又泡了杯清茶遞過去,像個老媽子似的忙前顧后,在弟弟乖巧的道謝聲中,笑出滿口白牙。 被冷落一旁完全忽視的趙老爺忍不住感慨,白家兄弟真是感情深厚,兄友弟恭。 白二哥這才像注意到趙老爺的存在,迅速收斂起臉上溫柔和善的表情,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清茶,換上了一張冷峻淡漠的面孔。 “現在就我們三人,趙老爺有什么要幫忙的不妨直說?!?/br> 趙老爺悚然一驚,意識到這恐怕才是殺伐果決的白家人對待外人的真面孔,立刻收起了心里因為對方年齡而產生的輕視之心。 恭恭敬敬地問道:“老翁有個掌上明珠,喚名阿寶,近來重病臥床不起,聽聞白小公子醫術高明,妙手回春,便厚著臉皮想求上門一看,不知可否?” 被看穿心思的趙老爺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說你女兒叫阿寶?”白二哥驚訝道,“這倒是和我們小寶有些緣分?!?/br> 趙老爺一聽女兒的名字和白小公子的小名撞了,也是一臉驚喜。 白二哥看向自家小弟,意思是將這事全權交給他自己做決定,給不給阿寶小姐看病,都憑他心情來,就算不想給趙老爺面子,二哥也能幫忙兜著。 一旁乖巧喝茶的白景陽,將喝完的空茶盞放在矮桌上,轉頭看向趙老爺。 “行,既然趙老爺如此有誠意,明日我便帶著藥箱登門造訪?!?/br> 趙老爺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下,露出滿臉的喜悅,連聲道謝。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白二哥用過早點后就徑直去了兵營,跟將士們制定剿匪計劃,而白景陽則睡到了日上三竿,錯過了早飯點,直接開始用午飯。 他雖跟著二哥來了粵西,卻對帶兵剿匪沒多大興趣,主要負責幫忙治療傷患這塊,同時尋找任務目標孫子楚。 在府城周圍的山林里聚集了一伙盜匪,大概有上千人,原本他們都只是些普通百姓,世代在地主手底下的礦山工作,每日承受著嚴苛繁重的工作,偶爾還有生命危險,卻只能勉強果腹度日。 在這一帶,富者極富,貧者極貧,前者奴役后者,幾乎不把對方當做人看待,而是奴隸,是牲口。 這種情況在一個黃姓大地主繼承父業后,變得尤為明顯,原本就瘦到皮包骨的礦工身上,竟還能被他扒下層皮來。 這個黑心腸的大地主名叫黃大富,手里掌握著好幾座礦山和大片的農田,附近窮苦百姓幾乎都在他手里討生活,青壯年進山挖礦,留下家里的女人和老人替他種地織布。手里的金銀糧布堆積成山,就這樣他還不滿足,繼續克扣本就十分微薄的薪酬和口糧,敢提出抗議的就暗地里派打手將其打死,拋尸荒野,剩下的敢怒不敢言,于是沒過兩年,又餓死了不少人。 以至于當地出現了如此荒誕的景象,織布的衣不蔽體,種地的瘦骨嶙峋,挖礦的更是不見天日。 兔子急了還咬人,更別提一群被逼迫到快要餓死的百姓了。 在礦工中有一個聰明有本事的年輕人,他父親原本是黃大富手底下的打手,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了對方,竟被活生生打死,家人也被牽連,女的賣掉,男的挖礦。 殺父之仇自然不共戴天,這個年輕人也不愿意一輩子為仇人挖礦至死,于是他煽動了周圍的礦工們,直接上門打砸搶了黃宅,并將黃大富吊起來示眾,被他害死親人的都可以上前來割上一刀。 就這樣,黃大富被滿眼仇恨的百姓們一刀刀凌遲處死,死后滿地肥脂尸油,都可以肚臍點燈了。 報完仇后,年輕人帶著眾人入山為寇,整合了原本就有的幾個小型山寨流寇,最后竟發展為幾千人的大匪幫,幾乎能與官府分庭抗禮了。 當地郡守自然不能再坐視他們繼續壯大下去,而群情激昂的綠林中人也不愿意束手就擒,他們早就對官府失去了信任,在家人被活活餓死、被打死的時候,官府不作為,現在他們只是打死了一個黃大富,官府卻反而馬上派兵來圍剿他們。 日月昭昭,天理何在? 一時間,綠林好漢們怒火中燒,直嚷嚷著干脆把郡守也推翻,擁護帶領他們的年輕人自立為王算了。 這里的前情,剛來的白二哥暫且還不知道,白景陽也只是負責在城郊給受重傷,無法繼續作戰的官兵們治療,這些傷兵都會送到固定的營地來。 初來乍到的白景陽午飯過后,帶著二哥留給他的人手,先去了趟傷兵營,里面已經有了幾個老軍醫,他們對這個空降的將軍幺子,一方面敬仰對方高明的醫術,另一方面又因為他過于稚嫩的年齡,被后生壓一頭而情感復雜。 “哼,就算他治好了多少疑難怪病,醫術再如何了得,但在給將士們治病方面,肯定還是比不得我們幾個經驗豐富?!?/br> “沒錯,況且他是將軍之子,雖說名義上是來掌管營地的,壓我們一頭,但也該知道禮儀,尊重長者,不好對我們隨意指使吧?” “不過區區稚子,自然應該對長者以禮相重?!?/br> 白景陽可不曾料到軍醫們這么豐富多姿的腦補和交流,作為一個上輩子游戲副本boss出生的白虎,在他心里可沒有什么尊老愛幼的概念,就算尊老,尊的也應該是長者的行為,而不是年齡,更何況這幾個軍醫最多算得上中年人。 他到達營地后,先是四處走動,打量了一番周圍環境,看完后忍不住皺起了眉。 也不管那幾個被忽視的軍醫臉色如何,直接雷厲風行地吩咐營地里負責打雜的小廝趕緊清掃,并通風排除異味,一定要確保病患休養的環境干凈整潔,不管是飲用,還是清理傷口,都必須使用煮過沸騰后的水等等。 一通交代下來,小廝們雖然不解其用意,但還是馬上點頭勤快地干起活來了,畢竟嚴肅的白神醫看起來是非常威嚴不好說話的。 白景陽習慣了在自己的領域,把持著絕對的掌控權,一切都必須聽他的意愿來,不接受任何質疑和否決,這是前提,如果不能做到就不要請他來治病,這一點早在宴席前就和郡守說好了。 因此,這幾個老資格的軍醫其實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權利,就算他們想做些什么抗議的行為,一見到白景陽身后那一隊隱隱散發著血煞氣的精英護衛們,立馬就慫了,甚至不自覺地聽隨著這“區區稚子”的吩咐行動,讓他們往東就不會往西,完全為對方的王霸之氣所折服。 一個中午過去,營地里的衛生條件勉強達到了白景陽的要求,士兵們包扎傷口和內服的藥方,也被他刪改了幾味藥材,改進后的藥方副作用更小,治療效果更佳。 幾個老軍醫手捧著藥方如獲至寶,這下他們心里最后一絲不甘愿也消失不見了,一個個星星眼地望著白景陽,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轉,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年齡,簡直恨不得跪下來拜他做師父,只求能被傳授一星半點的醫術。 做完這一切后,白景陽留下大半護衛在營地里幫忙,自己只帶了兩個人就騎馬進城,履行昨天的承諾,向趙老爺家趕去。 白景陽心想,這趙老爺是當地的大富商,手底下三教九流的人眾多,治好他女兒后,讓他幫忙找個人,肯定是小事一樁,會輕松許多。 趙府的家風甚嚴,上下打理得都很好,宛若鐵桶,因此孫子楚為阿寶小姐神魂傾倒,生魂出竅之事,除了趙家夫婦和阿寶的貼身丫鬟玉兒之外,并沒有其他人知道,府里下人們只道那錢道婆來作法驅了一次邪,具體什么原因卻并不太清楚。 一到趙府,趙老爺便熱情地迎了出來,寒暄一番后,帶白景陽進了阿寶小姐的閨房,先隔著薄紗簾子把了脈,又觀察了下對方的面色體癥。 “小女身體如何,可有法子治?”趙老爺急切地問道。 “身體沒問題,之所以郁郁寡歡、食不下咽,甚至臥床不起,恐怕小姐得的是心病吧?” 趙老爺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帶白景陽去了外面書房,避開阿寶,將她被孫子楚生魂纏上的事情娓娓道來。 從他做父親的角度來看,都是那姓孫的癡心妄想,糾纏于自己寶貝女兒,可保不住別人不這么想,甚至會惡意猜測阿寶是狐媚禍水,這才勾引得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生魂離體、癡癡呆呆。 “此事有關小女名節,還望公子切莫聲張?!?/br> 趙夫人也在一旁拿絲帕抹了抹眼淚,這些天他們為阿寶的事,可算是cao碎了心。 在聽到趙老爺提到孫子楚的時候,白景陽眼前倏地一亮,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還沒開始找,線索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心情頗佳的白景陽立馬看趙家夫婦順眼了起來,并出言安慰道:“二老放心,晚輩絕非多嘴多舌之人,更何況阿寶小姐天姿國色,沒有傾慕之人那才是怪事一件,這孫子楚恐怕是為人過癡,才導致生魂離體,這是他自己的問題,就算旁人意外得知,也只會憐惜阿寶小姐的遭遇,哪里舍得惡意詆毀佳人?” 趙家夫婦一聽也忍不住笑了:“謝公子善言?!?/br> “阿寶小姐這是郁結于心,我留下一個舒心凝神的方子,其他的還需要趙夫人多多上心,有空與小姐談談心,問清楚她的煩心事,或者帶她出去禮佛上香、郊外踏青,也總比悶在屋子里好?!卑拙瓣柦ㄗh道。 簡單來說,這阿寶小姐得的就是閨中小姐常見的憂郁病,心思敏感之人,還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遇到點小事情就特容易鉆牛角尖,帶出門散散心,多少都能起到些效果。 白景陽留在書房里寫藥方,而趙夫人則對趙老爺擠眉弄眼,示意著尋了個借口出去。 “老爺啊,我看這白小公子家世顯赫,長得相貌堂堂,講話也風趣,還懂得體貼人,真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br> “是啊,咱們整個府城都找不到這樣神仙似的人物?!壁w老爺也點頭贊同道。 “那你說這白小公子配咱們阿寶如何?”趙夫人試探著問道。 “咦?”趙老爺被趙夫人一點醒,倒是立刻覺得這主意不錯了,“這自然是極好的,話說起來白二公子倒也不錯,更成熟穩重些,還驍勇善戰,同樣是一表人才?!?/br> 趙老爺更欣賞會上陣殺敵,話不多卻異常勇武的白二哥。 “不成,那白二公子跟咱們阿寶年紀差太多了?!壁w夫人立刻反對道,“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還未成親,也不知是不是身體上什么暗疾?!?/br> “你這婦道人家別胡亂瞎猜!”趙老爺立刻訓斥都道,“我聽說這白家人一向成親較晚,或許是有什么祖訓呢?”